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們除了等，什么都做不了。

    皇帝一死，千里縞素，整個上京城都陷入了一種沉悶，此乃國喪，民間于一月內(nèi)都不可嫁娶，奏樂。

    在這樣的氛圍之下，這個夏季顯得尤為漫長，但終究是過去了。

    在一場清涼的秋雨后，云楚收到了來自遠方的，赫巡的回信。

    信封內(nèi)夾雜一朵被壓平脫水的小花，花瓣呈淡粉，細弱又別具美感，捏著莖將它拿起時，清風吹拂，使得花瓣輕輕飄搖。

    信的內(nèi)容非常簡單。

    吾妻親鑒。

    一切均安，可釋遠念，此花為合歡，花名正若我心。

    云楚寄信去時，整整寫了四大頁，把她近來碰見好事壞事都同赫巡說了一遍，還尤為不害臊的說自己想他想的衣帶寬三寸，到他這里，竟就只回了四句話。

    “什么啊……不能多寫一點?！?/br>
    云楚小心翼翼的將花擱在桌面，嘴上不滿，唇角卻忍不住翹起，四句話實在是一眼就能看完，她又掃了眼，低聲念叨：“……還沒成親呢?！?/br>
    來來回回看了四五遍，云楚才將信件裝回。

    算起來，這信可能是一個多月以前寫的，那時還是夏天，到她手中來時，已經(jīng)入秋了。

    云楚拿著信，心道她今日心情還算不錯，就給他再回一封信吧。

    這回她也要將信封里塞一朵花。

    天上仍然飄著細細的雨，樹木綠的發(fā)亮。

    正是這時，原本應(yīng)當在書房內(nèi)的明譽撐著一把油紙傘從外院走來。

    云楚側(cè)眸看了一眼，隨即朝他笑了起來，道：“哥哥，我收到赫巡的回信了！”

    明譽的臉色卻并不好看，甚至可以用冷肅來形容。

    云楚心中一緊，生出一種不好的預(yù)感。

    她捏緊手中筆桿，道：“你怎么了？”

    “太子他……出事了。”

    筆落在地，云楚聽見自己問道：“什么？”

    明譽抬眸，看著她靜靜陳述：“支連山鶴都口，太子率軍迂回梁人后方，計劃敗露，三百人斷了糧草，被圍困鶴都口長達十幾日?！?/br>
    “……梁人強攻時，三百人已只剩一百二十人，所擒活口皆被活埋，太子同親信重傷墜崖。”

    崖下樹木叢生，地勢陡險，幾乎不可能生還。

    云楚只覺得嗓子猶如被一雙大手掐住，一時竟無法發(fā)出聲音，她睜大雙眸，試圖從這幾句話里的出旁的結(jié)論。

    隔了好一會，她才艱難開口道：“……失蹤，他會回來的?！?/br>
    明譽抿了抿唇，道：“meimei，你能猜到的，支連山崖下亦屬梁人，太子他……”

    云楚變了臉色，不再看明譽：“不，他會回來?！?/br>
    明譽拉住了云楚的手腕，對上她的目光道：“meimei，不要自欺欺人?！?/br>
    云楚臉色還算自然，她笑道：“不是，你也說了，只是失蹤而已。又沒有看見他的尸體?！?/br>
    “他是為這個王朝受這份苦的，你們在干什么？為什么還沒試著找找，就說他不會回來?！?/br>
    明譽繼續(xù)道：“已經(jīng)找過了?！?/br>
    “所以呢？為什么不能是你們的人無能找不到？”

    外頭雨勢漸大。

    明譽低聲道：”他死了?！?/br>
    “哥哥，你在說什么？不是沒有找到嗎，為什么你們只是認為他活不下來就斷定他死了。”

    她捏緊衣袖，道：“我要去找他。”

    明譽拉著她手腕的手愈發(fā)的緊，“meimei，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你又在說什么？哥哥，你忘了嗎？我們是要扶太子上位的啊，我們的得找到他，這樣計劃才能繼續(xù)。”

    “他可是太子——”

    “meimei！你清醒一點?！泵髯u忽而出聲打斷她。

    四下幾乎死一般的寂靜，明譽盯著云楚繼續(xù)道：“就算他回來了，又如何？”

    “太子死訊已遍傳朝野，新君即位是必然，等他回來，政變已結(jié)束，一切成定局，無人擁護，他就是先太子！”

    大雨模糊了他的聲音，他輕聲道：

    “你明白嗎？”

