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歸霽/奶鹽 第13節(jié)
賀司嶼幾不可見地怔了下。 僅僅只是眨眼的功夫,他便就恢復(fù)了一貫的冷靜,那雙深黑的眸子不避不退,直視回去,沉穩(wěn)而強勢地鎖住了她。 這回,她眼神不見一絲閃躲,溫順定在他的目光里。 四目相對間,時間被無限拉長。 “是這樣嗎?”蘇稚杳睫毛輕眨,眼底融出笑意時,自然上翹的眼尾隱約帶出一抹嬌艷。 她專注地盯著他的眼睛,談判技巧學(xué)以致用,柔柔問他:“賀司嶼……” “你可不可以讓著我點兒?” 第8章 奶鹽 面前的姑娘只有二十的年紀(jì),生日又小,圣誕節(jié),都是年尾巴了。 她是標(biāo)致的小鵝蛋臉,輪廓線條柔和,皮膚很白,細(xì)膩得不見毛孔,接近奶凍吹彈可破,盡管有妝,但完全遮不住幼態(tài),仍不顯成熟。 眼睛里總有水光,干干凈凈地看著你,明知道她懷著一份小心思,偏就是一點刻意的痕跡都找不出。 事實上,在蘇稚杳來之前,賀司嶼頗有幾分興師問罪的意思,可她一出現(xiàn)就露怯地躲到墻邊,低眉順眼,一副很好欺負(fù)的樣子。 他那些不悅突然就無處發(fā)作了。 賀司嶼面上依舊是不近人情,不過兩人呼吸的距離隱秘,他聲音隨之放低不少。 “我要是沒讓,那對鉆石今晚到不了你手上。” 蘇稚杳眼睫微微一顫。 她知道自己玩不過他,叫價時心里是沒有底的,可沒人給她后退的余地。 古人有氣節(jié),說誓不為奴,她也是一類的心情,誓不做價值工具,后輩子交代在一場銅臭的商業(yè)聯(lián)姻里平庸地過去。 蘇稚杳時常覺得,周圍人都太古怪了。 一邊在象牙塔里養(yǎng)著你,給你活著不用拼命的頭籌,一邊把你往白玉樓里逼,為了活著你又不得不拼命劍走偏鋒。 等你落得個半死不活垂死掙扎,他們還要來怪罪你沒心肺不懂事。 她今晚放下驕傲,把自己偽裝成誘餌一般,擺放在這個處于最高云端的男人面前,明明沒有這方面的天賦,卻想用這種方式俘獲他,都是被這么趕鴨子上架,走投無路。 意料之外的是,賀司嶼非但沒為難,拍賣會上甚至給足了她面子,沒讓她下不來臺。 在她劍走偏鋒的花招里,他是無辜者,蘇稚杳多多少少有一點愧疚。 蘇稚杳支支吾吾,心虛地沖他笑笑,眼睛彎成一條月牙。 賀司嶼看了她幾秒,撇走目光,踩在臺階的那條腿放下去,抬手睨了眼腕表:“半小時后我有個電話會議,再杵著,浪費的是你的時間?!?/br> 小姑娘短促一聲“哦”,忽然善解人意得不行,像是不耽誤他工作,扭頭就往樓上去,鞋子的細(xì)跟踩著木質(zhì)樓梯噠噠作響。 賀司嶼抬眼。 視野里,那道窈窕的身影不一會兒就消失在了樓梯盡頭。 賀司嶼雙手揣回褲袋,不緊不慢跟上。 茶室有種侘寂風(fēng),極簡的深紅木,冷淡的磨砂黑燈具,主墻靠著一幅落地水墨畫,寬敞到能踢球的空間顯得很空,和他的人一樣,透著冷感。 一張原木桌,蘇稚杳坐在賀司嶼對面,雙手捧著臉,乖乖等著。 他手指冷白修長,捏住白襯衫袖口,慢悠悠挽起兩褶,握著沉重的沸水壺沖淋青釉瓷茶具時,手背蜿蜒至小臂暴露出明顯的青筋。 這手,不抓床單可惜了。 蘇稚杳轉(zhuǎn)瞬就被自己不正經(jīng)的思維嚇了一跳,都怪美國開放的性文化,待了幾年,以至于她經(jīng)驗不足,理論豐富。 她無中生有地低咳一聲,偏開臉,玻璃窗望出去,環(huán)劇院的人工湖無光無波,映出黑稠的夜幕,和無聲的落雪。 “我們每次見面,都是下雪天。” 賀司嶼指尖掠過那排裝茶葉的瓷罐,挑中一罐上好的毛尖。 沒打算回應(yīng)。 她卻突然回過頭,對他巧然一笑,驚喜得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賀司嶼微頓,想起兩年前圣誕,她摔在鋼琴邊,胳膊哆哆嗦嗦護(hù)到身前,狼狽又可憐。 那時也是個大雪夜。 只是這姑娘完全沒認(rèn)出他。 “確實?!辟R司嶼耐人尋味一句,掀開那只瓷罐的蓋子。 蘇稚杳目光又被他的手吸引過去。 看清罐子里面透綠的茶葉,她恍然擔(dān)心起來:“喝這個會失眠嗎?