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第一個禮拜六，燕青云就要搬進(jìn)去新屋了。前一個週末，寧采宸和燕青云跟著社會局的仲介去看過了接下來的租處──只是兩人都沒想到居然就在寧采宸租屋處的樓下。

    后來遇到房東，對方靦腆地說剛好原本住那里的小姐因為工作升遷要退租，這陣子手頭也寬裕，社福機(jī)構(gòu)問他是否愿意低價出租，想來也是做善事，房東就爽快降價出租了。

    星期六一早，房東就和燕青云及社會局的負(fù)責(zé)人一起確認(rèn)屋況，沒有問題后拿出合約書簽下一年的約，房東和社會局的人談妥，寧采宸也保證自己會多加注意，房東就掛著和善的笑容向大家道別。社會局的負(fù)責(zé)人見沒太大的問題，就把時間交給燕青云自己打理。

    寧采宸和燕青云一起把借放在寧采宸家中的家當(dāng)搬到樓下，寧采宸提議：「要不要一起打掃一下？」

    燕青云環(huán)顧四週，點點頭。只是她還有很多日用品沒有添購，掃除用具是從寧采宸家拿下來的。打掃時間花得并不長，因為房東在前一位房客退租后就先和太太來打掃過了，不過打掃完正好是午餐時間，寧采宸便開車載燕青云一起去吃飯，飯后又到超市添購不少日用品。

    幫燕青云一起把大包小包的東西安頓好，寧采宸環(huán)視燕青云的新家。和一個月前突襲她家時看到的那種簡陋不同，這里乾凈、舒適，他勾起唇角：「青云，今天起就從這里，重新開始吧?！?/br>
    燕青云頷首，表情比起過去更加靈動?！咐蠋?，這幾個月來謝謝你，因為有你的幫忙我才能振作起來?！?/br>
    聞言，寧采宸微怔。一開始只是憑著一股衝動、一種不愿重蹈覆轍的心情，對眼前的少女伸出援手，不知從何時開始是真的為這個女孩著想，對于她的處境感到憤怒、對于她的轉(zhuǎn)變感到喜悅。這一聲「謝謝」，讓他覺得之前的辛勞都算不上什么。

    回過神，他走到少女面前，伸手揉亂對方一頭烏黑的俏麗短發(fā)，莞爾：「不客氣。不要只跟我說謝謝吧，也跟振作起來的自己說聲『謝謝』，謝謝自己沒有放棄所有希望。」

    「希望……」燕青云的聲音不大不小，恰好傳到寧采宸耳中：「老師，就是你在我絕望的時候，把希望帶到我面前啊。」

    「我……？」

    燕青云毅然抬起頭，直勾勾看向他，一字一句清晰說著：「老師，如過沒有你，我現(xiàn)在就不會在這里。你是我的希望。」

    寧采宸不自覺嚥了嚥口水，微妙的氣氛讓他心中警鈴大作。然而，他的目光卻無法從對方深邃的眼瞳中挪開。

    「老師，我想我喜歡上你了。」

    燕青云如是鄭重說道。寧采宸抿緊唇，低下頭沒有馬上回應(yīng)。

    他感覺得到燕青云的視線在自己身上，彷彿今天不給出答案就不會罷休那樣地果決。他絞盡腦汁，試圖找到一個相對而言比較不會傷害到對方的婉拒說法?！改莻€……你聽老師說，能夠給你帶來希望我真的很開心，但是，你看這有沒有可能是雛鳥情節(jié)？錯把一些崇敬或憧憬誤認(rèn)為愛戀什么的……而、而且，我是老師你是學(xué)生，我們不──」

    「老師，你可以直接拒絕我沒關(guān)係?！寡嗲嘣朴美潇o的語氣打斷他，「但是請老師不要質(zhì)疑我的情感，我比誰都要更清楚這不只是崇敬、不只是憧憬。」

    寧采宸一時語塞。他怎么會忘了燕青云是個冷靜的人？嘆口氣，他坦白：「謝謝你愿意告訴我喜歡上我的事，青云。但是，我沒辦法回應(yīng)你的感情?！?/br>
    「我知道了。但是老師，我還有一些問題希望你告訴我答案?！?/br>
    他有些提心吊膽，不知道對方要問什么。

