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橘的腳退了又腿，收了又收，最后退無可退了，這才終于沒忍住兇了對方一眼，但那個眼神在梁世京看來，輕飄飄的，沒有任何震懾力，而且——

    她喜歡自己。

    梁世京已經無比確信，只是一切本該水到渠成的事情，不知道哪里忽然出了問題，自己籠子里的小鳥竟然有了想要逃離的跡象，這當然不行，所以他不想再等了，看著對方對自己無可奈何無計可施，最后端著餐盤起了身。

    “我吃好了，”金橘側著臉看白銀銀，“就先去店里了。”說完她又把目光轉向坐在斜對面的陳新司，說了聲謝謝款待，和白銀銀示意完快速離開了位子。

    經過原湊的時候，原湊本來還想問一句怎么了，結果再一扭頭就見梁世京也端著餐盤起身走了出去，心想得，不用問了，追人去了。

    初春的校園處處冒著盎綠，午后的路上被樹枝建筑打下大片大片的陰影，將陽光割成無數的碎片，斑斑駁駁投在七通八達的石子路上。

    從食堂出來后的金橘，在這條路上繞到第三圈的時候終于放棄，她不僅不記得出校門口的路怎么走了，她現在連怎么走出這片石子路都不記得了。

    不善交際的女生別無他法，只好破天荒下定決心找人問路，然后一轉身差點撞上人。

    梁世京雙手插兜，垂眼看她，兩條長腿擋在她面前，金橘往左他就往左，金橘往右他就往右，金橘拿眼瞪他，“有事嗎？”

    梁世京不說話，金橘擦肩欲走，被他一把拉住胳膊，男生冷颼颼的聲音傳到她的耳畔，盯著她問：

    “你在躲我？”

    金橘呼吸一窒，掙了一下胳膊，沒看他，說：“沒有。”

    “那你跑什么？”梁世京的手勁松了松，卻沒放開。

    金橘沉默，又掙扎了一下，把胳膊從梁世京的手里收了回來，轉身要走，聽見梁世京問她：“知道怎么出去嗎？”

    金橘沒接話，看見從對面走來一個女生，趕緊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跑過去問路，女生聽完，反倒目光往她身后的梁世京身上瞟了瞟，猶豫著剛要抬手指方向，抬眼就見梁世京兩步走了過來，長臂一伸，摟住了面前短發(fā)女生的肩。

    “抱歉，就不麻煩你了?！彼f，“我?guī)鋈ゾ托??！?/br>
    被問路的女生，指路的手還在半空中沒來得及放下來，梁世京已經攬著對方的肩，把她帶著往校門口的方向走了，看著中途女生似乎掙扎了兩下，很快又被梁世京一把撈了回來。

    梁世京的手掌寬大有力，握住金橘肩頭的力度讓她忍不住吃痛，午飯后的江大校園來往的學生不少，梁世京就如同元宵節(jié)那天在超市一樣，完全不把別人打量的目光放在眼里，摟著金橘步伐款款朝著校外走，金橘的心情卻再也不似那天的緊張雀躍，她每掙扎一下，梁世京的手就用力一分，直到走到校門口才松開。

    “你要去“zm”？”他問。

    金橘說嗯，不看他，說著就走。

    梁世京盯著她，今天到現在不管是在人群里，還是單獨相處，金橘都一眼沒有正視過自己，這讓他甚是煩躁，他伸手把人拉住，金橘感覺自己好像聽見了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然后就聽見梁世京問自己：

    “我是哪里讓你不高興了嗎？”

    他走近了些，低著頭注視著金橘，語氣比之前溫柔：“你告訴我好不好？”

    金橘覺得自己沒出息，梁世京稍稍對自己服下軟，她的心就立馬硬不起來了，而且本來就不是梁世京做錯了什么，他們兩什么關系都沒有，她又有什么立場去埋怨，她只是想及時止損而已，她的直覺告訴自己，再和梁世京繼續(xù)這樣下去一定會受傷，她什么都明白，只是唯獨不明白梁世京的心思，所以當她聽見梁世京又用這種讓人誤會的語氣和自己說話時，終于壯著膽子，破釜沉舟問了自己一直想問卻從沒問出口的問題。

