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第243節(jié)
據(jù)傳當時徐老爺是踉踉蹌蹌走回家的,馬車都忘了坐。 此事自然瞞不過萬壽宮,深秋樹木凋零,窗外落葉蕭蕭,鄭太后略牽唇角,倒想不到徐家也能再出個像樣的孩子。 這事兒傳到榮烺耳邊已是第二天的事了,榮烺聽說后也極為震驚。徐珠是舅家表兄,以前做過皇兄的伴讀,榮烺讀書時,徐珠就出宮回家去了。 據(jù)她母妃說小時候常在一起玩兒,只是榮烺對這位表兄的印象真的不深。 以前只覺著是位很斯文的表兄,當差周全謹慎,該升官的時候從沒落下過,現(xiàn)在官職比徐家大舅舅還要高些。 卻想不到是這樣的狠人。 震驚之余,榮烺跟林司儀說,“到太醫(yī)院傳句話,讓左院判過去給珠表兄瞧瞧,他是武官,別真?zhèn)穷^?!?/br> 林司儀令內侍去太醫(yī)院傳話,榮烺良久回神,同林司儀道,“這徐家也玄,這是怎么把好人給逼急眼了呢?!?/br> 林司儀說,“狠人倒真是個狠人?!?/br> “以往沒看出來,珠表兄不是尋常魄力?!?/br> 不一時,內侍折回稟道,“左院判說早上大殿下就令他去過了,徐將官傷了左大臂,好在已止了血,用了傷藥,約摸有個小半年就能養(yǎng)回來了。” 竟傷的這樣厲害。榮烺點點頭,令內侍下去了。 徐妃聽聞此事后狠狠了哭了兩場,那眼腫的跟爛桃一般,兒女過來定省時又開始落淚,榮烺勸她,“母妃你看開些吧?!?/br> 徐妃哽咽著問兒子,“你可知阿珠這是發(fā)了什么失心瘋,怎么就鬧成這樣了?!?/br> 榮綿也直嘆氣,“我打發(fā)人過去問,他也沒說什么?!?/br> 榮烺說,“這是念著情,給家里遮丑哪?!?/br> “什么丑!什么丑!你外祖家給有什么丑!”徐妃還不愛聽這話,跟榮烺急眼。 “你當我沒說吧?!睒s烺與兄長道,“皇兄你多照顧珠表兄一些吧,他也不容易。” 徐妃哭,“真是上輩子造孽,沒一個叫人省心的?!?/br> 榮烺隱蔽的翻個白眼,真心覺著母妃簡直沒一句能說到點上的。這要不是不能忍的事,嫡長孫跟能家族決裂么?這要不是不能說的事,徐珠能閉口不言么? 待兄妹倆將母親勸好,出了麟趾宮,榮綿才告訴meimei,“御史臺今早就以大不孝的罪名參了阿珠一本?!?/br> “真沒有御史不參的。”榮烺并不在意,“這也不是什么大事,徐家大舅又沒往官府告珠表兄不孝,御史說了也不算?!?/br> 榮綿說,“對名聲影響就大了?!?/br> “反正皇兄你都清楚,他這必有隱情?!?/br> 榮綿輕輕嘆了口氣,“一家人沒有說不開的事,什么時候有空,我去勸勸阿珠。” “皇兄,你在說什么!”榮烺拉住兄長衣袖,低聲道,“你要勸阿珠哥想開些也就是了,可千萬別說讓他跟家里和好的話。” “為什么?一家人哪?!?/br> “要珠表兄只是搬出徐家,還有可勸之處。既然寧割塊rou還給徐家舅舅,他就是寧可死也不會與家族和好的?!睒s烺真擔心兄長慈悲太過去說多余話,“他又正傷的厲害,你勸他去跟家族和好,豈不更叫他難受,于養(yǎng)傷也不利。” “我何嘗不知這理,就是覺著太可惜了。