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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不覺，一個月要過去了。

    就算是再大的城堡，這樣的時間也該逛完了，宅邸里已經(jīng)沒有任何可以展示給露娜看的新東西了，黛安娜為此感到焦慮。

    她的十七歲生日就要到了，就在明日。只差一日，她就能光明正大地帶露娜走出這里，去看看更多的風(fēng)景了，但這一日，可真是十分難熬。

    感覺到有人輕拍自己的肩膀，她回過神，原來是露娜向她遞來裝著魚飼料的罐子，她們現(xiàn)在正在宅邸里的人工池塘邊餵魚。

    黛安娜接下她的好意，無聊地撒著她早已撒過幾百次的飼料，喃喃道：「露娜你以前可是生活在大海里的人魚，看這個小池塘應(yīng)該覺得很可笑吧？洗澡的時候也是，這個家只有小浴池，你應(yīng)該很委屈吧？」

    露娜似懂非懂地?fù)u搖頭，看著這樣的她，黛安娜的手指忍不住滑過她的頸項，最后將指尖落在項鍊上的那枚貝殼。

    她將它舉了起來，湊近耳朵，又放下了。

    「……果然，除了海浪的聲音以外，什么都聽不到呢。你以前和我說過，說這里面有人魚的語言，要是我能聽得懂就好了?！?/br>
    露娜學(xué)著她的動作，傾聽貝殼里的聲音，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出什么，漂亮的臉龐并沒有什么表情起伏。

    黛安娜感慨地道：「你還記得嗎？我是在海邊找到你的，那也是我們相遇的地方，明天之后，我們第一個目的地就選那里吧！要是能現(xiàn)在去就更好了……」

    思及此，黛安娜忽然覺得自己好傻，是不是安份太久了，才會沒想到自己以往都是怎么做的。

    「杰生！」她呼喚那個站在她們幾公尺外的護(hù)衛(wèi)。「我們現(xiàn)在出去吧！我們?nèi)齻€人！」

    杰生面有難色?！感〗悖筒荒艿鹊矫魈靻?？就只差一天了，您就連這幾個小時都等不了？就算是午夜一過再讓我摸黑帶您出去，都比現(xiàn)在要好……」

    想當(dāng)然爾，他是說不過他的小姐的。

    「才不差這次呢！我是主人我說了算，就這么決定了！」

    ＊＊＊

    海邊的天氣并不好，天空密佈著烏云，好像隨時都會下雨。

    黛安娜有些后悔，是不是不該吵著要出來，才能帶給露娜最美好的回憶巡禮。

    她先是帶著露娜到巖窟，她們初次相遇的地方。

    「露娜，你記得嗎？你當(dāng)時就在這里，受了好重的傷，是我?guī)幐鄟斫o你治療的，你就是在這里給我展示你們溝通的道具，雖然我聽不到。」

    接著又領(lǐng)她到海和沙地的連接處。

    「這里是我再次找到你的地方，這你一定記得了吧！你當(dāng)時一絲不掛，我還給你圍了披肩?！?/br>
    在巖窟的時候，露娜沒什么反應(yīng)，但這次，她蹲了下來，掬起了一把濕潤的沙子，又讓它們從指縫間流逝。

    黛安娜看她有了反應(yīng)，甚是驚喜，也跟著蹲了下來，正想著是要和她堆沙堡還是在沙地上畫圖，露娜就又站了起來，還開始脫去衣服。

    「露娜，你在做什么！」

    不顧黛安娜的勸阻，露娜身上只留下一件單薄的貼身衣裙，便緩緩地步入海中，隨著水位的升高，毫無畏懼。

    在天氣不好的時候投入水中，就和找死沒兩樣，可是露娜的背影是如此地美麗、神圣又決絕，讓黛安娜彷彿被扼住了喉嚨，無法開口。

    她看得出神，甚至忘了跟上，直到「砰」一聲槍響，將她拉回了現(xiàn)實(shí)。

    黛安娜不可置信地回頭，看見了岸邊的杰生，手里拿著才剛發(fā)射的槍。

    「……杰生？」她花了幾秒才釐清狀況，整個腦袋轟隆作響?！改阍谧鍪裁矗÷赌日诤＠?，你這樣不是會打傷她嗎？不管你是看到了什么危險，都停──」

    「我瞄準(zhǔn)的確實(shí)就是賽蓮，可惜剛剛那發(fā)沒打中?！菇苌哪樕虾翢o半點(diǎn)悔意?！杆切〗阒鞍l(fā)現(xiàn)的人魚吧！雖然是人類的樣子，可是和那隻人魚長得一模一樣。賽蓮是海妖，最近很多商船因?yàn)樗齻兌链?，是必須要消失的傢伙?！?/br>
    「露娜不一樣！」黛安娜大吼?！肝也恢滥阍谡f什么，可是露娜絕對是不一樣的！你不是也看到了嗎？她這一個月來在宅邸什么事也沒做，以前見過那么多次也沒對我做過什么，她不是壞人魚！」

