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耳房到云楚的住處有好長一段距離。

    夜幕之上掛了一輪孤零零的月亮，云楚才走出一段距離，就忽而察覺出不對來。

    周邊寂靜，靜的近乎詭異。

    臉上的笑意淡了淡，她腳步不停，唇角輕輕抿緊。

    有人在跟著她，她一時還猜不出是誰在跟著她，這種預(yù)感很不好，帶著點恐慌?？赡苁沁@府里那個覬覦她的奴才，也有可能是蘇筠的人。

    這就是沒有斬草除根的弊端，她料想過這種情況，只是沒想到會這么快，她沒想到云秋月這邊居然還真有隱藏的護衛(wèi)，還能這么快給調(diào)過來。

    后面的腳步聲明顯到已經(jīng)不再掩飾，云楚從快步行走到直接跑了起來，而后面那人也直接跑了起來。

    情急之下，云楚還是回了一下頭。

    是三個沒有見過的男人，身材魁梧，不管怎么，她都是打不過的。

    云楚迅速轉(zhuǎn)了過來，幾乎是拼命的往前跑著。

    為今之計，只有趕緊從這后院跑出去。云楚捏緊拳頭，提著裙擺，腦中飛速思考，她此時若是大聲尖叫求助，逃脫的可能性也不大，云楚完全相信這幾個男人可以毫無聲息的把她打暈帶走。

    如若她到了云秋月手里，是斷不會有好果子吃的，她看了一眼周邊，離前院不過幾步之遙，只要到了有人的地方就好了。

    可后面的男人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追上了她，手指甚至碰到了她的背，引起一片顫栗。

    云楚心頭一緊，繃緊脊背，就差幾步。

    她步子邁的急，在轉(zhuǎn)彎時竟腳下一崴，身體頓時失去重心。

    她剛要出聲喊人，門邊一雙有力的大手突然攬過了她的腰，還沒等云楚反應(yīng)過來，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她就已經(jīng)隨赫巡站在了足有一丈多高的紅墻之上。

    變故橫生，云楚下意識的抱緊了赫巡的脖頸。

    赫巡垂眸掃了一眼底下幾個男人，沒有同他們多做糾纏，緊接著就帶云楚跳出了府。

    冷風(fēng)掠過云楚鬢邊的發(fā)，帶著少年身上熟悉的冷香。

    皎潔的月光灑在府外空曠無人的街道，只差一點，她就會被那些人抓住。她不知道到時有沒有方法脫身，但總歸是不會好過，那種仰人鼻息，被踐踏被羞辱的日子，她是一天也不想過了。

    云楚只能聽見自己的仍未平緩下來的心跳，她抓緊了赫巡的衣領(lǐng)，松了口氣。

    赫巡將云楚放下，看云楚還在發(fā)愣，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喂，還沒緩過來？”

    云楚這才看向赫巡，第一時間問出了自己的疑惑：“你怎么在這？”

    赫巡腳步不停，隨口敷衍道：“出來散散步。”

    他睨了一眼云楚，見她全須全尾站著沒受什么傷才淡淡移開目光，問道：“那些人追你做甚？”

    他走的有點快，云楚小跑了幾步跟上了他的步伐，小臉因為方才跑的太急而有些發(fā)紅。

    她眨了眨眼睛，清澈的雙眸中就盈滿了淚水，悄悄伸手抓住了赫巡的衣袖，沉默不語。

    赫巡腳步慢了下來，深黑的衣袖襯得少女的肌膚白的像雪，順著白皙的指節(jié)往下，是骨rou均勻的纖細手腕，因為害怕，還輕微的發(fā)著抖。

    赫巡移開目光，喉結(jié)上下翻滾。

    他沒有掙脫，默許一般讓云楚緊緊的抓著他的衣袖，月色之下，這樣的默許顯得有些曖昧，他神色自然，可在不為人知的地方，被袖袍蓋住那只手已經(jīng)僵硬無比。

    這有什么好怕的，居然還發(fā)抖。他想，女孩真的好麻煩。

    云楚低著頭，又委屈又害怕：“阿巡哥哥……”

    看吧，他要是拒絕讓她拉，她肯定要哭了。

    算了，應(yīng)付一下吧。

    赫巡成功說服自己，他等著云楚說完，可半天也沒聽她繼續(xù)說下去，赫巡只好硬著頭皮，故作冷淡的應(yīng)了一聲。

    “嗯，你說。”