人這一世,也只一父一母罷了?!闭f著又是一嘆。 榮烺說他,“別嘆氣了,我都要叫你嘆老了?!?/br> 榮綿給這刁話氣笑。 徐珠突然發(fā)狠,著實將家族嚇的不輕。一向彪悍的徐老夫人看到長子的神色都沒再說出什么話,徐夫人與徐珍更不知如何是好。 她,她們就是看天相不好,都說這天相要應在萬壽宮的。只要萬壽宮不在,徐珍入宮輕而易舉。雖則親事是定過了,可那小子不過是個寒酸秀才。 有康莊大道在前,為何要去做秀才娘子?。?/br> 是一個寒酸的秀才朋友重要,還是親meimei的前程重要? 這簡直不言而喻好么?! 何況家里又不是要悔婚,只是多等上一年罷了。 反正今年天相也不好。 原就不適合成親辦婚事。 倘萬壽宮無礙,咱們親事還繼續(xù),也影響不到什么,更妨礙不到你倆的朋友交情! 這傻小子莫不是酸書讀多,真當那些仁義禮智信是真事兒??! 不過,這都影響不到徐珍。 徐珠在軍中請了病假,朋友過來時,他正坐在廊下賞秋景。院中除一棵樹葉落盡的老棗樹,再無其他。 兩人對望片刻,朋友方邁步走近到徐珠身畔,俯身看他消瘦又疲倦的面龐,目光落在他手臂上,雖衣袖遮掩看不到傷處,薛潼輕輕握住徐珠雪白的手,比冰還冷,“你這是何必?!?/br> “我不是為你,我是為我自己。”徐珠的神色徹底褪去往日的溫文,露出屬于自己的底色。 薛潼抿了下唇角,“如果是這樣,身為你的朋友,祝賀你?!?/br> 徐珠眼瞳里泛起一絲水色,熱辣的淚水緊跟著順腮滾落。真抱歉,讓朋友受到這樣的折辱。抱歉到連道歉的話都無顏開口祈求原諒。 “星喬,聽我說,這事對我而言毛都不算。你及時告訴我原委,雖有些難堪,可見你是真拿我當朋友。我心里最大的慶幸是,我們仍是朋友?!毖︿票刃熘楦袑㈩I氣概,不過,他剛秋舉結束,沒歇幾日就遭遇未婚妻要騎驢等馬,好友與家族決裂…… “來,開心點。我給你擦干眼淚?!?/br> 薛潼當真取了帕子要給徐珠擦淚,被徐珠右手揮開,將臉別至一側。心里覺著在朋友面前流淚很丟臉。 薛潼立刻跳到另一側去看徐珠,徐珠瞪他,“你還非看我出糗不罷休啊。” “是啊。多難得?!毖︿鼜澲劬π?。徐珠是他見過最有世家風范的同齡人,平時一言一行都像被精雕細琢過一般,永遠冷靜從容,聽說抓賊時身上有絲灰都要立刻撣去。薛潼覺著他更像玉雕泥像,不只一次想過這家伙失態(tài)時不知什么樣。 原來與自己相同,有血有淚。 世家大族出身,以振興家族為使命的人,竟然因為家族對他的朋友背信棄義而與家族決裂。 薛潼想,這么傻的家伙不拿來做生死至交真是太可惜了。 薛潼問,“你家不會就這么放棄你吧?!别B(yǎng)的這么大,長的這么好,能在萬壽宮對徐家厭惡的情況下還能把官做的順遂,徐家也就阿珠一人了。 徐珠只輕輕說一句,“我心匪石,不可轉也?!?/br> 見好友真的下定決心,薛潼便徹底放心了。真不明白怎么會有人將振興家族這樣的鬼話扛肩上十幾年,家族又不是一個人的,家族是無數(shù)個族人的。光靠一人,豈不是要把這人累死。何況,若家族人心不正,這樣的家族即便實現(xiàn)振興,又有何益呢? 第323章 燈滅之一二六 殿下 正文第三二三章 徐珠全未料到大殿下會親自駕臨他這寒舍。 