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到點心部，明顯感受到空氣的沉重，一伙人圍在工作桌邊，只剩下娟娟以及唐筱安負責外場站臺。

    「我來了?！?/br>
    剛剛一下車就小跑步來到點心部，李蘋有些氣喘吁吁。

    「終于來啦?！拱⒙煾敌毖垌怂谎?，隨即用他的大鼻子指向桌面?！感eimei，你去看看?！?/br>
    大伙們讓出一個空間讓她靠近工作桌邊，她嗅出大家的凝重神情，以及低氣壓的壓迫感。桌上置了一個大白瓷淺盤，上面零零散散放著淡粉色的櫻花狀的和菓子。只是，都是支離破碎的痕跡，明顯看得出是外力造成和菓子分尸的。

    「我平時相信點心部的大家，所以沒有嚴格把關(guān)每一道點心，因為我信任你們大家！」阿隆師傅冷冷的說：「結(jié)果呢，今天臨時起意來看看大家的用心良苦做出來的甜點，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什么？和菓子里居然有紗布！夸不夸張！」

    他從分碎的和菓子中隨機取出一塊花瓣，遞給李蘋。「這一批是不是你做的？」

    李蘋接過花瓣，仔細端倪。花瓣的根部處有白色兩三小點，這是李蘋為了點綴而加上去的，確實這一批是自己製作的。「是我做的?！?/br>
    「哈！」阿隆師傅聽到意料內(nèi)的回答，噗笑一聲：「我就知道是你，那你看看里面有什么。」

    李蘋吞了吞口水，說：「有棉絮……」

    「是什么的棉絮？」他緊接著逼問。

    「紗布的棉絮?！估钐O抬起頭，急忙解釋：「我都有戴衛(wèi)生手套，也確實檢查過手套有蓋過紗布，不可能會──」

    「不可能會掉到里面？」阿隆師傅接下她的話，然后提高音量說道：「那我們看到的是什么？糖絲嗎？你當我們是瞎子??！」

    「阿隆師傅……」江謙瑜說道：「我確實有看到李蘋有戴手套，而且沒有讓紗布露出來?！?/br>
    「我和李蘋上班時，也確定她有戴手套。」阿貴也跳出來補充道。

    「那你們也回答我，現(xiàn)在在你們面前的這些棉絮是什么？」阿隆師傅拍了下桌子，隨后雙手疊繞胸前，腳踩三七步等著任何一人回答。

    「還好在出給客人之前被我發(fā)現(xiàn)，不然后果會如何？點心部的品質(zhì)、白島屋的聲譽你怎么補償？以你這個小小工讀生有辦法負擔得起嗎？」

    李蘋咬緊下唇。

    每次做完甜點都會仔細檢查，不可能沒發(fā)現(xiàn)這么大的異物啊……

    「我真的沒有！」李蘋大聲反駁。

    「還敢狡辯！證據(jù)都擺在眼前了！你這個小孩怎么這么愛說謊？你父母怎么教的？」

    「阿隆師傅?！拐驹诶钐O旁邊的阿紹出來說話了?！肝視页稣嫦嗟?，想請你先緩緩，這件事我會調(diào)查清楚?！?/br>
    「阿紹，你這個副主廚也是瞎了嗎？和菓子是她做的，手有受傷包紗布的也是她，有什么好查的？」

    「我相信不是李蘋做的。我身為白島屋點心部副主廚，發(fā)生食安問題也是我這個副主廚的失格，讓我釐清事情真相，給我一星期，下星期五會給你一個交代?！?/br>
    「不行！我現(xiàn)在就要開除這個粗心又愛撒謊的她！」

    「我真的沒有！」李蘋狠狠地瞪著阿隆師傅，大喊道。

    怎么回事？為什么阿隆師傅可以一口咬定是我？難道是因為上回在樓梯間對他不敬，抓到一點把柄就咬著不放，只為了趕走我？

    這批和菓子是我做的沒錯，曾經(jīng)手有紗布包扎的也只有我沒錯，但是我真的確定棉絮沒有跑出來啊……

    「如果真的是我，不該只有這批才有問題吧？在我學做和菓子之前，我就有紗布包扎了，那應該所有經(jīng)我手的甜點都會有棉絮?。吭趺粗挥羞@批和菓子呢？」

    「我哪知道！搞不好只是你幸運罷了。但我可沒辦法縱容這樣的運氣，既然證據(jù)都攤在眼前了，就不要再狡辯！我若再不開除你以后發(fā)生什么鬼事我可承受不起啊。」