    云楚道：“是蘇夫人，她去外頭找野男人，被我爹爹發(fā)現(xiàn)了，她還污蔑是我干的。”

    赫巡對這事稍有聽聞，他不欲摻和這府中的事，只想待夠十天，然后立馬走人，所以今日聽那小廝提起時也沒有多問。

    “然后我說不是我，她們就很生氣，晚上jiejie讓我陪她一起去看蘇夫人，看完她就讓我先回去，結(jié)果我剛一走到?jīng)]人的地方，就感覺有人在跟著我。”

    赫巡總覺得這里面好像哪里不對，可是還沒等他仔細思考，少女就輕輕搖了搖他的衣擺：“哥哥，我們這是去哪里??？”

    赫巡頓住腳步，道：“你想去哪？”

    云楚知道赫巡不簡單，還不會傷害她。她忽然間意識到，以前她在赫巡面前胡扯過，說她想在府里找一個可以說話的人。

    如今看來，赫巡好像還真的，是唯一一個跟那些破事無關(guān)，可以好好聽她說話，甚至偶爾保護她的人。

    她抬眼對上赫巡的目光，第一次有了些真心的問他：“我不敢回府，我可以先跟在你身邊嗎？”

    她抿了抿唇，怕赫巡不答應(yīng)，連忙道：“我知道你這么晚出來，肯定不是你說的散步。如果你有什么事的話，把我放旁邊就好了，我不會打擾你的?！?/br>
    他確實是有點事情，曾經(jīng)同他一起來曲洲的一個部下，找到了湫山，目前來尋他蹤跡的勢力分為好幾波，不起眼的云家的確是個再好不過的藏身之地。只是太子遇害一事已經(jīng)傳開，他必須要傳消息回京，否則那些暗中窺伺的魑魅魍魎，還不知要借此搞什么動作。

    斂聲跟了他十幾年，帶云楚見他也未嘗不可，只是這樣也許會暴露他的身份。

    見赫巡不說話，云楚心中不確定起來，她思索片刻，索性直接無賴的摟住了赫巡的胳膊。

    “哥哥，求求你，帶我走吧。”

    “我真的不敢回去，我也不敢獨身一人?！?/br>
    “……”

    赫巡抽出自己的胳膊，心道罷了。

    他囑咐云楚：“待會不準(zhǔn)說話，坐在旁邊就好?！?/br>
    云楚欣喜的點了點頭，道：“哥哥只管放心！”

    第16章 殿下

    云楚從小在湫山長大，她從來沒有見過湫山之外的世界，夜色下的赫巡挺拔高大，俊美清冷，身上高貴的氣質(zhì)與這個小城格格不入。

    云楚以前從不關(guān)心與她無關(guān)的事，但今天她突然有些好奇了起來，問：“哥哥，你之前是曲洲人嗎？”

    還沒等赫巡回答，云楚便猜測著問：“曲洲是不是很大呢？比云家還大的家族是不是比較多啊，那邊也有像云家一樣一手遮天為所欲為的家族嗎?！?/br>
    在云楚這里，云家已經(jīng)是她接觸過最龐大的家族，一個府中光下人，守衛(wèi)加起來就能有近四十人，宅邸占地比縣衙還大，就連平日里威風(fēng)凜凜的劉縣令，在見到云道時都要客氣幾分。

    赫巡雙手背在身后走在云楚半步前，月光照在他淪落分明的側(cè)臉，他對云楚這略顯幼稚的的問話不置可否，隨口道：

    “曲洲只是朝廷在江南西部設(shè)立的一個州而已，稱不得大，湫山更是不值一提。士農(nóng)工商各司其職，沒有誰一手遮天之說?！?/br>
    “怎么會沒有呢，他們不想做最厲害的那個人嗎？”

    對于湫山來說，這兒實在太小。不僅如此，曲洲本就偏遠又貧苦，長期處于被忽視的地位，地方官無所作為，這又天高皇帝遠，所以一個下賤的商賈才能騎在縣令頭上，但不管什么時候，士永遠比商要高貴。

