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第19節(jié)
還真是應了郢王的烏鴉嘴,帝都郊區(qū)出了一件極不雅事。 一戶人家的小姐,追流行學習經史騎射。 拜這些年的閨閣必讀書目《貞烈傳》所賜,在帝都想尋一位有學識的女先生尚且不易,郊外更不必提。 偏生家中閨女要學,財主便給閨女請了位先生。 這沒學個三倆月,小姐便與先生私奔去了。 財主告上帝都府,此事當即在朝引起不少議論。 倘女子皆安于室,不學習經史騎射,豈會與外男相識,又豈會有這樣有害風俗的丑事發(fā)生。 言官對此多有上本。 便是一些清流高官,對此也是有一些看法的。 榮晟帝退朝后去萬壽宮請安,說到此事,“要不,先讓阿烺將騎射之事暫且停一停?!?/br> 鄭太后道,“豈不因噎廢食。” “阿烺學不學騎射有何要緊,我擔心外面閨秀總是有樣學樣,再有這樣的事,豈不害了女孩子一生。” “這話也夸大了。”鄭太后道,“既然御史對此有所議論,不妨問問阿烺的意思?!?/br> 榮晟帝頗有信心,他知道閨女自幼純善,只是擔心閨女聽聞這樣的事,未免傷心,一時又有些猶豫。鄭太后則十分干脆,“孩子長大會經歷各種事,讓她知曉事理,自小便要教導。不然,少時對世事一無所知,成年難免慌頭慌腦,反失分寸。” 鄭太后也沒急著說這事,這不過一小事。 母子倆討論了些朝中要事,待傍晚用膳時,鄭太后提起這樁案子以及御史上表之事,“都在說你哪。” 鄭太后夾塊鵪子脯給榮烺,“說都是你鬧騰著學騎射學經史,引得外頭閨秀們有樣學樣??窗?,出事了?!?/br> 榮晟帝擔心閨女內疚,立刻說,“這與阿烺你不相干。” 榮烺剛還在為小姐與先生私奔的事覺著不可思議,一聽此事竟牽扯到她身上,震驚的同時反駁道,“這跟我有關么?現(xiàn)在讀書學騎射的女孩子可多了,不說旁人,阿錦的meimei阿蓉,阿顏的meimei阿瑟,家里都在學?!?/br> “還有史太傅家的孫女,鐘學士家的千金,也都在學。難道都叫先生拐跑了?” 榮烺完全沒有任何內疚,她反是跟父親說,“父皇,這御史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宮里宮外隔著上百里地,我連那家小姐認都不認得,這小姐不見了,御史竟怪我頭上?” 隨著入學時間漸長,榮烺言語表達愈發(fā)流利。 “御史也不是這意思?!睒s晟帝含糊著,不忍將此節(jié)戳破。 鄭太后直接說破,“御史的意思,你要不開這頭兒,也沒人跟風效仿,安能有此事?” 榮烺嘴巴伶俐,“那御史有沒有計算一下,每年帝都有多少孩子被拐?他們怎么不說,不叫孩子出門,就不會被拐了?” 鄭太后一挑眉,眼角流露出一絲笑意,“你有空倒是能問一問御史?!?/br> 鄭錦此時終于鼓氣勇氣插一句,“我聽說,今年上元節(jié)燈會,就丟了五個孩子,也不知道帝都府有沒有找回?!?/br> “不如讓這幾個牙尖嘴利的御史去找,我看他們很會找線索?!睒s烺對于御史參她的事十分不滿,氣鼓鼓的說。 榮晟帝道,“御史么,也有他們憂國憂君的忠心在里頭。言官要說話,不論他們說的是對還是不對,都得讓他們說。要是哪一天,言官都不敢說了,朝廷就危險了?!?/br> “說也得看說什么,怎么說。”榮烺問,“父皇,這案子可查清楚了?” “眼下帝都府在尋找那位被拐走的姑娘?!?/br> “那就是了。