已經(jīng)打發(fā)太醫(yī)來過了,也著內侍送了東西,何況大殿下如今已經(jīng)開始處理政務,月底又有納側之喜,應抽不出身。 “哎,殿下,您怎么來了?!?/br> 徐珠的驚愕落入榮綿眼中,榮綿笑,“我怎么還不能來了?!?/br> 看徐珠身邊還有個身量高俊、氣息精悍的男子,徐珠介紹,“薛潼,阿潼這幾天一直在我這里。” “阿珠你的朋友啊。也是武官么?” 薛潼有些尷尬,“學生以前做過短時間武官,現(xiàn)下剛秋舉結束。” 榮綿性情溫和,“原來是文武雙全。” 薛潼平生第一次被人夸文武雙全,有些受寵若驚。平常朋友都說他有毛病,不過做文官的確比武官威風嘛。 徐珠迎榮綿進屋,明三暗七的小院,其實屋子不算窄,但在榮綿看來簡直可憐的緊。 徐珠令小廝去倒茶,心里過意不去,“委屈您了?!?/br> “我有什么委屈的?!睒s綿看向徐珠,“不容易的是阿珠你吧。” 徐珠苦笑。 榮綿往其他屋里看看,家俱有些簡陋,擺設就是桌上的半舊花瓶,榮綿問,“這是什么木料,瞧著眼生?!?/br> “殿下定是第一次見,是老榆木?!?/br> 榮綿點點頭,聽阿烺說開封尋常百姓家多有用此木做家俱的。 榮綿轉了一圈,看徐珠只是面色有些蒼白,不能動左臂,其他事無礙,便放下心來。小廝端來茶,徐珠接過親自奉予榮綿,“殿下既來了,也嘗嘗民間的粗茶?!?/br> 茶香濃而濁,榮綿并不介意,喝兩口,說,“苦頭略大?!?/br> 徐珠浮起淺笑,問他,“您怎么有空過來了?不用去衙門么?” “要去兵部。先來看看你。”榮綿看向徐珠臉上笑意都掩不去的疲憊與憔悴,連眼神中都帶著揮之不去的倦意。榮綿正色道,“有句話想同你說?!?/br> “殿下請講。” 榮綿道,“雖然問你你也不會講,但我永遠支持你做的決定?!?/br> 徐珠完全沒想到榮綿過來是要跟他說這句話的,他還以為榮綿是來勸和的。榮綿就是這樣的性情,總希望大家都好。 徐珠完全能理解,榮綿自幼就是這樣的好心腸。 徐珠甚至做好了,聽一堆老生常談勸和話的準備。 可直至此刻,直至此時,徐珠才明白,他想聽的只有這一句——我支持你。 是的,只要說這一句就好。 徐珠的眼眶浮起一點點的紅,喉嚨有些哽住。榮綿拍拍他肩膀,“我先去了?!迸c薛潼道,“阿珠心思細也心思重,你們既是朋友,還請多照顧他。” 薛潼對榮綿肅然起敬,“是。即便殿下不吩咐,學生也會不離不棄?!?/br> 榮綿真心替表兄高興,“阿珠有個好朋友?!?/br> 他尚有政務,不能多呆,起身告辭。 徐珠薛潼送他出門,至門口,徐珠已調整好情緒,反過來安慰榮綿,“我沒事。殿下只管放心,待好些就能再回禁衛(wèi)軍當差了,殿下不用記掛。就是殿下的納側之喜,不能參加了,提前賀一賀殿下?!?/br> 榮綿與徐珠既是表兄弟,少時也曾同居同臥,直至老徐國公勢敗,徐珠方出宮回府。幼時一同成長的歲月是不一樣的,所以榮綿對徐家感情深,也不全是母親徐妃時時嘮叨的緣故。 “這不過小事?!睒s綿說,“那我去了,有空再來看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