四之8 破滅
四之8破滅 「晚寧!我的晚寧,你終于醒了。」 狂喜之下,潘亦宣聲音也變得高亢,他滿心歡喜,張開雙臂便擁了上去。 變化只在一瞬,從潘可沁的角度,正好看見母親的頭靠在父親的肩膀上,蒼白臉龐驟然高高揚起的畫面。 賴晚寧嘴唇輕啟,發(fā)出古怪的叫聲,細瘦的手指彎曲,深深地插入潘亦宣的手臂rou,鮮血霎時飛濺而出。 潘亦宣神情愕然,然而他并沒有后退,反而是更加用力的握住賴晚寧的雙肩。 「晚寧?你、你怎么了?」 賴晚寧沒有回答,只是吐出一連串聽來毫無意義的聲音,隨后,她目露兇光,掙開潘亦宣的手掌,朝著他展開攻擊。 眼見自己的父母糾纏成一團,潘可沁愣在當場,幾乎不知該如何反應。 「這、怎么會......mama?」 「或許,這是必然的結果?!挂慌缘氖嬗质|不帶情緒,淡淡說。 「......又蕓?」 舒又蕓閉上雙眼,復又睜開,她像是在看著眼前纏斗的兩人,又像是隔著他們在看向更遙遠的過往。 「潘亦宣,以我、或者說,以舒又蕓的身軀為載體,一點一點地、將人魚移進來,每一次的混合都會帶來巨大的痛苦,人魚天生自癒的體質將感知不斷延長,像是不斷地崩解后再度重組,到了最后,究竟誰是誰,沒有人分的清,我也、分不清?!?/br> 或許大功告成的那一刻,本不相容的兩個個體間劇烈的碰撞造成記憶的短暫遺失,對她而言,也是她潛意識的期望也說不定。 「你早就知道了?」 看似在與賴晚寧糾纏的潘亦宣猛地回頭,雙眼腥紅,惡狠狠地瞪著舒又蕓,原來他一直在默默注意著后方動靜,不曾有片刻松懈。 舒又蕓搖頭:「我不知道,我又不是預言家?!?/br> 「可是阿,那是我自身的經驗,潘亦宣,你不曾覺得人魚留下的傳說就像詛咒嗎?覬覦者必遭報應,我被迫接受,你主動吞食,都是一樣。」 舒又蕓笑里有著嘲弄,也不知是對著潘亦宣,又或者對著她自己。 「你以為先試吃過就不會有事,然而你的身體早已非普通的人類軀體,與你的摯愛又有哪里相同?每一次合體帶來的都是狂亂與無法自控,現(xiàn)在的她,也正沉淪在無邊的惡夢中。」 像是在印證她的話,賴晚寧驀地發(fā)出尖嘯,細薄的皮膚浮現(xiàn)一塊又一塊的鱗片,那凄厲的叫聲彷彿被扭曲過的哭聲,令人下意識地想要掩耳避開。 潘亦宣立刻被吸引全部的注意力,他無視賴晚寧的抓撓、撕咬以及身上因此綻開的傷口,而是用盡全力般,緊緊抱住他的妻子。 「晚寧,冷靜,不要怕?!?/br> 即使穿著黑衣,依舊可見逐漸溢出的鮮血,然而潘亦宣絲毫不在意般,只是輕聲哄著懷里的女性。 「不要怕、不要哭了......那些傷害過你的人都已經不在,司法一點用也沒有,所以我一個一個抓起來,將他們都殺死啦,晚寧,你開心嗎?這就是屬于我們的正義?!?/br> 若不聽那絮絮低語的內容,此刻的畫面,也就只是一個男人在安慰他哭泣的妻子。 潘可沁也像是受到牽引,緩緩站起來,猶豫的凝視那此刻看來異常陌生的女性。 這就是,父親口中重獲新生的mama嗎?然而如此姿態(tài),又與野獸何異? 遲疑之際,那彷彿變成另一種怪物的蒼白臉龐突然落了一滴淚。 「......宣?!?/br> 喑啞的聲音細不可聞,又好似只是唇瓣的開吐所溢出的殘音。 潘亦宣松開緊抱的手,拉開了些距離,怔怔望著妻子:「晚寧,你剛剛、喚我了嗎?」 臥床多年,即使再仔細看顧,賴晚寧曾經的風韻仍是早已蕩然無存,她發(fā)絲散亂,巴掌大的臉上,眼窩凹陷,便顯得那雙曾經溫柔的烏黑眼睛格外的大。 她就這樣睜著眼,直勾勾的望著潘亦宣,又好似沒有在看著他,而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沉浸在七年前的夜晚,在所有的人都已經度過了七年的現(xiàn)在,唯有她,還牢牢記得那個無星的夜晚,以及風的氣味,無法脫離。 「我、不知道.......」賴晚寧喃喃的說:「痛、好痛,身體、好痛......」 「痛?晚寧,你等著,我馬上幫你治療?!?/br> 賴晚寧彷彿沒有聽到潘亦宣的話,只是繼續(xù)自言自語:「我現(xiàn)在、醒過來了嗎?不,這只是,夢。只是、不斷重復的、惡夢。」 「......晚寧?」 「明明,一直都、醒著阿,卻沒有人、知道,被關在盒子、連眨眼睛,都做不到......到底......宣?你、你變成、魔鬼了嗎?」 斷續(xù)破碎的聲音,是最后的話語,賴晚寧像是突然驚醒般,伸出手,緩緩撫上潘亦宣的臉,露出一抹極淡極淡的微笑:「我、不能,阻止你......可是,該放下了。」 隨后,賴晚寧的軀體,像是再也承受不住般,開始滲出大量血液。 「不!」 潘亦宣的聲音如負傷野獸的嘶吼,狂暴粗魯。連潘可沁也終于按捺不住心頭翻騰的情感,喊了聲:「媽!」 早前在資料館閱讀的文字突然襲上心頭。 戀上人類的人魚,為了人類而留了下來,卻慘遭殺害,軀體也被煮成一大鍋人魚rou湯。 人魚死前的怨恨化成無邊詛咒,食用者都因為劇毒而七孔流血,死的面目全非。 即使是已經中和過了毒性,母親的身體仍舊無法承受嗎?又或者,已經不純粹是毒性的問題,而是因為深刻的怨恨所帶來的詛咒?潘可沁伸出的手在即將靠近母親時,僵硬的頓住,隨后頹然放下。 記憶中美好的母親,在變成臥床的孱弱病人后,到了現(xiàn)在,已經不能算是一個人。 她的母親,正在崩解。 「不!不行!不可以!晚寧,你不能離開我,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帶走你!」 多年心血轉瞬成空,潘亦宣如癲如狂,他用力的抱緊賴晚寧,卻還是感受到懷中的軀體越發(fā)柔軟破碎,那是自內而外的崩解,在已知的救援手段用上以前,就會徹底回天乏術。 一切,都來不及了。 潘可沁退了一步,望著眼前景象,屏住呼吸,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看到她的父親,正抱著懷中血rou模糊的身軀,深情無比的印下一連串的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