    赫巡唇角勾著笑，淡淡道：“當(dāng)然想，但不管如何，他們都活在天子腳下?！?/br>
    赫巡對上云楚的目光，輕飄飄的開口：“你得知道，你的目光所及都是皇室疆土，除了帝王，誰敢一手遮天，誰就是大逆不道?！?/br>
    赫巡漫不經(jīng)心的話語靜靜飄散在夜色里，云楚聞言愣了愣。

    這種感覺很奇妙，就像是她突然意識到自己一直如同井底之蛙一樣被困在一個方寸之地。她當(dāng)然知道外面很大，可從未去想，也從未具體。但是今天突然有一個人提醒她，她如今所見所聞，是多么渺小。

    小到在她眼里，明明不值一提的云家已經(jīng)是難以摧毀的龐然大物。

    她雖然不懂赫巡此話深意，但這卻并不妨礙這短短幾句話給她帶來的沖擊，她心緒莫名有些復(fù)雜，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隱蔽念頭冒了出來，連她自己都沒有發(fā)現(xiàn)。

    她垂著頭，輕聲念叨：“……如果可以去一趟曲洲就好了?！?/br>
    言罷她搖了搖頭，又自顧自的道：“還是算了，如果可以出去的話，我要去京城看看?！?/br>
    赫巡悠悠道：“你不是不想走嗎？”

    云楚愣了一下，然后轉(zhuǎn)而笑意盈盈的抱住赫巡的胳膊，道：“京城那么遠，我就是說說嘛！”

    赫巡并不習(xí)慣與人親昵，但這人實在摟了他太多次，又摟的這么自然，弄的他都有點習(xí)慣了。

    這興許就是小姑娘的習(xí)慣吧。赫巡猶疑片刻還是大發(fā)慈悲的沒有拒絕，他直愣愣的垂著胳膊，心道小姑娘果然就是麻煩，走個路還要挎著人。

    若是不帶她，這會他都已經(jīng)到地方了。

    云楚一路都在同赫巡說話，她像是很好奇赫巡之前的生活，赫巡非常敷衍的哄騙她，經(jīng)常前言不搭后語，每每被云楚發(fā)現(xiàn)，她就會沖他發(fā)一會脾氣。

    赫巡當(dāng)然不可能哄她，但沒過一會她又自己湊了上來，重新?lián)ё×怂母觳玻芍恋拇笱劬αx正言辭的斥責(zé)他：

    “這就是你對待救命恩人的態(tài)度！”

    以至于等到赫巡走到地方時，距離斂聲跟他約定的時間，已經(jīng)足足過去了三刻鐘。

    云楚老老實實的跟在赫巡旁邊，悄悄的打量四周。

    這離云府有些遠，是一處很大的宅子，里面擺設(shè)尤為簡單，極是整潔，不知是不是云楚的錯覺，她一進來就感覺這兒比外面還安靜。

    她隨著赫巡一起上了二樓，隔幾步就是一個燈罩，燭火輕輕搖晃，她一步不差的跟著赫巡，小心詢問：“你要見誰呀？”

    赫巡道：“跟你無關(guān)。”

    云楚又不開心了，她哼了一聲，為了表示自己又生氣了，她連摟著赫巡胳膊的手都松了。

    熟料才轉(zhuǎn)了彎，就見一個身形挺拔，面容剛硬的男人正站在一扇門前。

    猝不及防看見一個大活人，云楚嚇得心中一抖，又挨赫巡更近了些。

    什么鬼人，大半夜一動不動的站門口。

    斂聲已經(jīng)在門口守了一個時辰，他才見赫巡過來，便下意識的要屈膝跪下。

    “殿……”

    一個字還沒說完整，就見自家殿下眉宇一沉，這時他才注意到殿下身邊跟著一個容色不俗的女人。

    她跟殿下挨得很近，在隱秘的地方用兩根手指捏住了殿下的衣袖。

    斂聲跟了赫巡十幾年，知道赫巡向來對男歡女愛沒什么興趣，心下詫異但面上未曾表露絲毫，冷著一張臉硬生生改了口：

    “……公子，是屬下失職。”

    赫巡卻連看都沒看他一眼，直接進了房間。

    斂聲默不作聲的跟在赫巡身后。

    云楚覺得斂聲長的有些嚇人，他倒是不丑，甚至可以稱得上是英俊，但是他身上有種說不出來的肅殺，若是她沒看錯，他腰間還別著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