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歸霽/奶鹽 第78節(jié)
他曲著指節(jié),叩了兩下車窗。 車里的人不知是在害怕外面的情況,還是在害怕他,猶豫十幾秒,車窗才慢慢自動降落下來。 女孩子瑩白的鵝蛋臉由上而下,勻速出現(xiàn)在視線里, 她微微仰著臉, 淺褐色雙眸格外澄澈, 不得不望向他的眼神, 沉溺中有幾分憂郁和難過。 她還在為自己利用他而羞愧。 賀司嶼看著她的眼睛, 低下聲,說:“沒事了,下來?!?/br> 也許是見識過他對自己兇神惡煞,遺留下陰影的原因,他的命令,蘇稚杳本能服從。 她開門下車,低眉順眼地站到他面前。 隨后,所有人驚見賀司嶼伸出手,捉住蘇稚杳一只手腕,拉著她走向那臺布加迪商務。 賀司嶼親自拉開后座車門,掌心握到她肩頭,輕輕往里推,示意她坐進去。 他的出現(xiàn)猝不及防,蘇稚杳還有些懵,怕再聽見他的冷言冷語,一路跟著他都沒說話,結果他一個親密的動作,蘇稚杳才敢在他臂彎里抬起頭,露出驚愣的表情。 “上車?!彼f。 聲音輕著,很有耐心。 沒感受到他的疏冷,蘇稚杳恍惚了下,不由自主地矮身,聽話地坐了進去。 賀司嶼合上車門,自己繞過去坐進另一邊。 隨后,車子在眾人眼前行駛離去。 楊叔這年紀不知年輕人的事,見蘇稚杳跟人走了,茫然又擔憂:“這位賀先生怎么把小姐帶走了,要不要我追上去?” 小茸回魂:“沒事沒事,楊叔咱們回吧,杳杳在賀大佬身邊安全著呢?!?/br> 蘇稚杳不知道賀司嶼要帶她去哪里,有他坐的車總是那么安靜,不開收音機,也沒人說話。 她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端坐著,想開口問他是不是不生氣了,想法被無地自容打敗。 又想,可他如果還生氣,剛剛怎么會幫她呢。 蘇稚杳悄悄往身邊看了一眼。 他靠在椅背,雙手交疊著,閉目養(yǎng)神。 突然感覺自己回到了第一次坐他車的時候,想搭訕,又因他周身的低氣壓不敢打擾。 正回憶過去,賀司嶼緩緩掀開了眼皮。 四目交接。 蘇稚杳瞬間生出被抓包的羞恥心情,忙不迭錯開眼,逃離了他的目光。 賀司嶼輕蹙了下眉。 女孩子都這樣,還是就她這樣,神志不清的時候什么都敢說,一清醒就縮成小烏龜。 當初眼巴巴要上他車,內涵他講她聽不懂的粵語的機靈勁哪兒去了? 賀司嶼沒說話,抬手按了下后排的音響控制鍵,車里開始播放音樂。 不確定是不是巧合,收音機里放到的第一首就是鋼琴曲《致愛麗絲》。 蘇稚杳怔了一怔。 就是那個掉進兔子洞的愛麗絲。 你到家了,愛麗絲小姐。 聯(lián)想到最初的情景,蘇稚杳低著頭,淺淺抿了下笑,想著,如果能回到那時就好了,她仍有選擇的機會。 鋼琴聲中,蘇稚杳終于還是忍不住,目光重新望向左邊,小聲起了個話頭:“謝謝你?!?/br> 她的語氣不如曾經那般肆意,如今同他講話,都是溫溫順順的,準確地說,還有拘謹。 “謝我什么?”他明知故問。 “剛剛……”雖然當時在車里沒聽清他同記者說的話,但結果都是給她解了圍,蘇稚杳想了想,再說:“還有那天,幫我叫醫(yī)生?!?/br> 賀司嶼凝著她的臉,黑眸晦暗不明:“我?guī)湍愕闹挥羞@些?” 蘇稚杳微頓。 思緒忽地被這句話拉扯回他們還沒有鬧矛盾的時候,和他的一樁樁經歷在腦中過一遍,深覺自己非但傷害了他,還欠他良多。 蘇稚杳垂下眼睫,支吾著,但態(tài)度十分誠懇:“還有以前的全部,都要謝謝你?!?/br> 彼此間有幾秒的沉默。 他靜靜道:“我是商人。” 她當然知道,只是沒懂他為何要刻意提醒,蘇稚杳不解地抬起眼,對上他視線。 賀司嶼看著她,輕描淡寫地說:“你的感謝可以實際點?!?/br> 蘇稚杳睫毛輕眨兩下,想從他眼中看出答案,怎樣才算是實際。 “我有個飯局?!彼谖瞧降?/br> 她依稀發(fā)出一絲疑惑,接著見他斂回眸光,慢悠悠靠回椅背,說:“陪我去?!?/br> 耳邊遲遲未有回答,賀司嶼望著窗外的目光微沉:“不愿意,送你回……” “愿意。” 