    她說：“梁世京，你喜歡我嗎？”

    這是金橘今天第一次主動抬頭直視他，目光直白，聲音坦蕩，她想不管梁世京做什么樣的回答，她都不會失望，因為所有的答案都在她的預料之中。

    她只是想要得到一個答案，來作為借此真正了斷的借口。

    校外馬路上車聲轟鳴，然后在這片持續(xù)的喧囂里，金橘看見梁世京的嘴巴張合了一下，那短短的兩個字音很快飄散在了春風里，打著卷的又鉆進了她的耳朵里，無比具體清晰。

    金橘的一雙水靈的杏仁眼倏地睜大，里面浸滿的都是震驚和難以相信。

    那兩個字偏偏是她預料之外的答案和回復。

    梁世京嘴角勾著笑，比她還要自然坦蕩。

    他說：“是啊?！?/br>
    金橘手腳冰涼，明明現在已經是溫暖的春天了。她下意識把對視的視線偏移，挪開的目光剝落再剝落，最后只剩一層慍怒的外衣，復又抬起，對著眼前從頭到尾都游刃有余的男生說了一句：“騙子?！保筠D身離去。

    去“zm”店里的公車上，金橘收到白銀銀的消息，她在那邊問：【小橘，沒事吧？】

    金橘猜想她現在應該正和陳新司在一起，怕她因為擔心壞了好興致，回她：【沒事，我已經快到店里啦。】

    白銀銀很快回復：【那就好，那就晚上見啦?！?/br>
    車窗外的風景慢悠悠掠過，金橘坐在靠窗邊發(fā)著呆，梁世京的話帶給她的沖擊感太大，她一邊清醒，一邊強硬的心出現了絲絲動搖，好在接下來的兩天突然變得忙碌，人一忙起來就沒有時間想東想西，連睡眠都好了很多，金橘短暫的從這件事情里脫離了出來，然而還沒趕上喘口氣，金橘就在晚上回學校的宿舍樓底下碰見了白堂英。

    他是因為拼盤演出特地來找金橘的。

    “??？我不行的……”金橘擺手拒絕道。

    “我已經很久沒有摸過吉他了，你讓我現在去做吉他手表演節(jié)目，不行不行，而且我對吉他的那點學習估計現在早就忘光了……”

    她看起來是真的慌張，白堂英噙著笑，眉眼脈脈看著她給自己嘩嘩啦啦解釋一大堆，但是自己一句都沒有聽進去。

    幾天前他聽白銀銀提起一嘴，說金橘以前中學時代曾經學過一段時間吉他，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后來荒廢了，正巧這次演出他是其中的負責人之一，他自己又正好有一個演出的節(jié)目缺人，所以他才主動找上門，畢竟這對他來說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他不想等，他想表白了。

    金橘什么都不知道，還在努力解釋，想表明自己真的沒有辦法參與演出，白堂英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她這樣的三言兩語，又怎么會被說服，金橘一說完，他的綠茶本性立馬暴露，感情牌打得飛起，沒有白銀銀在旁邊指點迷津，夜色沉沉里，金橘笨拙的嘴上功夫，徹底敗下陣營，最后還是答應了下來。

    于是本就被擠得滿滿當當的時間里，又被突然塞進了演出這件事，白銀銀得知這件事后，立刻就嚷著要去找自家哥哥講理，金橘笑著阻攔她，說算了，反正也就只有半個月的時間還不到，她美術班那邊現在招了新的兼職，所以自己也空閑了一些時間出來。

