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司儀青白的臉色也漸漸恢復(fù)過來。

    等榮烺伏在祖母肩上慢慢抽咽時，林司儀端來一盞甜羹，鄭太后拍拍她的背哄她，“來，甜羹做好了，咱們嘗嘗好不好喝?！?/br>
    榮烺哭這半日，既累且渴，祖母這樣一說，她就扭過身子，坐在祖母懷里喝起甜羹來。鄭太后端著喂她，看孩子哭的整張臉都濕漉漉的，眼皮、鼻頭微微泛著紅，時不時還要哽咽一兩聲，心里卻并不著急，亦未直接問林司儀。

    榮烺喝了一小碗甜羹，鄭太后問她，“要不要再喝一些?！?/br>
    榮烺搖搖頭，鄭太后便問她了，“誰招咱們阿烺這么傷心啊?！?/br>
    祖母一問，榮烺又有些想哭，淚水就在眼眶里打轉(zhuǎn)，鄭太后哄她，“快別哭了，哭太久會把眼睛哭壞的?！?/br>
    榮烺擔(dān)心眼睛哭壞，她就強(qiáng)憋著，努力把眼淚憋回去。

    榮烺還是個孩子，但榮烺的表述能力相當(dāng)清晰，她就跟祖母說了，“我原本以為，母妃是真的擔(dān)心我的生辰宴辦不好。我還安慰她，不用擔(dān)心，內(nèi)務(wù)司挺盡心的。后來，我才知道，她跟林嬤嬤一唱一和，是因為祖母您不讓母妃管事了。她倆就想我跟祖母說，依舊讓母妃料理我的生辰宴?！?/br>
    榮烺傷感的流下淚來，“我還以為母妃是真的關(guān)心我，原來不是這樣。她是打著關(guān)心我的名義，讓我?guī)退婺敢貦?quán)利?！?/br>
    “祖母，你說，母妃怎么這么虛偽啊。”

    鄭太后給她擦擦眼淚，“你就因為這個哭??？”

    “嗯。我覺著太難過了。”榮烺摸摸自己的小胸脯，哭紅的眼睛像是沖洗過的鏡面，沒有一絲塵垢的望著鄭太后，又說了一遍，“我太難過了?！?/br>
    鄭太后抱著她，“我第一次被親人算計欺騙時，也很難過?！?/br>
    榮烺摸摸祖母的臉，“祖母，你別傷心。你告訴我誰騙了你，我去教訓(xùn)他?！?/br>
    鄭太后笑起來，眼尾有一絲淡淡細(xì)紋，跟榮烺說，“所以，我們得好好讀書，變得厲害些。這樣，起碼受了欺騙時，可以教訓(xùn)騙我們的人?！?/br>
    榮烺點下小腦袋。鄭太后抱著她，拿本奏章，“來，跟祖母一起看奏章，我看看上面的字都認(rèn)識沒？”

    榮烺很快被轉(zhuǎn)移注意力，及至中午用過午膳，榮烺有午睡習(xí)慣，待她睡熟，林司儀到鄭太后面前請罪，“奴婢實不該離開殿下半步。”

    “正二品貴妃令你退下喝茶，你如何違逆？”鄭太后道，“罰你一年薪俸。我單獨給你一道懿旨，公主年紀(jì)尚小，不論任何場地，不論任何人讓你離開公主，你都可不予理會，你要留在公主身邊。不要再讓她經(jīng)歷如今天的事?！?/br>
    “是。奴婢謹(jǐn)記?！?/br>
    “著慎刑司賞李嬤嬤二十板子?！?/br>
    “是?！?/br>
    “賜一部《金光明經(jīng)》給徐妃，讓徐妃每日虔心誦讀，告訴她，這與她是有益處的。”

    “是。”

    有林司儀監(jiān)刑，李嬤嬤結(jié)結(jié)實實挨二十大板，被移出麟趾宮養(yǎng)傷。徐妃也沒敢叫冤，當(dāng)天便著宮人收拾出佛堂，準(zhǔn)備虔心禮佛。

    待榮烺午睡醒來，聽林司儀同她說了此事，榮烺哼哼兩聲，沒說什么。

    “皇后娘娘打發(fā)人送了許多新奇玩具，殿下要不要去瞧瞧？”林司儀又同她說了一件事。

    “母后什么時候著人送來的？”