眼下就只是報案人的一家之言,案情到底怎樣,得等尋到人才知道。”榮烺發(fā)現(xiàn)自己尋得一絲時機,她本能的為自己爭取時間,“案子還不清楚就胡說八道,這可不行?!?/br> 待用過晚膳,榮烺就帶著小伙伴兒們回屋去了。 鄭錦已經開始擔憂,“這可如何是好。這事本與公主八竿子搭不著,倒連累公主名聲。” 顏姑娘道,“我只擔心有心人要拿此事挑起紛爭?!?/br> 一向沒什么主意的榮玥倒是說了個法子,“上回公主不是請了左都御史家千金過來赴宴么,咱們也都見過。不如明兒也請她來,跟她說說這里頭的道理,讓她回家同她父親講一講,再約束一下那些小御史,就沒事了?!?/br> 一行人進了榮烺的房間,榮烺脫鞋跳上軟榻,其他三人也都團團圍坐。林司儀帶著小冰端來溫水,榮烺說,“玥玥姐你這法子雖好,不過倒顯著咱們主動跟御史臺求和似的。這法子最后再用,現(xiàn)在還沒到這步兒。” 榮烺說,“小冰去取幾張?zhí)觼?。?/br> 小冰連空白帖子連帶文房四寶一起奉上,由榮玥代筆,榮烺說了她要請客的人選。 哼!這些嘴多舌長的御史越是說她,她越是要較這個勁兒! 她還非得把騎射學到底不可! 第30章 人類的本能之一便是虛榮。 不同于成年人學會遮掩,孩子在這一點上的表現(xiàn)更為直接。 像榮烺,就喜歡聽別人夸她。 她還沒聽過有人說她壞話,頭一回,叫御史趕上了。 待榮玥將帖子寫好,榮烺就對小伙伴兒們說,“你們都不用擔心,我有法子治一治這些多嘴多舌、無是生非的御史?!?/br> 鄭錦問她,“你不是要把左都御史家的千金叫進宮罵一頓吧?” “我能干那事兒嗎?” 鄭錦看一眼榮烺捏著的小拳頭,她其實擔心榮烺把人叫進宮直接干架來著。榮烺注意到鄭錦的視線,立刻松開自己的小拳頭,還裝沒事人似的擺擺手,“咱們上課不是學過么,得先禮后兵。再說,這事兒是御史臺尋我麻煩,跟阿方有什么關系?!?/br> 御史臺頭子左都御史姓方,方御史家的千金也是曾受邀進宮過的。 榮烺心里很討厭說她壞話的御史,不過,她還是很大度的表示,“縱我現(xiàn)在就想把那些壞嘴的家伙們一個個揍個半死,不過,也就是想想。我還是更愿意以理服人的?!?/br> 顏姑娘立馬道,“殿下這話明白。御史嘴巴最硬了,倘不能叫他們心服口服,你過去給他一記老拳,他還引以為榮,以示自己不畏皇權,堅貞不屈?!?/br> 顏姑娘再三勸道,“殿下您可千萬不能動手,那就成全了御史,他們心里還不得歡天喜地,覺著自己得了萬世聲名。反是殿下原本占理,也變得不占理了。” “放心吧放心吧,我不會動手的。明天就是把帖子派下去,后兒個請朋友們宮里來想想法子?!睒s烺文縐縐的說,“這叫集思廣益?!?/br> 見榮烺并不會把方御史家千金叫宮里報復,大家才算放心。 夜深,各自回房休息。 榮烺躺床上,盯著頭頂錦帳上繡的蛐蛐、蜻蜓,跟林司儀說,“這些說我壞話的壞東西們,林mama,你說我根本不認識他們,他們干嘛說我壞話?” 林司儀坐在床邊,把榮烺在被子外揮舞的小胳膊塞被子里去,“他們其實也跟殿下無冤無仇,不過,政治是不講緣由的。恰好他們需要一個機會,如果這件事不能攀扯到殿下,這只能是一件小事,但若與殿下相關,這就成了一個大事件?!?/br> “可是為什么呢?”榮烺側躺著,眼睛里滿滿不解,“攀扯到我,只是為了將事放大。把事放大的目的是什么呢?” “我說的不一定對?!?/br> “說說看嘛?!?