    「老師你拒絕我只是因為我們是師生或是對我沒感情嗎？」直率的大眼盯著寧采宸：「還是因為老師你心里還有掛心的人？」

    「掛、掛心……」他忍不住倒退幾步，內(nèi)心深處似乎在害怕對方繼續(xù)說下去。

    「是前女友嗎？還是……聶傔？」

    寧采宸別開頭，沒有回答。燕青云見他沒有回應(yīng)，一步一步往他前進(jìn)，咄咄逼人：「那天聽你提到前女友的事情反應(yīng)卻很平淡，相較之下，你卻把人人畏懼的鬼，聶傔接回來住。所以，老師你喜歡的是聶傔吧？」

    被這么逼問，寧采宸也難以冷靜，瞠圓雙目：「我沒有！我對聶傔、對他才、才……」說到最后，他支支吾吾說不下去。似乎在燕青云的逼問下，有什么情感從心底涌上來。

    也許他一直都是知道的。聶傔從以前到現(xiàn)在都在自己心中佔有一席之地，不只是友情、親情，是超越那些的……

    愛情。

    從聶傔第一次對自己說喜歡的那一刻，或是一次又一次在夢中看到懊悔不已的場景，抑或是他在被筱倩甩了之后選擇緊緊抱住聶傔……也可能心中的答案在他們第一次相會時就給出了答案。

    寧采宸有些呼吸急促，腦袋發(fā)鈍，囁嚅：「不可能……我們都是男生，而且我已經(jīng)傷害過他，我們……」

    燕青云挑眉，毫不留情道：「老師，你真是個十足的懦夫?！?/br>
    「我、什么──」他表情變得猙獰，要用所有理智提醒自己眼前的少女是自己的學(xué)生，他不能也不該衝動動粗。

    「老師，就算你們都是男生、就算他是鬼你是人又怎樣？我是學(xué)生你是老師，我也不顧一切跟你告白了?！寡嗲嘣凭従彽溃骸钢攸c是，老師你是否正視自己的感情、是否接納聶傔當(dāng)年對你的告白？還是，你又要用這些『同性別』、『人鬼殊途』的藉口來無視聶傔的感情？」

    良久，寧采宸輕嘆：「……沒想到最后反而是被學(xué)生教了一課啊。謝謝你?！?/br>
    「我說這些又不是為了要聽老師跟我說謝謝的……說到底也是為了自己吧。」燕青云用手指繞了繞頰邊的發(fā)絲，「老師你沒發(fā)現(xiàn)聶傔很久沒有回來嗎？」

    這句話讓他一愣?！甘沁@樣沒錯，雖然有點奇怪，不過他也不用我擔(dān)心吧……」

    「是我，讓他這陣子離開老師的家的?！顾钩校骸改翘炖蠋熢谙丛璧臅r候，我跟他說『我希望不會在這里看到你』。但是我不會道歉的。」

    寧采宸扳起面孔：「雖然是我邀請你來借住，但那時我也提醒你聶傔和我同居的事情了吧？如果你有反應(yīng)給我那倒還好，然而你卻沒有跟我講、直接表達(dá)對聶傔的反感?，F(xiàn)在說這些是沒有意義了沒錯……可是青云，那是我家、你不應(yīng)該去直接趕走聶傔?！?/br>
    燕青云愣住，最后無奈一笑：「果然讓老師拒絕我的，確實是因為聶傔啊。」

    「……哈啊，你怎么還這樣嘻皮笑臉的?！箤幉慑凡唤械酱鞌?，儘管自己的本意也不是發(fā)怒，然而看到對方?jīng)]有打算悔改的樣子，他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該更嚴(yán)肅一點。

    「我知道自己沒有機(jī)會了?！寡嗲嘣茷⒚摰溃骸杆岳蠋?，與其待在被你拒絕的人家里，還是趕快去找到聶傔吧?！箶科鹦θ?，她警告：「鬼如果沒有獲得足夠的陽氣也是會煙消云散的。來的第一天我看他陽氣重得彷彿陽間的人，不難猜想他都是靠什么獲得陽氣的……正因如此，老師一個月不在他身邊，導(dǎo)致的后果可能會更嚴(yán)重?！?/br>
    「什、什么意思？」

    「吃了越多、越純正的陽氣，鬼魂的需求量就會越來越刁、越來越不容易滿足。到了再也吃不下其他污濁的陽氣時，就會因為無法補(bǔ)充陽氣而漸漸失去力量。」

    聽完燕青云的解釋，寧采宸臉色變得蒼白，握緊口袋中的車鑰匙，從牙縫中擠出：「我、我先離開……之后再聊?！?/br>
    燕青云坐在床上，目送寧采宸離開。嘴角至始至終掛著淡淡的、無奈又衷心的笑意。