    她極力解釋，卻不見杰生有任何動搖。他的眼神很冰冷，比冬天結(jié)的霜還冷冽，像是換了個人一樣，和平時截然不同，這讓她感到害怕。

    她知道自己沒有說服他，只好繼續(xù)說：「不、不然，你就看在我的份上住手吧！你是我的護(hù)衛(wèi)騎士，要聽我的話──」

    「我為什么要看在小姐的份上住手？只要能夠殺了賽蓮，就可以拿到高額的懸賞金，我想不到必須停下來的理由?！?/br>
    「錢的話，我可以給你！」

    「呵呵，小姐要給我錢嗎？」

    杰生冷笑，讓黛安娜打了個冷顫。她從來沒見過杰生這個樣子。

    「整座宅邸里，我最受不了的人就是小姐了?？偸侨涡酝秊椋宦暳钕戮鸵瓌e人陪著你，完全沒想過只有小姐不會被責(zé)罵，倒楣的永遠(yuǎn)是我們這些僕人。錢也是，因?yàn)樾〗闶稚蠜]有可以自由使用的財產(chǎn)，就老是從我這邊搶走，我的東西從來都不是我自己的，都是小姐的！」

    「我回到房間之后，不是給了你可以換錢的珠寶嗎？那是我跟你借的錢的好幾倍……」

    「小姐真的好天真?！菇苌o咬著牙根，吐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帶著慍氣。「你以為你這么頻繁地離開宅邸，都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嗎？大家只是怕小姐不開心了會鬧得更厲害，所以才裝作不知道，又強(qiáng)迫我去監(jiān)視你。我在幫小姐偷藥膏的時候被發(fā)現(xiàn)，被狠狠地打了一頓，所以才會在大熱天穿著長袖，但這些事，小姐根本就不在乎吧？你自以為給了我很多珠寶，但那些全都會被收回去，我就只是被你搶了錢、被迫陪你闖禍，卻什么都沒得到的可憐蟲！」

    「我、我不知道這種事……沒有人和我說……要是我知道的話，就會……」

    就會做什么？她不可能放棄去找露娜的機(jī)會，也不可能放棄那些為了讓露娜開心而獻(xiàn)上的貢品，要是再重來一次，她也沒有其他選擇。

    在她絕望的眼睛里，杰生讀出了這個當(dāng)事人現(xiàn)在才領(lǐng)悟，而他早就知道的事實(shí)。

    「就算小姐不知道，這些事也不會因此就變得沒發(fā)生過?！?/br>
    他冷冷地說完，再次扣下了板機(jī)。

    「露娜──！」

    凄厲的尖叫和槍響幾乎同時響起，金發(fā)的背影也在剎那間失去了蹤影。

    沒多久，海面上浮出了暗紅的顏色。這次真的射中了。

    「露娜、露娜、露娜露娜露娜露娜──」

    黛安娜顧不了自己不會游泳，一個箭步地衝進(jìn)海里，海水有阻力，像是在阻止她前去露娜所在的地方，但她并沒有因此而停下。

    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流進(jìn)她的嘴里，讓她嚐到了和海一樣咸的滋味。

    都是她的錯，如果她能早點(diǎn)察覺到杰生的異狀、知道原來宅邸里的人只是在演戲欺騙她，雖然她不知道自己可以怎么做，可是狀況說不定就不會像現(xiàn)在這么糟糕了。

    海水已經(jīng)漲到她下巴的高度，她只要一張口，就會吞進(jìn)海水，不過有些話，她還是想趁現(xiàn)在說出來。

    「露娜，我以前沒和你說過，其實(shí)我一直被關(guān)在宅邸里，不如你想像中的那樣無拘無束，所以遇見你對我來說，就是自由的象徵。我渴望你，因?yàn)槟闶堑谝粋€由我自己找到的、不被他人決定的寶物。

    可是我不知道，原來一直有人在為我的自由付出代價。我沒有資格把你留在身邊了，卻還是自私地想這么做，對不起，讓你遇到了危險，我只是希望你能一直在……」

    海浪來襲，淹沒了她的頭頂，她勉強(qiáng)將眼睛撐開了一條縫，看到了向下沉的露娜。她死命地擺動身體，讓自己能更靠近露娜，終于抓到了她的手臂。

    露娜閉著眼睛，臉龐看起來很安詳，就像睡著了一樣。子彈貫穿了她的左胸口，傷口還在流血。

    說不定還有救，不，是一定會有救，得先帶露娜離開這里?？墒?，她不會游泳，杰生就在岸邊，如果回去了，露娜就會被他抓走……

    黛安娜感覺自己的思考越來越遲鈍，身體變得越來越重，恍惚之間，她好像聽到了露娜的聲音，那個她思念已久、以為再也聽不見的聲音。

    她死命撐住眼皮，看見露娜脖子上的貝殼項鍊被沖到了自己耳邊。

    「黛安娜，你不是一直問我，能不能教你人魚的語言嗎？其實(shí)你不用學(xué)，只要沉入水里就好，那樣就連人類都聽得懂我們的話了。你要是能聽到這則訊息的話，大概就表示你落水了吧，沒有了魚尾的我，還能救你嗎？」

    從貝殼里傳出的聲音，如同暖流一般流進(jìn)了黛安娜的耳中。

    「嗯……黛安娜，我想說，我并不像你看起來地那么完美，我被囚禁在這片海洋中，反覆做著連自己都厭惡、沒有意義的工作，是你的存在，讓我有了渴望自由的勇氣。你曾經(jīng)問過我，說能不能再來見我？我也很想見你，一直都想見你，若是能不分開就好了，我是不是很自私呢？呵呵……」

    聲音到這里便斷了，黛安娜的體力也差不多到極限了。她想說點(diǎn)什么，卻只能吐出殘弱的泡泡。

    最終，她用盡最后的一點(diǎn)力氣，翻身抱住了露娜，隨后便失去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