    但其實只有她自己知道，這些不過都是借口，她怕自己一停下來就會想起梁世京，想起那天學校門口，他模棱兩可的一句“是啊”。

    這場聲勢浩大的演出時間定的是在月底，白堂英是貝斯手，他臨時組建的樂隊除了吉他手以外，架鼓手和主唱都是靠著他的人脈，從別的樂隊借來的。

    主唱是個女孩子，金橘第一次見就被她的漂亮外表閃了一下，說是電視里的女明星都不為過，而且聽說和架鼓手還是一對情侶，也可能是這個原因，他們演出的歌曲是首有關戀愛的甜歌，金橘的歌單里有，所以排練過程里總時不時能在心里跟唱一段。

    而吉他這個東西，一旦入了門，再撿起來就會容易輕松很多，在白堂英的幫助下，金橘很快就重拾了手感，并且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的手平時又畫畫又紋身用得太多，金橘覺得自己在吉他方面也挺容易上手，覺得很是靈活。

    后來沒過幾天，因為陳新司和白堂英是舊識，白銀銀帶著他去排練現場探過一次班。

    雖然不得不承認，主唱真的非常美麗極其亮眼，但白銀銀還是被人群里抱著吉他的金橘吸引了目光，她的這個朋友，生活里本來就是美人胚子，只是被平日里做事規(guī)矩，講話乖巧斂了鋒芒，但是現如今站在舞臺上，遮蔽了她光芒的那層薄幕就瞬間被完全扯了下來。

    金橘是在閃閃發(fā)著光的。

    “你朋友很吸引人。”陳新司在一旁突然講。

    白銀銀很是驚訝，挑剔的他竟然給了金橘如此高的評價，然后見陳新司看著臺上又說：

    “堂英一副完全被迷上的樣子，眼睛基本都沒有離開過她。”

    他低笑了一聲，垂眼看白銀銀，“你哥是不是很喜歡金橘？我認識他這么久，還沒見過他看誰是這眼神?！?/br>
    白銀銀重重點點頭，說是?。骸耙膊恢涝趺淳鸵灰婄娗榱?，現在連戀愛都不談了?！?/br>
    陳新司笑得更開了，說：“那不是好事嘛，省的你哥再去禍害別的女生?！?/br>
    白銀銀搖搖頭：“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小橘不會喜歡他的，她有喜歡的人。”

    “梁世京嗎？”陳新司目光依舊看著臺上，“金橘喜歡的人？”

    他太敏銳，白銀銀深嘆一口氣，說嗯，“你也知道梁世京？”

    陳新司笑笑：“江大出了名的人物，上次他只是在食堂坐了一會兒，你沒發(fā)現我們周圍的的桌子就坐滿了人嗎？”

    白銀銀當時一門心思都在金橘身上，哪里還會去注意這個，撇撇嘴，半晌，有些頭疼：“但是他們兩之間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總感覺這段還在萌芽的戀愛種子快要死掉了?！?/br>
    陳新司聽著白銀銀的口吻，不禁失笑，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臉，說：“我看未必?！?/br>
    白銀銀不明其意，剛想再開口，臺上排練結束，白堂英一群人走下來，陳新司上去和他打招呼，白銀銀只好就此作罷，和走過來的金橘說了幾句閑話，就把此事拋在了腦后。

    另一邊的江大，原湊剛和梁世京走出教學樓，就接到了他哥原照的電話。

    原照在那邊嘮叨，問他最近自開學怎么就不去店里了，原湊左耳進右耳出，在這邊支支吾吾不說話，原照一聽就知道原湊又想跟自己耍心眼子，在那邊只有威逼沒有利誘的，讓他有空趕緊自己主動去店里。

    原湊趕緊在電話這頭說：“我很忙，沒時間?！?/br>
    原照自然不信：“你能忙什么？”

    原湊給一邊的梁世京使眼色，梁世京站在樓下的公告宣傳欄前沒看他，原湊找不到理由，只好死皮爛臉：“哥我真的忙。”

    原照那邊有點吵，可能沒聽清，又問了一句：“你忙什么？”

