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點，寧采宸準(zhǔn)時回到家，帶著一袋滷味回來。

    「歡迎回來?！光Р患胺赖囊痪湓?，讓寧采宸全身一顫。往聲音源一看，他才想起確實聶傔在自己家里。那人就在沙發(fā)上正襟危坐，雙眼直勾勾望向自己。

    「……我回來了。」說完的同時，寧采宸悄悄嘆口氣。這是他阿嬤的習(xí)慣，回來了一定要喊一聲，在家的阿嬤也會朝氣蓬勃地予以回應(yīng)。以前聶傔常常跟他一起回家，所以也習(xí)慣了這種打招呼方式。「今天整天都待在我家不無聊嗎？」

    聶傔莞爾：「有一個地方可以待著已經(jīng)很好了，何談無不無聊？」

    「好吧，不過如果你真的沒事做就看個電視或讀點書吧。」寧采宸把公事包丟在沙發(fā)上，松開襯衫第一顆扣子，接著拿出碗以盛裝一袋子滷味。最后，他拿出自己週末特地買的電子香煙，儀式性地一拜，招呼聶傔：「過來吃吧。這一家挺不錯吃的。」

    聶傔從善如流拉起寧采宸對面那張椅子坐下，「看你對著東西拜拜的樣子真的很有趣欸，畢竟你以前都不信神的?！?/br>
    一被揶揄，寧采宸癟嘴：「你還敢笑我，要不是因為不這樣做你吃不到，你以為我喜歡做這種看起來很奇怪的事嗎？」話鋒一轉(zhuǎn)，他又問：「那你不就沒有吃午餐？」

    「我是鬼，不吃也不會餓啊?！孤檪哒f的話是再正常不過，但是寧采宸的心就是猛然一沉。每次只要想起聶傔已經(jīng)死了，罪惡感就像帶有小刺的荊棘一樣纏繞他的心。

    「……真的拜託你了，不要在我面前提到這件事?！?/br>
    聶傔淺淺應(yīng)了聲，餐桌上的氣氛開始變得詭譎。兩人各懷心事似的，吃著碗中的滷味。

    最后，是聶傔試著找話題：「今天呢？今天在學(xué)校怎么樣？」

    寧采宸也假裝剛才的尷尬不存在，輕松道：「大概是因為快要段考了吧，今天的課被調(diào)走了，所以只是輔導(dǎo)了一個學(xué)生，就和柯赤霞一起出去晃了?！?/br>
    「他也當(dāng)老師了??？」聶傔很意外：「我以為他不會當(dāng)老師呢。不過這樣也很好不是嗎？沒想到現(xiàn)在當(dāng)老師那么輕松。」

    「等你看到我忙的時候，就知道這都是假象了?！箤幉慑窡o奈道，又提及：「對了，其實我今天才知道我的輔導(dǎo)學(xué)生是你的表妹?！?/br>
    「我表妹？」

    「對啊，燕青云。應(yīng)該是你表妹吧？」

    聶傔恍然大悟，點了點頭，卻看起來有點疏離，甚至有一絲不自在。這讓他想起柯赤霞說過，言家的女人多傳聞，恐怕出嫁了也沒什么機(jī)會相聚，再加上聶傔還小的時候阿姨就過世了，和他相差八歲的燕青云之間大概也不怎么有交集吧。

    于是，他決定換一個話題?！肝医裉彀涯愕氖赂嬖V柯赤霞了?！?/br>
    「他怎么說？」聶傔有些漫不經(jīng)心。

    這讓寧采宸失了興致，撇嘴：「也沒說什么。就是很意外，畢竟都那么多年了，你居然還在陽間?！?/br>
    實際上，那時他告訴柯赤霞后，對方只露出些微的吃驚，隨后馬上冷靜下來，問：「那你接下來打算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

    「他是鬼。退一百步來說，他是喜歡你的人。你一個準(zhǔn)備求婚的人，把喜歡自己的人放在同一個屋簷下？」

    寧采宸乾笑：「什么跟什么……等我和筱倩開始同居之后再說吧。」

    「寧采宸，」柯赤霞的口氣是不容小覷的嚴(yán)肅：「如果你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接納聶傔的感情，還硬是把他放在家里，你和六年前做的事有什么不同？」

    他的心猛然一沉?！肝覜]有不接納……」他的聲音聽起來過于乾澀，毫不掩飾他心中的動搖。

    「你已經(jīng)二十四要奔二十五了，自己的事你已經(jīng)很了解，也不需要我多說了?！箍鲁嘞嫉拖骂^攪弄杯中的拿鐵，「只是你曾經(jīng)那么懊悔，至少別再重蹈覆轍吧?！?/br>
    他啞口無言，最后弱弱丟下一句：「我才不會重蹈覆轍……」

    「匡瑯」一聲，寧采宸嚇得從回憶中回過神?；秀敝g，他彷彿看見聶傔的右手變得透明。坐在正對面的聶傔垂著頭，愣愣看向落在地上的鐵湯匙。

    「聶傔你……」

    在寧采宸問出什么前，聶傔像是沒事般蹲下去把湯匙撿起來，稀疏平常道：「沒事，剛才一時沒有拿穩(wěn)。雖然你不喜歡我說這種話，不過你知道的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拿過湯匙了。」