    “殿下正在午睡，就沒打擾殿下。待皇后娘娘傍晚過來時，殿下記得跟皇后娘娘道謝啊。”

    “嗯，我知道?！?/br>
    皇后一直待她很好，因為榮烺在鄭太后身邊長大，哪天都要見皇后兩遭。榮烺也不覺著皇后就是壞人，皇后是嫡母，也是她應(yīng)該尊敬的長輩，不是嗎？

    榮烺就高高興興看玩具去了。

    這玩具的確是鄭皇后聽聞榮烺從麟趾宮一路哭回萬壽宮的事，特意打發(fā)宮人送來的。傍晚鄭皇后過來請安，榮烺向皇后道謝。

    皇后笑，“喜歡就好?！?/br>
    待在萬壽宮用過晚膳，鄭皇后告退回宮。

    鳳儀宮內(nèi)，女官捧上清茶，終于放心，“公主既貼心又懂禮數(shù)?！?/br>
    “原該避嫌的，只是我自忖并無私心，獨心疼阿烺這孩子罷了?！编嵒屎笾琅偈菗?dān)憂她此時送玩具給公主，倒顯得是借機(jī)拉攏公主似的?！斑@孩子，出生時就有些坎坷?！?/br>
    “奴婢倒覺著，公主與娘娘很投緣，公主剛出生的那會兒，娘娘哪天不陪太后娘娘去看公主幾遭?！迸俚溃斑@些年，在萬壽宮也是每天見面，公主相貌跟娘娘也很像?！?/br>
    “阿烺相貌似陛下，陛下呢，又似母后，我與母后是親姑侄，當(dāng)然會像了?！北M管這樣的話聽過許多遍，鄭皇后卻并不覺討厭，她的嘴角甚至流露出幾分不明顯的笑意。

    女官進(jìn)一步進(jìn)言，“其實，娘娘居中宮位，乃陛下明媒正娶的正妻。這宮里，不論多少皇子公主，都是您的孩子。您關(guān)愛自己的孩子，原就應(yīng)當(dāng)?shù)??！?/br>
    鄭皇后擺擺手，“我是嫡母，皇子公主亦有自己的生母。徐妃原就有些大驚小怪，別弄的我跟要搶孩子似的。沒必要?！?/br>
    綿慶宮。

    大皇子榮綿聽著小太監(jiān)打聽回的消息，皺眉嘀咕，“因為阿烺哭了，皇祖母才生氣責(zé)罰母妃和李嬤嬤的么？”

    “奴婢也不知是不是這緣故，不過，奴婢聽說，公主從娘娘宮里出來，哭的可傷心了。下午，李嬤嬤就受了責(zé)罰?！?/br>
    “行，我知道了?！?/br>
    榮綿是下午功課結(jié)束到萬壽宮請安，皇祖母告訴他近日不必再去麟趾宮，皇祖母說母妃要虔心修佛，不讓他去打擾。

    榮綿打發(fā)小太監(jiān)打聽，總算有了頭緒。

    他打算，明天問問meimei，到底是什么緣故。

    第6章 長壽面

    第二天下午放學(xué)后，榮綿在萬壽宮跟榮烺一起玩兒時，問榮烺李嬤嬤受罰的事。

    榮烺從手中九連環(huán)抬起頭，跟哥哥說，“李嬤嬤可壞了。母妃也很虛偽。”

    “你怎么能這么說母妃。”榮綿說meimei，“咱們做子女的，不能這樣說長輩，這是很不恭敬的行為?！?/br>
    榮烺并不這樣看，“就是父皇有不對的地方，也要讓大臣們說呢。母妃做的不對，為什么不能說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母妃對咱們多好啊，哪天過去，都是問寒問暖，只怕咱們哪里委屈著。”

    榮烺就把昨天母親和李嬤嬤一唱一和的事情告訴了哥哥，她口齒清晰，記性也好，事情源源本本怎么回事，學(xué)的一點兒不差。待說完，榮烺問哥哥，“難道母妃不虛偽么？她可以直接跟我說。為什么要借著關(guān)心我的名義騙我？騙人，就是虛偽?！?/br>
    榮綿畢竟長榮烺六歲，他已經(jīng)懂了一些簡單的人情世故。榮綿說，“母妃可能就是真心想cao持你的生辰宴，你不知道，月前母妃就讓內(nèi)務(wù)司備著了。你喜歡吃的東西，喝的飲子，還有喜歡的雜耍、百戲，都讓內(nèi)務(wù)司準(zhǔn)備了。只是，這事在母親手里進(jìn)行了一半，她有些不放心?！?/br>
    “不是的。母妃親口跟我說的，要是叫旁人得了勢，沒有我的好日子過。”榮烺說話實在，“現(xiàn)在是母后在管事?！?/br>
    榮綿臉龐微熱，“母妃大概是悲傷外祖父過逝，一時說話沒留神。”