    「哼，說到底你就是想開除我嘛，隨隨便便找一個冤罪冠在我身上！」李蘋氣到牙癢癢，低吼道：「是因為我反駁你在樓梯間說些羞辱蕭成勝的話，而你心生不滿想趕走我吧？用盡各種骯臟手段?！?/br>
    「你你你……你做錯事還頂嘴？」阿隆師傅氣到臉色發(fā)紅，唇邊rou隨著切齒而抖動，大吼：「我今天不開除你，我就不是白島屋的主廚！」

    「阿隆師傅，你冷靜點。」阿紹上前，說：「這件事我來處理?！?/br>
    「你能處理什么？」阿隆師傅兇狠怒瞪著他。「這個小鬼污辱我欸！一個只是工讀生的以下犯上！她今天棉絮就出現(xiàn)在食物上，我有權(quán)利開除她！」

    「哈囉，大家晚上好?！?/br>
    點心部外出現(xiàn)腳步聲，人還沒出現(xiàn)在門口，一道悠悠哉哉的男聲劃過氣氛緊張的空氣中。

    「原來我也有榮幸參與點心部一腳呀。」男子倚靠門框，笑咪咪說：「畢竟我聽到自己的名字呢，關(guān)于樓梯間的對話我非常感興趣?！?/br>
    「蕭成勝？」李蘋捂住嘴驚呼。「你什么時候來的？」

    「一開始就在囉。」蕭成勝對李蘋微微一笑。

    「你這個日廚實習生來點心部干嘛！」阿隆師傅斜睨瞪著蕭成勝。

    「就我剛剛所說，我聽到關(guān)于我的名字，還有……」蕭成勝站在李蘋身旁，笑著說：「幫這個微不足道的工讀生還一個公道?！?/br>
    「什么？」

    「剛剛聽到你們的對話，總之就是李蘋包扎燙傷的紗布的棉絮攪和在和菓子里，但我非常確定這不是李蘋做的，即使我不在點心部也百分之兩百確定?！故挸蓜兕┮谎郯⒙煾?。

    「你身為她的朋友當然會幫她說話，我有證據(jù)，你又有什么？可別說些什么我相信她的為人、我很懂她不會這樣之類的鬼話！」

    「要證據(jù)我也有?！故挸蓜賹λ奶翎吀吨恍Γ^續(xù)說道：「除了剛燙傷那幾天使用的是這里醫(yī)藥箱里的紗布，但從李蘋學會製作和菓子后的紗布，是我給的泡棉敷料喔，跟你們這里備的傳統(tǒng)紗布不一樣，泡棉敷料在撕下時不會黏住傷口而損傷新生rou芽，更重要的是它并不會產(chǎn)生棉絮哦！」

    蕭成勝從包里拿出一片，當場拆開包裝給大家看。

    「所以，和菓子的棉絮絕對不是李蘋干的喔，阿隆師傅。」

    「誰知道她中途有沒有換過傳統(tǒng)紗布！」

    「我可以以副主廚身分擔保，跟我搭班時我是看到這種泡棉敷料。」阿紹馬上接話，沒有任何猶豫。

    「我也是，我還好奇李蘋的紗布為什么跟一般的不太一樣，原來這是泡棉敷料啊?！拱①F高高舉起剛才蕭成勝拆的泡棉敷料，豁然開朗狂點頭。

    「我也百分之兩百確定是這個敷料?！菇t瑜也跟著點點頭。

    「我們也有看到喔?！咕昃旰吞企惆膊恢螘r進到內(nèi)場，眼神無比堅定。

    「大家……」李蘋內(nèi)心感動萬分，她微微仰著頭，深怕松懈下來的眼淚會奪眶而出。

    「這樣誤會就解開啦，阿隆師傅。」蕭成勝淺淺一笑，笑瞇的眼眸倒影出怒氣沖沖的阿隆師傅。

    「和菓子確實是她做的！這要怎么解釋？」

    「所以阿紹有說會調(diào)查清楚的嘛，老人家別太執(zhí)著當下，小心血壓飆高喔?！故挸蓜俟醋±钐O的肩膀，悠悠然微笑道：「既然誤會解開了，我和李蘋先回家啦，掰掰?！?/br>
    兩人走后沒多久，阿隆師傅悻悻然離開點心部，回頭不忘落下一句要阿紹調(diào)查清楚便離去。