/br> 榮烺支起頭,望著林司儀。林司儀再給她裹好被子,柔聲道,“為了讓殿下停止騎射的課程?!?/br> “可這跟他們有什么相關?”榮烺說,“我學什么課,跟他們一點關系都沒有。” “如果殿下只是自己學,沒有任何關系??傻钕虏恢蛔约簩W,殿下還號召帝都其他閨秀一起學習騎射?!?/br> “那又怎么了?” “有許多男人認為,這是不貞靜的做法。他們希望女子能安靜柔順的坐守在內宅?!?/br> “就是沒學騎射前,難道帝都閨秀就個個安靜柔順了?不說別人,華華姐就很活潑。阿錦姐也不柔順啊。” “這不一樣。她們是個人的,悄不聲的,不能大張旗鼓的性格。殿下這樣張揚,引得帝都閨秀爭相效仿,便冒犯了他們?!?/br> “冒犯他們什么了?”榮烺說,“讓他們覺著,再這樣下去,女子就不安靜柔順了么?” 榮烺的邏輯非常好,對林司儀的回答做出總結。 林司儀點頭,“我認為是這樣。” “哈!世上還有這樣的事?” 像郢王的幕僚子晴先生所言那般,榮烺自幼長于鄭太后膝下,她生來所見所聞便是鄭太后處理朝政,所以,榮烺生來便沒有女子應當安守閨閣,聽從于男人的觀念。 這是一種耳濡目染的認知,所以,榮烺深覺此事荒謬。 榮烺道,“《貞烈傳》上說,女子當相夫教子,當貞靜自守。后妃者,當?shù)沦t貞良,安于禁宮,不涉朝務?!?/br> 她記性很好,《貞烈傳》也不是什么圣人所著經史,榮烺復述兩句,同林司儀道,“可我聽說,當初父皇登基時年紀很小,皇祖父留下的輔政大臣很欺負人。如果沒有祖母,我們就要受權臣的威脅了?!?/br> “是這樣?!绷炙緝x道。 “故而,《貞烈傳》上的話也不能全信。若祖母完全不管朝政,現(xiàn)在還不知道怎么樣?!睒s烺眼珠一轉,看向林司儀,“可現(xiàn)在也不是權臣當?shù)赖臅r候,朝中是祖母和父皇做主,御史竟然敢攻擊我?” 林司儀很難形容這一瞬間的感覺,榮烺眼睛望向她的這一瞬,榮烺話音剛落的那一瞬,林司儀突然感到一種類似恐懼情緒。 可那并不是恐懼,林司儀是照顧榮烺長大的人,她在榮烺身邊的時候與鄭太后一樣長,遠勝榮烺的生母徐貴妃。 林司儀深深疼愛榮烺,榮烺也深深依戀尊敬她。 她不會對榮烺感到恐懼。 她是為榮烺的某種天分而震憾。 即便是林司儀,也是由榮烺這句“現(xiàn)在也不是權臣當?shù)赖臅r候,朝中是祖母和父皇做主,御史竟然敢攻擊我?”,而瞬間警醒。 是的。 如今太后娘娘掌政,左都御史與內閣都是娘娘信重的人,如果沒有左都御史與內閣的默許,這樣的奏章恐怕根本不會到萬壽宮的案頭。 更不會有如今御史的發(fā)揮。 那么,為什么這道奏章會被放出來? 甚至,為什么這件事會成為朝中熱議的話題? “林mama,今天你陪我一起睡吧?!睒s烺年紀尚小,很快拋開這些事,與林司儀央磨起來。 林司儀笑,“不是說好了,有自己院子就是大人了,得學著自己睡。” “今天不一樣,我今天生一肚子氣,你給我揉揉肚子,不然我睡不著?!?/br> 林司儀只得令小宮人取來自己的被褥,榮烺都不用宮人幫忙,裹著被子就往床里側去了。待林司儀安置好被子,床頭帳外只留一盞燭光,拉攏帳幔后,榮烺一轱轆就滾林司儀被子里去了。 林司儀只好摟著她香香軟軟的小身子,給她揉兩下肚子,“好些沒?” “沒有沒有。再揉兩下?!?/br> 再揉兩下,“好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