    原湊左顧右盼，急得像樹上抓耳撓腮的猴兒，忽見梁世京給他隨手指了指宣傳欄上的一張海報，上面幾個大字寫著：高校拼盤演出，歡迎你的參與和到來！右下角標著上美的學院標志和名稱。

    關鍵時刻還是要靠兄弟，原湊給梁世京比了個大拇指，對著電話那頭的原照扯謊：“我參加了附近學校的拼盤演出，不信我拍張照片給你看?！?/br>
    說完趕緊掛了電話，把宣傳欄的海報拍照發(fā)了過去，原照那邊沉默了兩分鐘，只回了一句話：【我要看現場和視頻?！?/br>
    狐貍不好騙，原湊拉著梁世京火急火燎往上美趕，路上梁世京除了問原湊有沒有帶煙外，基本沒主動開口說過話，再或者換句話，自從上次和金橘在學校見過面后，梁世京就一直有種風雨欲來的感覺。

    而且——

    他皺著眉把煙掏出來遞給梁世京，沒忍住問：“京爺你最近是不是太焦慮了？”

    梁世京掩面擋風，敲開zippo，白色煙霧升起，才眼神倦淡側頭看他：“有嗎？”

    “臥槽你沒發(fā)現你最近煙抽得很兇嗎？”原湊一臉問號，“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梁世京單手夾著煙沉默，好半天，說：“有點。”

    原湊不太靈光的腦子這會兒轉得飛快，目光在上美校園大大小小的樹上掃了一眼，再轉臉，試探著問：“是因為小橘嗎？”

    梁世京沒說話，眼神動了一下，忽地停住，原湊循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遠處的林蔭小道上，金橘和她上次一起的那兩個朋友，還有一個不認識的男生有說有笑地走在一起，她肩上背著吉他，那個男生肩上背著貝斯，兩人肩并肩，男生一邊走，一邊把手機遞到金橘面前笑著說什么。

    原湊心下一咯噔，小心翼翼回頭看身旁的人。

    梁世京沒什么特別明顯的表情，只是在幾秒過后，把指尖燃到四分之三的煙，默默翻轉捏滅到了手心里，原湊看得眉頭跳了跳，一時間油嘴滑舌的他，竟也找不出話來講。

    好一會兒，等人走得遠了，梁世京才放開攥住煙頭的手掌，煙灰和煙蒂細細簌簌落下。

    “走吧?！绷菏谰┱f，“去拍你的照片?！?/br>
    原湊很想問一下他的手，又覺得這個時機說這個不太好，猶猶豫豫，梁世京已經抬腿走了。

    演出現場還在布置，基本構架都已經搭好，就差最后的布景，原湊拿著手機生怕他哥不信，又是照片又是視頻的，通通一頓拍，全部打包給他哥發(fā)了過去。

    梁世京靠在一邊又點了支煙，看著原湊拍完走回來，視線偏了偏，“回頭幫我打聽一下這個演出?！?/br>
    他今天光是這會兒就連抽了兩根煙，一開口音色都有些低啞，原湊忍不住勸他：“京爺你少抽點?！?/br>
    梁世京撩起眼皮看他，原湊被他盯得沒辦法，只好擺擺手，“好好好，我現在就給你打聽?！?/br>
    時間趕得也是巧，正好今天就是節(jié)目報名的最后一天，原湊一邊看著手機，一邊把自己打聽到的東西轉述給梁世京聽，說到最后，頓了頓，抬眼瞧了下面前的人。

    梁世京：“怎么了？”

    原湊舔舔嘴唇：“不過演出是在三月二十五號，你生日那天。”

    梁世京驀地笑了，“那不是更好？”

    原湊：“？”

    “什么意思？”

    梁世京把玩著手里的zippo，片晌，好似心情忽然大好，看著原湊笑著說：“你別送我生日禮物了，送我別的東西吧？”

    原湊一臉堅定，雙手抱胸：“我賣藝不賣身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