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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科幻小說 - 如若沒有蟬鳴在線閱讀 - 009幼稚鬼(一更)

009幼稚鬼(一更)

    凡事總有第一人。

    前些年,在“新世紀”的用戶們還沉迷于把自己的ROOM捯飭得胡里花哨的時候,Imhotep已經(jīng)把小房間用在“復(fù)刻回憶”這條路子上了。

    既然有人喜歡幻想,有人憧憬未來,那么也有人想要回到過去。

    讓Imhotep真正名聲大震的,是一場葬禮。

    逝世的是國內(nèi)第一代知名社交平臺的創(chuàng)始人陳百天,老頭子年輕時就是個風(fēng)云人物,曾登上過福布斯首位,登上過珠峰,甚至還登上了月球。

    “新世紀”的創(chuàng)始人就是老頭子的親兒子,外界說這是兒子繼承了父親的衣缽,“新世紀”開始內(nèi)測時,老頭子更是親自上場,成為了“世界”的第一批“居民”。

    早期的宣傳廣告還有老頭子出鏡。

    那時候的陳百天已是期頤之年,拒絕再生肌rou輔助的他,每天多數(shù)時間都只能躺在療養(yǎng)床上,但只要一戴上頭顯,他就能找回年輕時的心態(tài)。

    用他的話講,就是他在“新世紀”里看到了無限的可能性。

    兩年前,陳百天病逝,他的兒子在“新世紀”內(nèi)為他辦了一場葬禮,以陳百天的虛擬形象。

    葬禮上播放了陳百天的臨終視頻,老頭子專程感謝Imhotep為他制作了一個房間,完美復(fù)刻了他年輕北漂時、在中關(guān)村住過的那個地下室。

    出租屋老破小,面積不足二十平,不見光,滿墻霉,陳百天在那里住了幾年,最窮的時候一日三餐頓頓饅頭配白開水。

    但就是這樣,也有人愿意陪他一起熬。

    后來無論身家翻了多少倍,公司規(guī)模變得多大,陳百天都一直懷念著與妻子共患難的那些日子。

    所以他委托了Imhotep做了個“M-ROOM”。

    當(dāng)年條件有限,陳百天并沒有與妻子在那個地下室留下照片,加上那地下室所在的片區(qū)早就拆遷了,也沒辦法到實地勘察。

    老頭子只能提供給Imhotep少量文字描述,原本他沒抱太大希望,想著Imhotep能復(fù)刻出六七成情景就算不錯了,沒料到,最后他拿到的“M-ROOM”和記憶中的出租屋幾乎一模一樣。

    天花板下的管道無時無刻都在響,霉味常年在屋里彌漫,臺式電腦昂貴且笨重,從別處偷拉來的網(wǎng)線,成沓的電腦雜志和北城日報,鋪在冰箱上方的鉤花蕾絲布用得泛黃也不舍得丟……

    每一樣物件、每一個細節(jié)都能讓陳百天夢回當(dāng)年。

    Imhotep甚至模擬出了不同季節(jié)里屋內(nèi)的溫度和濕度,春天黃沙滿城,夏天熱不透風(fēng),冬天寒氣刺骨,只有秋天稍微讓人舒服一些。

    搭配上體感裝置,吻合率高達98%,差的2%是陳百天的結(jié)發(fā)妻前幾年已經(jīng)過身,他再也聽不到對方溫柔似水地喊他快來吃飯。

    陳百天呆站在廚房門洞旁,里頭空間狹小,案板上的茴香餃子包了一半,旁邊爐上坐著一砂鍋,小火慢煨,骨頭湯香氣從蓋子縫隙滲出來,在陳百天眼里蓄成雨云。

    當(dāng)從虛擬回到現(xiàn)實,老頭子早就淚流滿面。

    遺憾固然有,但陳百天仍無比感激為他圓了舊夢的Imhotep,他在葬禮的視頻中宣布,將自己在“新世紀”里的大部分裝備和一半財產(chǎn),都贈予這位“筑夢師”。

    整個“世界”隨之嘩然,雖然陳百天在“新世紀”里的財富遠不及他現(xiàn)實中的財富,但這依然是相當(dāng)可觀的一筆財產(chǎn)。

    而且如今虛擬財富與現(xiàn)實財富二者相連相通,在“新世紀”賺的錢可以直接在現(xiàn)實中花,

    在那之后,“筑夢師”成了熱門職業(yè),有許多人開始效仿Imhotep的做法,可至今無人能像他把“M-ROOM”完成得那么貼近客戶的真實回憶,所以就算他的收費不菲,仍有大把大把的人想找他定制。

    “明明他的檔期都那么滿了,居然還能應(yīng)承幫我加急做一間‘M-ROOM’!還說不收費,權(quán)當(dāng)做練手了!”