她好似是剛回神,生怕他把話說盡,語氣略急,一口答應。 賀司嶼因她延遲的果斷停頓一瞬,回首看向她。 他那雙眼睛深邃依舊,被盯著,總讓人有種無處遁形的心慌。 蘇稚杳心跳著,和他對視。 他好不容易才搭理她,如果她今天拒絕了,那他們之間或許再無可能。 怕一下子被他看透心思,蘇稚杳深吸口氣,放軟語調:“就是,我今天沒想去哪兒,穿的比較簡單……你的飯局重要嗎?” 她討好的淺笑,輕輕柔柔的腔調,想試探又有距離感,這感覺與初相識的時候相仿,恍惚一切回到了最初的起點。 賀司嶼聲音漸低:“重要?!?/br> 蘇稚杳微微驚了下,怕給他添亂,忙問:“那我先回家,換套衣服吧?” 她穿的是碎花連衣裙,外面一件粉粉的薄開衫,長發(fā)半扎,飾著細細的珍珠發(fā)箍,很有春日慵懶的氣息。 賀司嶼看了她一會兒,已經不知道是第幾回想起拉斯維加斯那夜,她為他盛裝出席的模樣。 他薄唇微動,聲低著:“不用?!?/br> 蘇稚杳沒深想,點點頭:“喔,聽你的?!?/br> 她耳邊落著一綹彎彎的碎發(fā),臉蛋白白凈凈,眼神柔軟,語氣也柔軟,顯得特別乖,莫名給賀司嶼一種錯覺,好像那時不管他說什么,她都會說聽他的。 太乖了。 乖得他強烈的欲.望復燃。 不想放過她,勾他一次就算了,還要勾他第二次,那就這樣,鐘不鐘意都不要緊,她說沒他不行,依賴也是一種感情,強硬的手段他又不是沒用過,這么些年他都是從詭計多端中過來的,把一個小姑娘囚在身邊這種小事情,他有的是辦法。 情不情愿的無所謂,她已經自私過。 這回也該輪到他了。 賀司嶼所謂的飯局在國貿,他一出現(xiàn),侍應生便熱情地迎上來,領他去包間。 他步子習慣性邁得大,蘇稚杳落在后面,時不時要碎著往前兩步才能跟得上。 察覺到身后的動靜,賀司嶼停了下,回頭,她離得略遠,被他一看,她又忙步跑近,以為要惹他生氣,連解釋都很小聲:“你走太快了……” 賀司嶼凝了下眉。 如果是從前,她肯定是要一把拽住他,再無意識地嗔出半嬌半嗲的調子怪他,說,賀司嶼你不要走這么快。 現(xiàn)在,她居然連他衣袖都不扯了。 怯生生的。 斷過的繩子怎么系都有結,那兩回他話說得都太狠,在彼此間留下隔閡,無怪她心里有疙瘩。 賀司嶼看著她,忽然問:“怕我?” “……怕你不高興?!碧K稚杳輕聲回答,口是心非的假話都不敢再在他面前說。 她對他小心翼翼,賀司嶼抿著薄唇,鼻息嘆出一聲氣,那一刻他殘留的最后一點情緒都沒有了,因她那雙看上去有些委屈的眼睛。 只是想,他怎么把一個開朗的女孩子弄成這副樣子。 賀司嶼神情沉靜自如,低沉的嗓音下壓著幾分不明朗的深味:“你乖乖待在我身邊,我不會不高興。” 這話很難不發(fā)人深思,蘇稚杳還在揣摩他意思,他已經扭過頭去,曲臂示意。 蘇稚杳愣了一愣。 她現(xiàn)在懵懵的,把握不到他們之間的情況,但他愿意理她了,那她聽話就好。 蘇稚杳輕輕把手放到他臂彎,順從地挽上去。 這姿勢,她身前柔軟微微貼壓著他上臂。 他的臂膀結實而有力,屬于他西服面料上烏木的淡香,一瞬侵略了她的氣息,蘇稚杳懸浮半空兩個月的心奇跡般地落回了實地。 踏實的感覺。 假如他沒有聽到程覺的錄音,那晚在拉斯維加斯,她也會這樣挽著他出席晚宴吧。 可惜現(xiàn)實沒有時光機,發(fā)生了就是發(fā)生了。 蘇稚杳正想得出神,人已經被他帶著進了包廂。 雅間名為云水澗,新中式風格,大面的水墨畫背景墻,云霞墨色湮染,側壁垂掛著幾副不知出自哪位大家的云山畫卷,一盞明亮的國風吊燈下,是仿明清實木雕花桌椅。 賀司嶼一出現(xiàn),圓桌前的十幾號人頓時齊齊站起,一聲聲“賀先生”喊得起此彼伏,點頭哈腰向他問好。 蘇稚杳還沒來得及看清在座都有誰,賀司嶼已為她拉開那張黃花梨玫瑰椅。 反應短瞬,蘇稚杳順著他意坐下,仿佛是有著無需言說的默契,在她坐時,他把椅子適度推近,一步到位,讓她坐著舒服。 蘇稚杳抬頭,幾張熟悉的面孔意外落入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