    「還好蕭成勝有出來解圍，不然李蘋真的會被冤枉開除?！菇t瑜松了一口氣。

    「他們果然有一腿，嘿嘿嘿?！拱①F竊笑。

    「當然，蕭成勝很會保護李蘋耶?！菇t瑜也笑著說。

    「晚班趕快繼續(xù)工作吧，早班可以先下班了。我去辦公室，等等回來?！拱⒔B說完，頭也不回踏出點心部。

    無人的樓梯間，阿紹停下腳步，咚一聲拳頭重擊墻面，斑駁的油漆掉落下來。

    「蕭成勝……」

    「蕭成勝，你怎沒有先回去？」

    「等你啊，車上太悶就進去看看。」蕭成勝發(fā)動引擎。

    「每次都被你拯救呢，謝謝你。」

    「不過，你還沒告訴我樓梯間的事，阿隆師傅有跟你說什么事吧？關(guān)于我。」

    「沒什么，只是一個沒刷牙的大叔滿口胡言罷了?！?/br>
    「你是怕我受傷嗎？」蕭成勝摸摸李蘋的頭，笑說：「那種人說什么我才不在乎呢！但還是謝謝你?！?/br>
    「才、才不是呢！」李蘋赤著耳根別過頭，假裝看外面風景。

    「欸，小矮子?！?/br>
    「嗯？」

    蕭成勝微側(cè)過身，向她俯近，身上的琥珀味讓她回憶起摩天輪上發(fā)生的事。兩人近得快碰到彼此的鼻尖，蕭成勝的眼睛眨也不眨，凝視著她水汪汪大眼，看她微怔晃動的瞳孔，看起來是回想起親吻的事。下一秒，換成蕭成勝楞呆了，眼前的女孩竟閉起雙眼，嘴角微微顫抖著，臉頰染上胭脂般的紅醞，她似乎在等待什么，眉頭緊緊鎖在一起。

    他臉上藏不住溫柔笑意，雖然很想就這樣吻下去她柔軟的唇瓣，但他決定捉弄一番。

    「你吃到酸檸檬嗎？臉都皺在一起了?！故挸蓜偕焓掷鏊沂诌叺陌踩珟?，替她系好。

    見眼前的女孩不可置信瞪大雙眼，雙頰瞬間漲紅不已。他憋笑實在憋得有點辛苦。

    「少、少囉嗦！」

    「來，恰恰給你?！故挸蓜侔押笞钠簌Z玩偶遞給她。

    早已過了尖峰時段，路上沒什么車，除了紅綠燈，基本上都通行無阻，熟悉的街道、熟悉的路線、熟悉的餐廳一一如同跑馬燈般閃過車窗外。

    「??！」李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叫了一聲。「可以在超市停一下嗎？我要買帶便當?shù)氖巢摹！?/br>
    「好啊?！?/br>
    蕭成勝打了方向燈，停進超市的停車場。

    「豆腐、鮪魚罐頭、甜玉米罐頭，啊，這個也可以?！估钐O咚咚地有效率把一樣樣食材放入購物籃中。

    「你怎么都買些加工品？這樣對身體不好?！?/br>
    「沒辦法，宿舍小只有電磁爐可以使用，料理越簡單越好?！估钐O笑說：「這已經(jīng)比員工餐好太多了。」

    蕭成勝嘖了一聲，把購物籃中的食材放回架上?！肝襾韼湍銣蕚洹！?/br>
    他挑選了雞蛋、蘿卜、青江菜以及雞胸rou放入籃中。

    「你平常都吃紫米飯對吧?！?/br>
    「對，我都是去自助餐買飯?！?/br>
    「這里有賣，我煮給你吃。」蕭成勝把一小包紫米放入購物籃后，繼續(xù)掃視盛架?！父页怎q魚嗎？」

    「嗯，喜歡。」

    李蘋悄悄望著蕭成勝的背影，微微服貼的衣服下寬闊厚實的肩膀和背肌的線條清晰可見。

    這樣一起購物，好像夫妻一樣……

    剛剛在車上以為蕭成勝又要吻上來，不自覺閉上雙眼。好丟臉啊，我在期待什么……

    李蘋摀住自己微燙的臉，尷尬地好想找個地洞鑽。

    「小矮子，要買鮮奶或是其他飲料嗎？」

    「嗯？喔，鮮奶好了?！?/br>
    看著蕭成勝毫無在意的樣子，李蘋不開心的嘟起嘴巴。

    蕭成勝吻我是不是只是鬧我而已呢？畢竟他常常這樣一些讓我害羞的事。

    回程上，李蘋無神望著窗外。

    「你跟筱安……最近有什么進展嗎？」

    「有啊?！?/br>
    李蘋像觸電一樣彈了起來?！改銈冞M度到哪里了？」

    「你想知道？」蕭成勝瞄了一眼，輕輕問道。

    「嗯，想知道?！?/br>
    「快到家了，晚點跟你說吧?！?/br>
    「嗯?！?/br>
    一股失落感佈滿整個心臟，酸澀感淹在喉間。

    蕭成勝洗好米放入電鍋，再把鮭魚放進預熱好的烤箱里，緊接著把蘿卜切成一絲絲炒熟，放入盤中。熟練地打蛋在碗中，用筷子快速攪拌，金黃色的蛋液下到小火的鍋中，等到快熟時加入番茄和一些調(diào)味料，香氣逼人的番茄炒蛋就完成了。

