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紛紛起哄勸說，裴言川原本有些緊張，但見黎枝枝面露為難，他連忙解釋道：“不是的，我只是想玩一玩罷了，這千里鏡我從前有一個(gè)，已經(jīng)玩膩了，拿著也是無用?！?/br>
    那攤主還在痛惜，苦著臉萬分不舍，聽了這話，連忙笑道：“既然如此，小公子，小老兒愿意將您的錢如數(shù)歸還，這千里鏡能否退給小老兒??？”

    旁邊的路人起了噓聲：“你這老頭好不識(shí)趣，人家是要送給佳人的，你去湊什么熱鬧？”

    眼見著裴言川微微漲紅了臉，看起來手足無措，黎枝枝怕他尷尬，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下不來臺(tái)，便笑盈盈道：“那我就先謝過裴公子了，等玩幾日，再送還給你?！?/br>
    見她接過千里鏡，裴言川心中才終于大松了一口氣，笑著道：“你拿著便是，不必還我了，你……你喜歡就好?！?/br>
    黎枝枝確實(shí)還挺喜歡這新奇玩意的，便用那千里鏡對(duì)著四處瞧了瞧，下一刻，不經(jīng)意撞入一雙深邃的眸中，她愣了愣，心想，這雙眼睛怎么看著有些熟悉？

    這樣想著，黎枝枝下意識(shí)把千里鏡往下挪了些許，然后就看見了那人的面孔，鬢若刀裁，劍眉斜飛，壓著一雙鳳眼，容貌俊美無儔，任誰見了都要贊一聲翩翩公子，如琢如磨，正是太子蕭晏。

    黎枝枝：……

    再看向旁邊，正笑著向她招手的人，不是長公主是誰？

    沒多一會(huì)兒，黎枝枝便與蘇棠語、裴言川上了小樓，這也是一座茶樓，頗為熱鬧，樓下有說書人，還有賣唱的小娘子，茶客們閑談?wù)f笑，聽那說書到了精彩之處，還要鼓掌喝彩，大聲叫好，比起東市那布置精致的世味茶樓，這里顯然更有煙火氣，也更隨意。

    黎枝枝沒想到以長公主和蕭晏的身份，竟會(huì)來這樣的地方喝茶，頗有些訝異，長公主似是看出來她的疑惑，笑吟吟道：“我才從宮里出來，順路罷了，不過這茶樓很有些年頭了，茶葉也好，還不用錢?！?/br>
    黎枝枝意外道：“還有不要錢的茶樓？”

    長公主便解釋道：“這茶樓是小五置辦的，往后你來喝茶，也不必花錢。”

    黎枝枝看了蕭晏一眼，小聲道：“那豈不是叫太子哥哥做虧本的生意了？恐怕不太好呢。”

    蕭晏抽了抽嘴角，道：“你便是日日來喝茶，一天從早喝到晚，也虧不了多少?！?/br>
    黎枝枝笑瞇瞇地道：“真的嗎？太子哥哥可真好，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br>
    占別人的便宜，她總覺得有幾分不好意思，但是占蕭晏的便宜，黎枝枝心安理得，至于為什么？反正在對(duì)方眼里，她應(yīng)該就是這樣的人，既然如此，那她就不推辭了，免得太子殿下又覺得她虛偽做作。

    長公主又點(diǎn)了一壺新茶，和幾人閑談起來，但不知為什么，她格外注意裴言川，也問了他許多話，譬如進(jìn)國子監(jiān)幾年了？可想考個(gè)什么功名？往后想做什么？

    裴言川頗有些緊張，好幾次說話都磕巴了，他之前是聽蕭晏說起過，長公主想見他，但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么快，他根本還沒有做好準(zhǔn)備。

    平日里嬉皮笑臉，游刃有余的紈绔子，如今坐在長公主面前，如同剛剛發(fā)蒙的七八歲小兒，正絞盡腦汁地回答先生的問題。

    長公主笑瞇瞇地道：“聽你這意思，往后也想如你父親和兄長一樣，做個(gè)武官？”