    第95章 提親

    大雨滂沱。

    雨水飛濺窗臺, 打濕了窗邊放在桌案上的信件，窒息般的沉默在兩人間蔓延。

    云楚抽出自己被明譽握住的手, 然后轉(zhuǎn)過身去, 聲音異常冷靜，執(zhí)拗道：“他沒有死?！?/br>
    她像是在說給自己聽，聲音低的聽不清楚：“他一定在找回家的路, 我要等他?！?/br>
    明譽薄唇緊抿，靜靜看著少女單薄的背影。

    云楚擺了擺手, 不愿多說, 她道：“你先走吧?！?/br>
    明譽知道云楚在逃避。

    并未出聲, 他沉默著往前走了兩步，然后將手搭在云楚的肩頭。

    云楚沒有看他，睫毛低垂, 臉上并沒什么表情。

    兩人就這樣僵持了半天。

    直到云楚感覺臉頰有水滑過, 她抬手一抹, 是淚。

    她抹去淚水, 微微張唇, 聲音有些發(fā)顫，終于輕聲問：

    “…你是什么時候知道的。”

    明譽答：“昨日?！?/br>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昨日父親進宮，就是在同眾人商討赫巡出事之后，應(yīng)當如何應(yīng)對?！?/br>
    “消息傳來時，所言并非是太子失蹤，而說的是…死不見尸?！?/br>
    是后來明府派過去的人傳來的消息, 將此事細說一遍。

    明譽這才擅自將其勉強稱之為失蹤, 不過是不想同云楚說的太直白罷了。

    但事實如何, 眾人都懂。

    支連山堪稱天險, 明譽也并不想跟云楚重復(fù)赫巡生還機會渺茫這件事。

    “你不該是這樣的?！彼?/br>
    那應(yīng)該是怎樣的？

    云楚微微張唇，如負千斤，脊背微彎。

    她用手撐著桌角，閉上酸澀的眼睛，腦中紛亂一片，眼前一切皆如夢似幻，好像明譽所言不過是一句夢話。

    她還要給赫巡回信。

    還要想一想，要塞一朵什么樣的小花。

    還要等赫巡回來以后，跟他算賬，為什么只回四句話。

    明譽將云楚攬入懷中，少女身體有些僵硬，手上沾的還有墨水。

    明譽并不會安慰旁人，他只能學(xué)著母親那般，略顯笨拙的抬手，輕輕拍著云楚的背，放緩聲音道：“難過是應(yīng)該的，過段時間就好了?！?/br>
    云楚雙腿有些發(fā)軟，呼吸不過來。

    心里防線正在不斷的崩潰，她抬手，撫向自己的胸口，眼前模糊一片。

    她不懂事情為什么變成了這樣。淚水開始不受控制的從眼眶滑落，落在明譽的外衣上。

    在她的記憶里。離開總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之前她想過無數(shù)遍離開赫巡，但是她都希望赫巡在她不在的時候可以好好的生活。

    她捏緊明譽的衣袖，低聲乞求：“……再找一找好嗎？”

    “外面的雨好大。”

    可他一定沒有傘。

    明譽應(yīng)聲道：“好?！?/br>
    *

    赫巡的死訊幾乎在一夜間飛速傳遍整個朝野。

    皇帝才崩逝不久太子就出事，朝野內(nèi)外皆陷入恐慌，尤其是赫巡此前聲望極高，又曾是眾人心中永遠屹立不倒的旗幟，他一倒，所帶來的影響根本難以預(yù)料。

    邊患未除，朝野動蕩。

    曾一手把持朝政的首輔明淮，在十幾年后，重新以一種強勢的姿態(tài)，不過一月迅速穩(wěn)定了朝堂。

    一月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相較于一開始風雨欲來，內(nèi)外皆恐慌，時至今日，眾人終于開始接受，太子已經(jīng)逝世的事實。

    當初奪目的一代天驕，終于就此隕落。

    而另一個問題，也隨之顯露。

    先帝共六位皇子，兩位太子都已意外身亡，四皇子資質(zhì)平平，恐難堪大任，六皇子雖博聞多才，但醉心丹青舞月，亦不合適，而九皇子年歲尚幼更是不必說。

    朝野內(nèi)外，唯七皇子赫宴，呼聲最高。

    甚至朝堂之內(nèi)，已經(jīng)有數(shù)名大臣當眾推舉赫宴，國不可一日無君，就算明淮利用職務(wù)之便將此事往后拖了半月，卻仍舊必須面對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