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著，又想起這糕點是蕭如樂送給景明帝的，十分后怕地道：“幸好皇上方才沒有吃。”

    眾人表情皆是一變，若是天子吃了的話，那問題就更嚴重了！

    黎枝枝的臉色微白，目光落在地上，心思飛快地轉(zhuǎn)著，她買的糕點，帶進宮之前，絕不會有問題，那就是入宮之后被下了毒。

    黎枝枝仔細地回憶著之前的情形，見到蕭如樂后，她便將糕點交給了那些宮人，但蕭如樂有一個習慣，她不喜歡那些包糕點的油紙，總覺得有氣味，故而命人把糕點擺在食盤中，想來就是那個時候，被人偷偷動了手腳。

    這確實是她的疏忽，黎枝枝心中沉甸甸的，正在這時，她忽然感覺到自己的袖子被碰了碰，下一刻，一只手牽住了她的手腕，輕輕握了握，帶著安撫的意味。

    她不必轉(zhuǎn)頭，便知道那人是蕭晏。

    殿內(nèi)的氣氛仍舊凝重，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黎枝枝身上，于是那些跪在地上的宮婢大松一口氣，如同逃過一劫，之前說話的那個人更是連連道：“這些糕點都是昭華郡主帶來的，奴婢們真的不知情，求皇上饒命??！”

    蕭晏看向她，鳳眸中盛滿了冰冷的隱怒，他上前一步，擋在了黎枝枝身前，向景明帝求情道：“父皇，此事應與枝枝無關?！?/br>
    長公主也立即道：“皇上，這其中一定有隱情，枝枝怎么可能害阿央呢？”

    景明帝半晌不語，表情沉沉的，叫人看不出喜怒來，蕭晏的心不住往下沉落，那一瞬間，無數(shù)紛亂的思緒在腦中掠過，他忽然想起了多年以前的大皇兄，傾倒的酒杯，紙上那一片淋漓的墨色，字字如泣血……

    蕭晏心中涌起了久違的恐懼，他握住黎枝枝的手下意識用力，緊緊扣在掌心，仿佛只要這樣，他便可以將她留住。

    蕭晏抿起唇，下頷微微繃起，下一刻，他忽然跪了下去，加重語氣對景明帝道：“一定是有人在借機暗算阿央，陷害枝枝，兒臣求父皇明鑒?！?/br>
    所有人都愣住了，萬萬沒想到先跪下的人竟然會是太子殿下，黎枝枝也是一怔，緊接著，亦是跟著跪下去，求道：“皇上，此事絕非臣女所為，臣女愿以性命起誓?！?/br>
    殿內(nèi)鴉雀無聲，針落可聞，景明帝看著面前這兩人，一時沒有言語，片刻后，他才微微皺起眉，對蕭晏冷嘲道：“朕還什么都沒有說，你急什么？朕看起來像是那種沒腦子的蠢人？”

    作者有話說：

    景明帝：又不是拜堂，跪那么快干什么？

    他們對朕的智商有什么誤解嗎？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天子的話讓所有人都是一怔, 長公主率先反應過來，松了一口氣，道：“皇上圣明。”

    說著, 又向蕭晏和黎枝枝使眼色：“快快起來，皇上一定能查明真相, 抓住那下毒之人，給阿央出氣?！?/br>
    黎枝枝心中也是一松, 對景明帝恭敬道：“這些糕點確實是臣女帶給七公主的, 只是在這之前，也有其他人經(jīng)手, 若臣女真的有意謀害七公主, 又豈會做得如此明顯呢？”

    這話一出，那些宮人們又各個驚慌起來, 磕頭的磕頭, 喊冤的喊冤, 都說不是自己干的，景明帝卻不為所動，只冷冷問道：“試毒的人呢？”

    人群安靜了片刻，有兩名太監(jiān)膝行出來，滿面驚恐, 景明帝厲聲詰問道：“為主試毒, 本是你們的職責，為何如今主子中了毒，你們卻安然無恙？”

    那兩個太監(jiān)嚇得面如土色，顫聲辯解道：“七公主殿下向來護食, 不許奴才們先試毒, 怕分走了她的, 奴才們也沒有辦法啊……求皇上饒命！”