    裴言川連忙點(diǎn)頭，旁邊的蕭晏扯了扯唇角，到底沒拆穿他，只是心中頗為不悅，畢竟上一次裴言川還跟他說，沒什么大志向，侯位自有他兄長承襲，他日后只想混吃等死，如今到了長公主面前，又是另一番說辭。

    一旁的蘇棠語聽了半天，心里暗暗琢磨著，這怎么好似丈母娘相看女婿呢？

    她急忙拉著黎枝枝，輕聲咬耳朵道：“你覺得這位裴公子如何？”

    黎枝枝有些莫名，也還是輕聲回道：“裴公子人很好，也很熱心，怎么了？”

    蘇棠語暗叫一聲，糟了，這姓裴的都見過長公主了，那她二哥哥還有機(jī)會(huì)嗎？

    可她卻不知，因?yàn)樗@一句問話，黎枝枝卻領(lǐng)會(huì)成另一番意思，裴言川確實(shí)是不錯(cuò)，人長得頗俊俏，心地?zé)岢溃沂里@貴，侯夫人的脾性也好，這不比宋凌云那個(gè)人渣強(qiáng)上一百倍？

    一時(shí)間，屋子里的幾個(gè)人，都各自打起不同的算盤來。

    作者有話說：

    一更

    還有一更，正在寫~

    第六十三章

    黎府。

    這是黎素晚被關(guān)在紫藤苑的第六天, 只有兩個(gè)丫環(huán)守著，任是她如何央求，也就只有那么幾句話：夫人說了, 不許小姐離開紫藤苑一步。

    夫人讓小姐聽話。

    從前黎素晚覺得紫藤苑頗好，這是除了正院以外最大的院子, 里面的東西都是她精心置辦的，無一不精致漂亮, 可是當(dāng)她被關(guān)在這里, 哪里都不能去的時(shí)候，她簡直要乏味得發(fā)瘋。

    而更難受的還是前幾天挨的那一頓打, 黎素晚對(duì)著銅鏡照了照, 臉上的指印已經(jīng)淡了許多，可是仔細(xì)一些, 仍舊能看出來, 當(dāng)時(shí)黎夫人下手有多么狠, 沒有半點(diǎn)留情。

    鏡中的少女微微咬住唇，黎素晚心中生出幾分怨懟，她也沒有做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情，只是和宋表哥在假山后說了幾句話而已，娘親為什么那么生氣？

    她又不喜歡宋表哥, 喜歡宋表哥的人明明是黎枝枝那個(gè)賤人！

    一想到黎枝枝, 黎素晚就滿腔怒火，氣得把那銅鏡砸在地上，猶自不能平息，又摔了一個(gè)妝匣, 里面滾出來一枚白玉同心佩, 青色的絳子落在她腳邊, 那是宋凌云送給她的。

    黎素晚連撿都懶得撿，只憤懣不平地想著，怎么什么好事都叫那賤人占去了？！誰都幫著她，哥哥，爹，長公主……

    現(xiàn)在就連娘也不管她了，她長這么大，還是頭一次挨娘的打，黎素晚越想越難受，伏在妝臺(tái)上痛哭起來。

    直到房門被叩響，黎素晚才抹干了眼淚，揚(yáng)聲喚人：“進(jìn)來！”

    一個(gè)丫環(huán)進(jìn)來了，是黎夫人身邊的，黎素晚眼睛一亮，連忙站起身，驚喜交加地道：“娘親愿意讓我出去了么？”

    “是?！?/br>
    沒等她高興，那丫環(huán)又一板一眼道：“夫人讓小姐快些收拾一下，她要帶您出一趟門?！?/br>
    ……

    一輛馬車自黎府駛出來，穿過朱雀街，過了東市，又出城門，一路往西行去，馬車上，黎素晚放下車簾子，有些不安地問道：“娘，咱們這是要去哪兒？”