    李蘋窩在床邊的角落，抱著雙膝把自己縮成一團，她死魚般的眼神楞楞盯著地板，一動也不動。

    「小矮子，幫我拿一下手機?！故挸蓜僬谇逑吹毒摺?/br>
    「放在哪里？」

    「包包。」

    打開拉鍊，往里面摸索一番，掏出手機時，有張白紙也順勢滑落出來。李蘋蹲了下來，撿起地板上的白紙，仔細一看是一張相片。

    李蘋對相片背面的浮水印有點印象，似乎是……

    她想起什么似的，趕緊翻到正面來看，果不其然，是今天去游樂園玩的相片！也是向商店購買的紀念照！這個設(shè)施是……云霄飛車！原來云霄飛車也有設(shè)置照相機！相片中的自己笑得好開心，身旁的蕭成勝也露出令人羨慕的潔白牙齒的笑容……咦？等等！蕭成勝不是不敢玩刺激的設(shè)施嗎？可是云霄飛車的他看起來很陶醉其中？這是怎么回事？

    「你、你干嘛？」蕭成勝迅速搶過相片。

    「蕭成勝，你不是……不敢玩刺激的游樂設(shè)施嗎？」李蘋滿臉問號?！缚墒窍嗥哪憧雌饋砗瞄_心?！?/br>
    換成蕭成勝滿頭問號?！父颍俊?/br>
    「因為你看，」李蘋拿出冰河歷險紀的相片，指著相片中的他，說：「你看起來很害怕。」

    蕭成勝盯著相片愣了幾秒，然后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那時是肚子的早餐突然翻攪差點吐出來啦！我只是在忍耐沒想到剛好被拍下來?！?/br>
    「所以你那時冒冷汗臉色發(fā)白是因為想吐，而不是不敢玩？」

    「嗯啊。我不敢玩還會邀請你去游樂園玩嗎？讓你知道我的弱點不是很丟臉嗎？」蕭成勝往前走一步，拿走她手中的相片?！改氵€特地買照片，看來這趟旅行你很喜歡嘛?！?/br>
    「喜歡啊?！?/br>
    「那我可以把你買照片紀念這個動作，視為你喜歡我嗎？」

    李蘋盯著他藏在身后的相片，嫣然一笑：「就看你是用什么心情買下云霄飛車的紀念照來判定囉?！?/br>
    蕭成勝掀起她的瀏海，溫柔地在她的額頭輕吻一下。

    李蘋羞紅著臉低下頭，以額頭為中心熱能擴散全身各處，他的吻如同良藥一般，心中所有不安一下煙消云散。起初只是對他開個玩笑，沒想到蕭成勝如此認真，他的眼睛透露平常不曾見過的神情，就好像一隻追隨本能的野獸一樣。

    陌生卻又像睡美人眼中的紡錘，令人無法自拔伸手觸碰。

    「對于朋友來說，這個玩笑有點過頭了，還有在摩天輪的時候也是。」李蘋一字一句緩緩說出，就像要說給自己聽一樣，句句刺傷著耳膜。

    蕭成勝靜靜聽完她的話，默默嘆了一口氣。

    「難道還不夠明顯嗎？」

    「什么？」

    「我喜歡你?！?/br>
    「你還在開玩笑嗎？」

    「我看起來像是開玩笑嗎？」蕭成勝蹙眉，不敢置信盯著眼前的她。

    「我不知道?！估钐O看向窗外。「我只知道你喜歡筱安?！?/br>
    「我從來沒喜歡過唐筱安，從來沒有。」他加強后四字的重音。

    「什么？你不是有告訴我你喜歡筱安嗎？」

    「我只是隨口說說的，沒想到你竟然當真到現(xiàn)在?！故挸蓜俜鲋约旱念^，感覺有些頭痛。

    蕭成勝抓緊李蘋的肩膀，迫使她面對著自己。

    「我，蕭成勝，喜歡你。」

    說完，一口堵住她的嘴，不讓她有反悔的馀地。

    甜蜜涌上心頭，至今才知道原來彼此的氣息能夠融合在一起，他的擁抱比陽光溫暖，就像防護罩一樣安全又可靠。

    夜幕低垂，群星簇擁明月，晚風拂過沙沙作響的樹葉，向路人揮別到晚安，夜至深，街道上又陷入無際靜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