    說完便不住磕起頭來，砰砰作響，不多時額上便見了血，景明帝卻面無表情，斥道：“那也是你們沒做好本分，偷懶的時候，便該想到今日的后果，出了事情倒怪起主子來了？拉出去杖斃！”

    立即有人上前，利落將那兩個太監(jiān)拖了出去，很快，外面?zhèn)鱽砹斯靼魫烅?，伴隨著一陣陣哀嚎痛呻，聽得人心驚rou跳，就連黎枝枝也覺得心中發(fā)寒。

    正在這時，她忽然感覺到蕭晏握著她的手一動，輕輕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指，黎枝枝轉(zhuǎn)頭看去，正好對上他的目光，帶著安撫的意味。

    一旁的長公主自然將兩人的互動收入眼底，不禁暗暗嘆了一口氣，別開視線，只作沒有看見。

    殿內(nèi)愈發(fā)安靜，如同死寂，漸漸的，那哀嚎聲小了下去，直到最后，只聽得棍棒呼呼作響，不聞人聲，令人心中毛骨悚然，又過了一會兒，有內(nèi)侍從外面進來，恭恭敬敬地稟道：“皇上，人已斷氣了。”

    景明帝淡淡應了一聲，復又看向剩下的宮人，一個個嚇得面無人色，如鵪鶉也似，哆哆嗦嗦地埋著頭，恨不得把自己縮進地縫里，景明帝那雙銳利的眼睛掃過他們，道：“經(jīng)手過這些糕點的，都有哪些人？”

    一時間，竟無人敢回答，景明帝擺了擺手，道：“既然如此，都拉出去，先各杖五十，留一口氣問話?！?/br>
    但凡宮中行杖罰的太監(jiān)，手上都有些功夫在，譬如那些要杖斃的，十幾棍子就能打死，表面還看不出什么傷來，有那犯了錯，罪不至死的，打個三五十棍子，皮開rou爛，內(nèi)里卻是好的，若像景明帝吩咐的這種，只留著一張嘴問話，那能把人半個身子都打成泥了，求生不得，求死亦不能。

    那些宮人都慌了，連忙互相指認起來，又推出三個宮婢，可那三人都不肯承認，哪怕挨了幾十板子，鮮血淋漓的，也各個都咬緊了牙關受著。

    眼看景明帝的臉色愈發(fā)難看，黎枝枝忽然道：“啟稟皇上，臣女有一個辦法?！?/br>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景明帝問道：“什么辦法？”

    黎枝枝不緊不慢地道：“前不久，有一位朋友贈臣女秘藥，服之可使人口吐真言，問話必答，絕不會有半個假字，依臣女之見，可以讓她們服下此藥，一問便知真假?！?/br>
    聞言，景明帝眉頭動了一下，道：“南疆秘藥？”

    黎枝枝面露訝異：“皇上知道？”

    景明帝應了一聲，頷首道：“許多年前，南疆王曾經(jīng)上貢了一枚?！?/br>
    他沒有多說，但是聽在眾人耳中，便知確有其藥，霎時間，有人大松一口氣，也有人暗自提起了心，惴惴不安，景明帝對黎枝枝道：“既然你有此藥，便去取來吧?！?/br>
    黎枝枝領了旨意，立即命人回公主府取藥，不多時復返，她手里便多了一個小竹筒，正是當初楊珺臨走時贈她的秘藥，然而里面只有一顆，眼下跪了這么多人，無論如何都不夠分的。

    黎枝枝面上卻不顯，走向那三個宮婢，問道：“既然都說自己是清白的，那就給你們一個機會，誰愿意先來試藥？”

    這一問，立即有兩人爭先恐后地開口求道：“奴婢愿意試藥！”

    “奴婢可以！請郡主先給奴婢試藥吧！”

    黎枝枝沒有理會她們，卻轉(zhuǎn)向一直沒有說話的第三人，笑了一下，道：“她們實在太不懂得謙讓了，吵吵嚷嚷，不成體統(tǒng)，我看你就很知禮數(shù)，不如讓你先試吧？”