    車子在高速公路上奔馳，寧采宸空出右手打算撥電話給自己的前一支手機(jī)──也就是他送給聶傔的那一支手機(jī)。等了許久，只聽到機(jī)械女聲：『您撥的電話無人接聽……』

    也是。寧采宸挫敗地放下電話。如果真如燕青云所講，聶傔現(xiàn)在可能已經(jīng)無法維持身形，那更沒辦法碰到手機(jī)吧。

    左手快速敲擊方向盤，腦中飛快盤旋猜測聶傔會去哪里。想來想去，他只有一個答案。只有那里，是專屬他們兩人的樂園及歸屬。

    toyota在海邊柵欄外熄火，寧采宸從柵欄邊眺望灰白的大海和沙灘上的小鐵皮屋。抿起雙唇，他脫下皮鞋和襪子，踩在沙灘上，一步、一步、到最后跑起來，然后打開鐵皮屋的小門。

    「聶傔？你在這里嗎，聶傔？」

    沒有聲音回應(yīng)他，但寧采宸感覺得到四周颳起一陣陰風(fēng)。他深信，聶傔確實在這里。

    「聶傔，你在這里吧？你愿意出來嗎？還是你在生氣？」寧采宸環(huán)視整個小屋，期待能看見對方出現(xiàn)。然而，幾分鐘過去仍然沒有看見聶傔的身影，這讓他感到不安，「對不起我一個月都沒來找你，我有聽青云說是她讓你離開的，我一開始以為你只是有事情才離開……我知道我現(xiàn)在說什么都沒用了，但是如果你在這里的話，拜託你出現(xiàn)在我面前吧，我已經(jīng)不想再失去你一次了……」

    隱隱約約，他感覺到右手好像被云煙般的氣體纏繞住，他愣了一下隨即反應(yīng)過來、緊緊握住那團(tuán)煙霧?！甘悄銌幔柯檪?？」

    下一秒，一股力道猛然撞入他懷中。寧采宸低頭看，正是一個月沒見的聶傔。就像燕青云說的一樣，他恐怕很久沒有吸食陽氣，因此五官顯得朦朧、整個人十分縹緲。

    隱約之中，他好像可以看到聶傔露出苦笑，就像他生前給自己看的最后一抹笑容一樣苦澀。

    「你知道嗎？你真的很自我中心。明明就不會給我答案、明明我們之間就不會有結(jié)果，可是你卻像這樣著急地來找我……不是和女生在一起比較好嗎？」聶傔抬頭，與寧采宸四目相對。「偏偏，我就喜歡這樣自我中心的你。」

    沒有多想，寧采宸抬起聶傔的下頷，不由分說索吻。雖然聶傔摸起來沒有什么實感但還是碰得到，舌頭打開對方的雙唇長驅(qū)直入。他可以感覺到聶傔在自己懷中漸漸碰得到，空出的手環(huán)住對方的腰，直到聶傔像是要失去氧氣似的推了推他的胸膛，他才退開。

    下一秒，寧采宸抱住聶傔，在對方耳邊道：「對不起。但是我今天要來跟你說的是，六年前你的告白我接受，我不會再逃避了?！?/br>
    聶傔瞪大雙眼，似乎沒想到他會說出這句話。

    「然后，我還要給出我的答案?！股钌钗豢跉?，寧采宸道：「我……」

    手機(jī)鈴聲不是時候地響起，兩人都愣住了。寧采宸嘆口氣，抬手示意自己要接電話，然而看來電聯(lián)絡(luò)人的名字他愣了一下。是大姑姑打來的。

    「喂？大姑姑？」

    『采宸！你現(xiàn)在在哪里！』大姑姑寧于惠口氣急迫：『阿嬤被送到陽大！現(xiàn)在在急救中，你趕快過去好不好！』

    「阿嬤……？」

    掛斷電話，寧采宸還沒回過神，瞠圓雙目無神看著聶傔。剛才寧于惠說的聶傔也聽到了，他握住寧采宸的手，安撫：「阿嬤會沒事的，我們趕快陪到她身邊吧。」

    寧采宸不自覺握緊抓住自己的那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