    黎夫人闔著眼，像是在閉目養(yǎng)神，口中道：“去燒香?！?/br>
    “燒香？”

    黎夫人睜開眼睛，看向女兒，神色緩和了些許，道：“近來總覺得十分不順，不知是不是犯了太歲，娘帶你去道觀里看看，能不能請(qǐng)道長寫個(gè)符，幫忙化解一二?！?/br>
    黎素晚見她表情如從前一樣，不復(fù)那一日的暴跳如雷，顯然是氣已經(jīng)消去了，不禁大松一口氣，笑道：“娘親說得有理?！?/br>
    她親昵地挨著黎夫人坐，討好地道：“娘，我這些日子已經(jīng)知道錯(cuò)了，我和表哥真的沒有什么，那天是他誘我去假山下，說有事和我說，我便去了，真的不是我自愿的，我向您發(fā)誓，從今往后，我再也不會(huì)和他說一句話！”

    “你知道就好，”黎夫人有些欣慰，道：“那宋凌云也不是什么好東西，你千萬不要被他騙了，下次他再來見你，你便告訴娘，娘派人把他打出去?！?/br>
    黎素晚乖乖點(diǎn)頭：“女兒知道了，一定聽娘的話?！?/br>
    一番話下來，母女之間的隔閡看似完全消弭了，黎素晚粘在黎夫人身邊又撒起嬌來，親親熱熱地說話，黎夫人也如往日那般回答她，然而黎素晚并不知道，她一只手藏在袖中，捏著一張陳舊泛黃的紙條，上面寫著幾句批文和生辰八字，赫然是從前為她批命的高人所留。

    馬車行駛了整整大半日，路上幾乎都未停歇，才終于趕在下午的時(shí)候，抵達(dá)楚山下，五仙觀就建在山腰處，看著那頗為險(xiǎn)峻的山勢(shì)，黎素晚有些不情愿，道：“娘，咱們一定要在這個(gè)道觀上香嗎？看起來好遠(yuǎn)?！?/br>
    黎夫人卻道：“這道觀里的道長都很厲害，畫的符也靈?！?/br>
    黎素晚沒辦法，只能跟著黎夫人一起上山，山中頗多蚊蟲，路也不好走，等爬到道觀時(shí)，她的腳都要起水泡了，黎夫人讓她先歇一歇，自己先去了三清殿，一個(gè)小道童正在打掃，見了她來，急忙道：“善人，是要上香么？”

    黎夫人卻道：“我找洞虛道長?！?/br>
    那小道童執(zhí)著拂塵，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打量她，道：“大師伯在清修，善人找他有何貴干？”

    黎夫人笑了笑，道：“許多年前，洞虛道長曾為小女批過命，如今我想請(qǐng)他再算一次?！?/br>
    她說著，從袖中取出那張紙條遞過去，那小道童接了，看了幾眼，道：“善人稍后片刻，我去問問大師伯?！?/br>
    他小跑著走了，黎夫人在殿里等了許久，那小道童才回來，把批文交還給她，道：“善人，大師伯說了，一個(gè)生辰八字他只批一次，既然從前給您批過，那便不算第二次了?！?/br>
    他說完，又解釋道：“我大師伯算命一向是很準(zhǔn)的，不會(huì)有錯(cuò)?！?/br>
    黎夫人捏著紙條，想了想，和和氣氣地問道：“既然如此，能否請(qǐng)他老人家再替我二女兒算一次卦？”

    說著，便取出一錠銀子來，那小道童眼睛一亮，忙道：“好好，善人稍等，我去請(qǐng)大師伯?！?/br>
    一刻鐘后，黎素晚便坐在了靜室的椅子上，她有些不安地看著面前的老道士，對(duì)方正在細(xì)細(xì)地打量她，又道：“請(qǐng)善信伸出手來，容貧道一觀?！?/br>
    黎素晚便伸出手，攤開掌心，讓老道士看，過了一會(huì)，他才頷首，一旁的黎夫人連忙問道：“道長，可看好了？”