    楊楚雄夾了塊浸滿濃郁牛雜湯汁的蘿卜,“呼呼”吹了幾下,迫不及待地塞進嘴里,一邊哼哧哼哧,一邊繼續(xù)說,“黎遠這家伙行啊,我本來還以為他是那種眼睛長在頭頂上、難相處到爆炸的人呢。”

    紀靄笑得慈祥:“為什么雄仔你會覺得隔壁那小孩難相處???”

    “怎么說呢,雖然大家都住在春暉園,但他家明顯是相當(dāng)?shù)挠绣X?!睏畛巯肓艘幌?,咽下蘿卜,說,“唔,有種小太子微服私訪、紆尊降貴來體驗生活的那種感覺?”

    邵遙“噗嗤”一笑,飯都要噴出來:“你這比喻還挺貼切。”

    “他們家……”

    邵遙夾起一塊牛肚,剛聽見奶奶說了幾個字,但倏地沒了下文。

    她問:“嗯?奶奶你剛才說了什么?”

    “沒什么?!奔o靄搖頭,“你們剛說的那英文詞我沒聽清,‘因’什么?”

    邵遙發(fā)音標(biāo)準地念了一遍“Imhotep”,解釋道:“這是埃及神話里的一個人物,據(jù)聞第一座金字塔就是這人物設(shè)計建造的?!?/br>
    紀靄輕點頭:“哦。”

    楊楚雄興致勃勃地跟老太太描述隔壁屋的裝修風(fēng)格。

    挺好看,現(xiàn)代化,科技感,但就是感覺沒什么人氣。

    “他家的冰箱里只有可樂和礦泉水,其他的什么都沒有?!睏畛郯淹肜镒詈笠豢诿罪埌抢M嘴里,聲音含糊,“我問他跟爺爺中午吃什么,他說他們請了家政阿姨,從明天開始上門做飯?!?/br>
    “那今天呢?”紀靄問。

    “說是他們飲過早茶,中午不用吃了,晚上叫餐就可以了?!鄙圻b替滿口飯的楊楚雄回答,“還問我這附近有什么飯館的外賣好吃又健康。”

    紀靄默了片刻,開口道:“廚房里還剩了半鍋牛雜,小遙,你等一下拿過去給隔壁屋,就當(dāng)做那盒點心的回禮吧?!?/br>
    禮尚往來嘛,邵遙點頭說“好”。

    吃完飯后,倆小孩幫忙把碗盤收拾進洗碗機里,紀靄拿來一包未拆封的掛面,又從冰箱里取出一小筐荔枝,讓邵遙一同拿過去給新鄰居。

    楊楚雄有些私心,也屁顛屁顛地跟著一起去了。

    開門的是黎遠,手里還握著罐沁水珠子的可樂。

    笑意從他的嘴角往上蔓延至淺藍色的眼珠里:“怎么那么快又過來啦?不是要做暑假作業(yè)嗎?”

    邵遙手捧鑄鐵鍋,努唇指向楊楚雄:“他嚷嚷著想借你的體感房玩玩,無心向?qū)W。”

    楊楚雄確實一直心猿意馬,滿眼期待地笑嘻嘻:“嘿嘿,可以嗎?不用太久,就想玩一會兒。但如果會打擾到你工作的話就算了,未來還有機會?!?/br>
    “可以啊,不打擾,我一般晚上才干活。”視線移到女孩手里捧著的雙耳鍋,黎遠懶洋洋地問,“這又是什么?”

    “我們中午吃?!?,我奶奶燉的蘿卜牛雜,晚點要是你和爺爺餓了,可以煮個面,墊一下肚子?!?/br>
    隔著蓋子,黎遠似乎已經(jīng)能聞到香氣,他從鞋柜里取了兩雙拖鞋,彎腰放到客人腳邊:“替我謝謝奶奶啊?!?/br>
    “客氣啦,大家都是街坊?!鄙圻b換上拖鞋,“爺爺呢?”

    “在午睡呢,東西先放島臺上就行了。”

    邵楊二人放下手中東西,黎遠讓楊楚雄跟他一起上樓,又問邵遙:“你來嗎?”