都這么晚了……” 蘇稚杳聲音越來越虛。 要喝茶的是她,怕睡不著的也是她,今晚拍賣會上給他找麻煩的還是她……本來就不是好脾氣的人,蘇稚杳感覺,他的耐心只有最后一丁點了,可能馬上因為她這句話用盡,叫人把她架出去。 可不按時睡覺的話,氣色會變差的。 蘇稚杳悄悄去瞅面前的男人。 他也正好看過來,視線沉沉,黑冷的眸子里明明白白地寫著“你給我出去”五個字。 蘇稚杳凸了凸下嘴唇,低下頭不敢吱聲。 她看著倒還挺冤的。 賀司嶼睨她片刻,瓷罐清脆一聲蓋回去,取了那罐法蘭西千葉凍干玫瑰,用茶匙撥出幾朵到瓷壺里,沸水洗過一遍,再注水靜置。 這些他做得講究,很沉得住氣,動作安靜優(yōu)雅,一滴水都沒濺出去。 意外地,和她聽聞到的那個陰郁矜驕的賀司嶼不太一樣。 蘇稚杳托腮靜靜看著。 眼前全是他的手和上半身,黑金腕表,素銀尾戒,白襯衫,西服馬甲…… 眸光隨他手的軌跡移過去。 他打開后方的木柜,拿出一瓶特供牛奶,看樣子是準(zhǔn)備給她泡杯玫瑰牛奶茶,助眠。 蘇稚杳眼皮跳了下,忙出聲:“我……” 賀司嶼虎口卡到瓶蓋剛要擰,聞聲停住,耐心不足地蹙了下眉,撩起眼皮盯住她,用眼神質(zhì)問她又怎么了。 “我……”蘇稚杳溫溫吞吞半晌,很小聲地溢出一句話:“乳糖不耐受?!?/br> 喝不了牛奶。 “……” 賀司嶼語塞幾秒,見她一臉無辜,想想又無從怪罪,他沉著臉,按了下桌旁座機(jī)的通話鍵。 前臺接通,女接待生熱情的聲音響起:“賀先生,您有什么需要?” “送瓶椰乳上來?!彼院喴赓W。 那邊立刻應(yīng)道:“好的,您稍等?!?/br> 賀司嶼斷開電話,從柜里翻出兩只玻璃杯。 他的遷就和容忍已經(jīng)超乎了她預(yù)料,蘇稚杳又生出點過意不去的心情,聲音很小地試探:“你會不會覺得,我很麻煩???” 賀司嶼半斂雙目,給自己倒了杯七分滿的玫瑰花茶:“蘇小姐今晚坐在這里和我獨處,不就是為了麻煩我么?” 他輕描淡寫,話卻又很有穿透人心的尖銳。 蘇稚杳有種被看破心思的難堪,目光倉促瞥走:“什么、意思……” 賀司嶼倒是無所謂她繼續(xù)裝傻充愣。 “我有不到半小時的時間聽你講?!彼蛄丝诓瑁ひ粢彩锹龡l斯理的:“你現(xiàn)在可以告訴我,想要的?!?/br> 心倏地重重一顫,蘇稚杳不由深呼吸。 她拿不準(zhǔn),此刻是不是打開天窗說亮話的好時機(jī)。 前臺辦事效率很高,沒兩分鐘,椰乳就送到了賀司嶼面前。 賀司嶼始終是盡在指掌的松弛姿態(tài),不急著聽她回答,慢悠悠用奶壺把椰乳煮到最適宜的溫度,丟進(jìn)玫瑰茶包,等茶包溶解出顏色,與椰乳徹底相融。 這么沸沸揚揚的燙手事,到了他手上,竟然可以如此賞心悅目。 蘇稚杳投入欣賞之余,突然頭腦一熱,問出一句傻話:“我想要什么,你都能答應(yīng)嗎?” 賀司嶼很淡地抬了下眼睫,又垂下視線,握起奶壺往另一只空杯中傾倒,在溫椰乳注入玻璃杯的聲音中說:“蘇小姐?!?/br> 放下壺,伸出長臂將杯子擱到她眼前。 他云淡風(fēng)輕道:“我不是慈佛?!?/br> 隨著呼吸,蘇稚杳四周的空氣頓時融入一陣醇厚溫暖的椰奶香。 她抽回神識,反應(yīng)到自己剛剛異想天開的胡話。 幸虧沒沖動被套出目的,否則徒勞一場。 蘇稚杳松口氣。 她意識到他似乎對這地方很熟悉,如果不是知道這里是在劇院內(nèi)部,蘇稚杳都要以為自己到了他的地盤。 而且一間茶室,應(yīng)有盡有,居然連姑娘家愛喝的花茶牛奶都不缺。 蘇稚杳決定矜持一下,回到迂回的陣線,脊梁背直直的,若無其事回應(yīng):“沒有,我就是想問,你經(jīng)常帶女孩子來這里嗎?” “你是第一個?!?/br> 蘇稚杳愣了下,唇角出其不意地彎起淺淺弧度:“噢?!?/br> 賀司嶼回答得很隨意,不怎么上心,是在拎起茶杯,余光掃見女孩子在笑的時候,他頓了一頓。 “謝謝你,賀司嶼。”蘇稚杳心情愉悅地端起那杯玫瑰椰奶,總是帶著笑。 賀司嶼沒應(yīng)聲,喝了口花茶,再擱下杯子,雙手交叉搭在桌面,疊起腿,人后靠到椅背,慵懶地打量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