    那個宮婢表情微微一僵，眼中閃過幾分不安，連忙低聲道：“奴婢沒關系，奴婢……奴婢可以最后一個試……”

    “早試晚試都要試，”黎枝枝慢聲細語地道，然后又微妙地頓了片刻，道：“還是說……你在害怕什么？”

    那宮婢躲躲閃閃，明顯是心里有鬼，眾人見了，還有什么不明白的？景明帝冷聲道：“來人，取釘板來?！?/br>
    釘板，顧名思義，便是板上釘了一片密密麻麻的尖銳長釘，再叫人跪上去，凡是受了此刑的人，十死無生！

    那宮婢聽了，嚇得渾身直哆嗦，臉色慘白無比，正待有人去拉她，她忽然就緊緊閉上嘴，面露痛苦之色，五官幾乎都要扭曲了，整個人劇烈地掙扎起來，像一條脫水的魚，力氣之大，差點掙脫那兩個內(nèi)侍。

    蕭晏當即發(fā)現(xiàn)有異，迅速伸手扼住她的下頷，然而這時候已經(jīng)晚了，霎時間，有無數(shù)鮮血噴出來，染紅了蕭晏的手掌，那宮婢整個人失了力氣，軟軟地癱了下去，雙目猶自圓睜，死死瞪著眾人。

    她竟活活咬舌自盡了！

    景明帝震怒不已，霍地站了起來：“很好?！?/br>
    他冷笑著，又重復了一遍：“很好！竟還是個忠心護主的，倒叫朕看走了眼！”

    事態(tài)才剛剛明朗起來，卻又急轉(zhuǎn)直下，如今下毒的人也死了，情況愈發(fā)變得撲朔迷離，眾人皆是屏住呼吸，大氣也不敢出一聲，生怕惹得天子不快，殃及池魚。

    正在這時，內(nèi)殿出來了一名宮婢，輕手輕腳地走過來，小心翼翼地稟道：“皇上，七公主已經(jīng)醒了，想要見您。”

    景明帝的表情登時緩和了幾分，待看見地上那具尸體，眼神又變得冰冷，道：“派人去查一查她的來歷，親族皆下獄，聽候發(fā)落。”

    他說完，便大步往內(nèi)殿的方向而去，蕭晏拉著黎枝枝，輕聲道：“我們也去看看?！?/br>
    黎枝枝點點頭，跟著他走了幾步，忽然想起什么，回頭看了一眼，正好對上長公主的目光，她滿臉復雜的神色，盯著兩人的手看。

    黎枝枝仿佛被什么燙了一下，連忙甩開蕭晏的手，欲蓋彌彰地背在身后，尷尬地喚了一聲：“娘。”

    長公主心中嘆了一口氣，卻只作沒看見，面上露出笑意，語氣很平靜地道：“走吧，咱們?nèi)タ窗⒀搿！?/br>
    ……

    蕭如樂才剛醒，他們進去時，便看見她正在和景明帝撒嬌：“阿央肚子好疼?！?/br>
    景明帝親自替她掖好被角，語氣是外人少見的柔和，道：“你好好吃藥，很快就會好起來的?！?/br>
    蕭如樂躺在榻上，哪怕她是笑著的，臉色卻依然蒼白如紙，沒了往日的活潑勁兒，倒像是她之前拿的那個白瓷偶人一般，讓人看著心疼。

    她自己卻不覺，見了黎枝枝與蕭晏，還笑嘻嘻地同他們打招呼，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絲毫不知道自己從鬼門關轉(zhuǎn)了一圈，還好奇問道：“父皇，阿央是不是吃壞肚子啦？”

    景明帝看著女兒，頓了片刻，也不瞞著她，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和厲害之處都說清楚，末了，語氣透出幾分威嚴，道：“下次要吃什么東西，必須先讓宮人試過毒，安然無事之后，你才能吃?！?/br>
    蕭如樂覷著他的臉色，乖乖地應了，忽然想起那塊蕓豆糕，表情一變，有些緊張地道：“父皇沒事吧？”