    到底是異性的房間,而且不過才認識了兩天,邵遙覺得不大妥當(dāng),搖頭道:“不去了?!?/br>
    “那你自便,冰箱里有飲料?!?/br>
    “知道啦?!?/br>
    兩個男生上了樓,邵遙就在廚房里研究起自動炒菜機和自動咖啡機,新簇簇的,連膜都還沒撕。

    沒一會兒,黎遠下樓了,走到廚房,把捏蔫了的鐵皮罐丟進垃圾桶里,問:“不喝飲料?。俊?/br>
    “我不渴。”

    “那布丁和雪糕呢?剛才我去超市買的?!?/br>
    邵遙睨他:“你好像把我當(dāng)小孩……”

    黎遠倚著島臺,長腿斜斜支地,笑道:“本來就是啊?!?/br>
    婆娑樹影從拓寬了的廚房窗戶灑了進來,在他立體的眉骨劃過,再覆上睫毛。

    他笑起來的時候睫根輕顫,睫尖輕盈得好似紅蜻蜓薄透翅膀上的根根紋理,半掩著蔚藍色的眼珠。

    好透,和泳池里的水一樣,漾著波光。

    雙頰莫名開始升溫,邵遙不自覺地往旁走了一步。

    一雙手還背在身后,她捏著指尖問:“你大我多少歲?。俊?/br>
    “我今年二十一?!?/br>
    “嘁,才四歲而已嘛?!?/br>
    黑眸子轉(zhuǎn)了一圈,邵遙發(fā)現(xiàn),目光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最后仍會被那雙藍眼睛吸引住。

    邵遙也不知道,為什么昨晚闔眼入睡前,會忽然想起他的眼睛。

    真是夠莫名其妙的。

    她忍不住開口:“我還能再問一個問題嗎?”

    黎遠呵笑一聲:“十個也行?!?/br>
    他手邊的大理石臺面上放著一小筐,里頭的荔枝紅彤彤的,有些還連著枝葉。

    個頭大小不一,應(yīng)該是野生的。

    “你問唄?!崩柽h拎起一串荔枝,走到水槽旁,開了水龍頭沖洗果子。

    “你眼睛的顏色,是遺傳了爸爸,還是mama?。俊?/br>
    流水聲嘩啦,黎遠停頓了幾秒,才關(guān)了水龍頭,甩甩荔枝上的水分,答道:“是我媽,我爸和爺爺一樣,都是黑眼睛?!?/br>
    “哦哦,那你mama是哪個國家的?。俊?/br>
    “這是第二個問題了哦?!?/br>
    “是你說十個也可以的耶?!?/br>
    黎遠又笑,低頭掰一顆荔枝,如實回答:“她是匈牙利人,不過從小在澳洲長大?!?/br>
    邵遙繼續(xù)問:“那她現(xiàn)在和你爸爸都留在墨爾本?他們之后也會搬過來住嗎?”

    “不會哦,我爸丟不下他的生意,所以派我來陪著爺爺。至于我媽——”

    黎遠捻著剝?nèi)テさ睦笾ou,遞給邵遙,“我媽和我爸離了婚后,她就去了美國,現(xiàn)在有了新的家庭,我也挺久沒同她見面了。”

    邵遙愣住,嘴巴張圓,卻說不出話。

    當(dāng)今社會離婚和不婚早成了常態(tài),她身邊的許多同學(xué)和朋友都是單親家庭長大,按理來說,接受這個信息應(yīng)該像喝水那么簡單,可她卻有胸口一窒的感覺。

    她覺得自己好像說錯了話。

    黎遠的語氣如常,眼里也沒多大的情緒波動。

    倒是覺得女孩的反應(yīng)傻里傻氣的,有些可愛。

    他瞇了瞇眼,把荔枝送到她嘴邊:“發(fā)什么呆?。俊?/br>
    輕輕一推,白潤飽滿的果rou便進了邵遙的口中。

    邵遙不備,舌尖一卷,牙齒還來不及劃破果rou,就直直咽下了喉。

    她連聲咳嗽,淚花都擠出來:“你、你——咳咳!”

    而惡作劇成功的壞孫子笑得肩膀直顫,再掰了顆荔枝丟進自己嘴里,連戲謔的語氣都被正午陽光曬得融化:“沒吐核,頭頂要生荔枝啦。”

    不知是因為咳嗽,還是因為其他,邵遙雙頰泛起淡淡的紅,像覆在荔枝rou上的那層胞衣。

    她捏了捏還有些異物感的喉嚨,不客氣地瞪了還在笑的黎遠一眼:“你好幼稚啊,比我大四歲的幼稚鬼!”

    果rou汁水豐沛,甜中帶著一絲酸,但黎遠覺得比他這些年吃過的荔枝都要來得甜。

    嘴角笑意未退,他吐了核,繼續(xù)掰下一顆:“你們下午還去游泳的吧?也帶上我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