    他知道聶傔試圖粉飾太平。然而，沒錯，就算他不喜歡去正視那個事實，有些事還是不變。例如，聶傔是個隨時都有可能會消失的鬼的事實。

    「不是那種原因吧？明明你的手剛才……」

    聶傔急急忙忙打斷：「才沒有！我就真的只是手沒有拿穩(wěn)?！?/br>
    寧采宸嘆口氣。過去他和聶傔從來不會躲躲藏藏，一向都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dāng)?shù)暮糜雪ぉげ唬幸患吕狻?/br>
    他聳聳肩：「你不想說就算了。不過，你白天會離開這里嗎？」

    似乎是被道中心事，聶傔明顯一僵。「我只是想說，如果你離開了，不知道還有沒有機(jī)會回來。」

    「……我當(dāng)然知道。如果你愿意讓我待著，我當(dāng)然不會離開啊。」

    寧采宸解決碗中最后一口湯，一手捧著碗筷往水槽去。空著的另一隻手在經(jīng)過聶傔時撫上對方頭頂?！溉绻惺裁词?，就跟我說好嗎？」

    半晌，聶傔嗯了一聲。

    他抄起對方面前的餐具一併拿去洗，同時心不在焉想著原來鬼的頭發(fā)摸起來和真人并沒有不同。

    在他身后的是，以灼灼目光注視著他、欲言又止的聶傔。對方的視線一時讓他覺得如芒刺在背，大概是自從再次遇見聶傔后，他才開始覺得這些視線灼熱得扎人，這便是這幾天以來讓他倍感壓力的來源。兩人之間的過往被薄薄一層和紙包覆，兩人都持著刀僵持不下，只要其中一人一個失手，那個不敢被他們提起的過去就會橫在兩人面前，任他們誰都不敢云淡風(fēng)輕敷衍過去。

    「……寧采宸你，」聶傔忽然開口，讓他兩手一滑，湯匙摔到水槽里製造不小的巨響。他回過頭，對上聶傔滿是歉意的臉：「抱歉、抱歉，剛才在想點事情，你突然開口才被嚇到。你要說什么？」

    「你是不是要和女朋友求婚了？」

    寧采宸的心臟突突跳動。他感覺自己得費好大的勁才能恢復(fù)說話的能力：「是啊，我有跟你說過嗎？」

    他看著聶傔勾起笑容，像是顏面失調(diào)似的，想要笑但是眉頭卻皺起。「我才想要跟你說呢，這幾天下來都沒有跟我聊到女朋友的事，明明你以前看上哪一個女孩子都會馬上說，還要連續(xù)說個好幾天?！?/br>
    你才是，每次都聽我說喜歡誰，卻一次也沒有說過自己喜歡誰。他腹誹道。然后一次說了就鬧得全世界雞犬不寧。

    寧采宸撇開頭：「好吧，我看看有沒有機(jī)會帶她回來，讓你看看她是怎么樣的人。」

    「……你不用擔(dān)心，到時候我會離開的?！股砗蟮娜说吐晣肃?。

    他回過頭，糾結(jié)著要說些什么，最后才柔聲道：「我聽燕青云說，還留在世間的鬼就是因為執(zhí)念沒有被滿足所以才不能去投胎，所以在我和她同居以前，我會先幫你達(dá)成執(zhí)念，這樣不是很好嗎？」

    只見聶傔欲言又止，最后露出讓人放心的笑：「嗯，很好啊。只是我自己也不清楚我的執(zhí)念是什么……」

    「沒事的，你白天沒人跟你聊天就花點時間想想自己的執(zhí)念是什么，或是我有空再跟你一起找出來吧。」寧采宸邊說邊把碗盤放到廚具柜內(nèi)，「不過要聽我女朋友的事……我以為你已經(jīng)知道不少了？畢竟那么長久以來都跟在我旁邊不是嗎？」

    聶傔爭辯：「我、我哪有！我也沒有隨時都跟在你旁邊的興趣！」

    「真的嗎？應(yīng)該沒有偷看我和筱倩在床上……」

    「沒有！」分明變成鬼之后理論上已經(jīng)不會有臉紅的反應(yīng)，寧采宸卻看見對方滿臉通紅。他忽然起了玩心，繼續(xù)捉弄道：「真的沒有看到過嗎？臉都紅了欸，一定是看過了吧？」說著的同時，一步又一步往對方走進(jìn)。

    聶傔渾身縮在椅子上，左閃右躲，「才沒有……」

    寧采宸停在對方正前方，壞心眼低語：「是因為想到我女朋友太誘人還是因為……我？」

    他的視線瞥過對方腿間。緊繃的黃褐色制服褲微微隆起一個包。那讓他一瞬間停下捉弄，背過身，「我等等要繼續(xù)工作了。你需要看電視嗎？」

    「……沒事，我想要把今天沒看完的書繼續(xù)看下去?！?/br>
    『別再重蹈覆轍了。』柯赤霞那意有所指的一句話在寧采宸腦海中徘徊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