    景明帝道：“無事?！?/br>
    “啊，”蕭如樂輕呼一聲，道：“還有那個侍衛(wèi)哥哥！”

    蕭晏微微皺起眉，問道：“你哪里來的什么侍衛(wèi)哥哥？”

    蕭如樂便認真地解釋了一番，說她之前分了一塊蕓豆糕給值守的侍衛(wèi)，爾后又憂心忡忡地道：“他不會也中毒了吧？”

    見她關心，景明帝便吩咐宮人去提醒那個叫薛懷的侍衛(wèi)，蕭晏伸手摸了摸蕭如樂的額頭，道：“除了肚子疼，還有哪里不舒服？”

    蕭如樂搖頭，正想說什么，忽然又把他的手拿開了，一本正經(jīng)地道：“你不能摸我的頭，會變笨的?！?/br>
    蕭晏差點被她給氣笑了：“你以為我稀罕？就你這三兩重的腦瓜子，還能笨到哪里去？”

    蕭如樂眼珠一轉(zhuǎn)，瞥了黎枝枝一眼，癟起嘴，委委屈屈地道：“jiejie，哥哥他欺負人?！?/br>
    一時間，眾人的目光都落在黎枝枝身上，各不相同，長公主是一言難盡，景明帝則是意味深長。

    黎枝枝被迫成了焦點，登時窘迫不已，恨不得迅速拔腿逃離，她自是不可能去怪蕭如樂，便只好輕瞪了蕭晏一眼，要不是他之前教唆，蕭如樂哪懂這個？她從來都是向長公主告狀的，這下好了，倒累得自己在當口不尷不尬的，真是一二三五六，沒事找事。

    蕭晏：……

    他心中開始思索起來：看來以后確實不能摸蕭如樂的頭了，她竟真的變聰明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蕭如樂中了毒, 到底是身子虛弱，說了一會兒話，神情便露出幾分疲憊來, 眾人便都出去了，好讓她安心休息。

    黎枝枝走在最后, 聽景明帝和長公主交談：“阿央中毒的事情，先不要聲張, 朕自會派人去查?！?/br>
    長公主應下, 又道：“宮中人多混雜，要不要讓阿央去臣妹府里?。俊?/br>
    景明帝略一思索, 道：“不必了, 朕自會安排妥當?shù)??！?/br>
    聞言，長公主也不再多勸, 又說了幾句話, 就帶著黎枝枝告退了, 等出了乾清門，三人順著長長的宮道走，一邊交談，長公主語氣隱怒道：“不知是誰這般可恨，去害一個心智不全的孩子, 還想嫁禍給你, 真真是歹毒至極，等皇上查出來，非叫他凌遲處死不可?！?/br>
    黎枝枝蹙起眉，不解道：“可是為何要給阿央下毒呢？她那樣的性子, 也能與人結仇么？”

    “誰知道呢？”長公主冷嘲道：“總有那心思險惡之人, 你多看他一眼都是錯的, 阿央又性情率真，直來直往，不知忌諱，想來是觸了誰的霉頭，叫人記恨上了。”

    說到這里，她嘆了一口氣，道：“后宮就是這般，哪怕是有口無心的一句話，指不定就得罪了人，如今皇上這還是好的了，你是不知道從前，先帝還在的時候，那宮里頭的嬪妃都斗得跟烏雞眼似的，三天兩頭折騰，不知多少人白白送了性命?！?/br>
    長公主還在年少的時候，就沒少看那些爾虞我詐、勾心斗角的腌臜事，包括她的母妃，亦是死于宮闈傾軋的爭斗之下，紅顏枯骨，瘞玉埋香，這也是她不愿意黎枝枝嫁給蕭晏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可是偏偏天不遂人愿，真是怕什么來什么……

    想到這里，長公主不無怨懟地瞪了侄兒一眼，又仔細叮囑黎枝枝道：“今日之事，不論那背后之人究竟是沖著阿央來的，還是沖著你來的，你往后到底要多加小心，謹慎為上。”

    黎枝枝應道：“我明白了?！?/br>
    長公主依舊是憂心忡忡，蕭晏見她如此，便道：“姑姑放心，我會護著枝枝的?！?/br>
    長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