    洞虛道人掐著手指算了半日，眉頭皺起來，黎夫人讓黎素晚先出去，靜室里唯有那個(gè)小道童，端了一杯茶送過來，黎夫人接了，卻聽洞虛道人咦了一聲，她一驚，手里的茶險(xiǎn)些潑出來，惴惴道：“道長？怎么了？”

    洞虛道人拈著胡須問道：“方才那位恐怕不是善人的親生女兒吧？”

    黎夫人愣住，緊接著，她猛然就明白了對(duì)方話里的意思，不是她親生女兒，那……

    她的手逐漸發(fā)起抖來，一歪，里面guntang的茶水濺在手背上，燙得她低呼一聲，茶杯跌在地上，摔了個(gè)粉碎。

    ……

    回程的時(shí)候，黎夫人一直沒有說話，哪怕黎素晚問她什么，她也像是沒聽見似的，精神都有些恍惚了，一直到上了馬車，她猶在回想那洞虛道人說過的話。

    單從善人給的那生辰八字來看，與此女的面相完全不相合啊，當(dāng)年貧道為令媛批命時(shí)，令媛尚在襁褓之中，五官還未長開，故而只能算八字，那生辰八字確實(shí)是極好的，有鳳命之相，貴不可言，絕無半點(diǎn)虛假。

    只不過，貧道那時(shí)曾言令媛十五歲有一劫禍，那時(shí)只含糊帶過，如今想來已經(jīng)到了，便如實(shí)告知善人，那一劫禍，禍在父母，因擔(dān)心你們因此生出憂懼，反倒不好，故而未曾詳說，如今她那一劫可順利渡過去了？

    渡過去了嗎？

    黎夫人都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黎府的，她滿腦子都是這幾句話，以及黎枝枝及笄那一日，少女對(duì)她露出譏諷而冰冷的笑意。

    那才是她的親生女兒！

    回想她被接回黎府的這幾個(gè)月，自己都做了什么？對(duì)她不聞不問，漠不關(guān)心，把她扔在疏月齋那個(gè)小院子里，連話也懶得同她說幾句，黎岑曾經(jīng)和她提起過，要給黎枝枝改個(gè)文雅一點(diǎn)的名字，她也懶得費(fèi)神，胡亂搪塞過去了。

    她還幫著黎素晚，算計(jì)她的親生女兒，游春宴，明園……想起那種種事跡，黎夫人幾乎要冷靜不下來了，怎么會(huì)如此？！

    黎枝枝竟然真的是她女兒，她之前為何一直沒有感覺呢？

    黎夫人總覺得那孩子和自己不親，從第一次見面起，黎枝枝看她的眼神就很冷淡，一點(diǎn)都不像是見到親娘的模樣……

    她理所當(dāng)然更喜歡會(huì)撒嬌的黎素晚，她辛辛苦苦，十月懷胎，從小養(yǎng)到大的女兒，再?zèng)]有比她更親的了，怎么就突然換了人呢？

    “娘，娘？”

    黎素晚的聲音喚得她回過神來，她有些擔(dān)憂地問道：“您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黎夫人扯了扯嘴角，道：“沒什么，只是剛剛想起……”

    “想起什么？”

    黎夫人張口，卻什么都說不出來，說什么？說原來你真的不是我的親生女兒，可我之前怎么跟鬼迷了心竅一樣？

    她都做了一些什么事情？

    對(duì)了，還有黎枝枝，人現(xiàn)在還在公主府，她得去把她接回來。

    ……

    公主府。

    蕭如樂趴在小閣樓的窗邊，舉著千里鏡到處瞧，忽然看見了前面一處，她定了下來，然后對(duì)黎枝枝招手道：“jiejie，有個(gè)人來了。”

    黎枝枝正在案幾邊數(shù)一把金瓜子，頭也不抬地問道：“哪個(gè)人??？”

    蕭如樂嘀嘀咕咕道：“我上次見過她一次，就是那個(gè)……哎，我不記得啦！好像是你家的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