    榮烺輕哼一聲，“她就是想我?guī)退?，也可以直接說，干嘛要拐彎抹腳的?！?/br>
    榮綿聲音放低，“雖然咱家沒有這樣的事，可我聽人說過，母以子貴，子以母貴。母妃大概是擔(dān)心有人會小看咱倆吧。”

    “這怎么可能??！父皇就哥你一個兒子，就我一個女兒，誰敢小看咱倆？！”宮里出生的孩子，生來便懂嫡庶，懂一個母親的同胞兄妹更親近的道理。

    這兄妹倆的情況更特殊，他倆雖是庶出，卻是榮晟帝唯二子女，誰敢對他倆不好??！

    “我是說外頭偶有這樣的事，咱家自然是沒有的?！?/br>
    “那哥你說什么啊?！笔种薪瓠h(huán)陡然一分，榮烺高興的舉起來給哥哥看，“我分開了！”

    看meimei笑逐顏開的模樣，榮綿也笑了，接過來看，“真快。”

    “哥，咱們?nèi)ピ簝豪锸幥锴О??！?/br>
    榮綿看看窗外，見日頭落下，很有大哥模樣的說，“只能玩兒一會兒，也不許蕩太高。”

    “知道啦！”

    榮烺一拉哥哥的手，兄妹倆就高高興興往院子里蕩秋千去了。

    榮綿知道母親是犯了宮里忌諱，他當(dāng)然也想母妃好，可按禮法上說，母后才是中宮皇后，原本宮里的事就該母后管。

    先時是因母后身子欠妥，才讓母妃代掌宮務(wù)。

    如今母后大安，原也該把宮務(wù)還給母后。

    只是，誰沒有私心呢。

    皇祖母說母妃要虔心禮佛，不讓他去打擾母妃，榮綿不能違逆皇祖母的意思。不過，他是個很孝順的孩子，每天打發(fā)乳母過去，代他向母妃請安，也讓母妃放心，他過的很好。

    等皇祖母氣消了，他再代母妃跟皇祖母求情，求皇祖母放母妃出來。

    兒子這番話，徐貴妃如何欣慰暫不提，她心里也掛念著榮烺的生辰。

    “兒女都是娘身上掉下來的rou，我一樣的疼。要說起來，我還更疼阿烺一些。她年紀(jì)小，又是女孩兒。當(dāng)年我受驚早產(chǎn)，生下來貓兒似的，心疼死個人?！?/br>
    徐貴妃一面絮叨著，見水冒出細(xì)細(xì)小泡，便將新攆好的長壽面下了進(jìn)去。待水開兩次，將面撈出，放在細(xì)瓷大碗內(nèi)，上面灑上細(xì)蔥青菜。另盛一碗熱騰騰的高湯，澆入秋油，調(diào)出咸淡。

    “哪年他們兄妹的生辰，都是我親自做面。如今我要禮佛，也不能過去，你把面給阿烺送去。讓她高高興興的過生辰?！毙熨F妃親自將兩碗蓋好，面按理是現(xiàn)煮出來最好吃，不過，麟趾宮離萬壽宮也有一段距離，便將面與湯分開放。待送到萬壽宮，吃的時候?qū)⒚娣湃霚珒?nèi)，這樣，面不會坨，味兒也不大改。

    李嬤嬤出宮養(yǎng)棒瘡，徐貴妃便將這差使交給自己的心腹女官。

    “娘娘放心吧。娘娘與殿下是親母女，天下哪兒還有比母女更親近的呢?！迸賹㈤L壽面放下食盒，“娘娘為了給殿下做面，三更便起了。奴婢這就過去，正能趕上殿下用早膳，娘娘回內(nèi)殿歇一歇吧?！?/br>
    “我那倦勁兒過去了。我生阿烺時不易，今天又是她的生辰，我到佛前念幾遍平安經(jīng)，讓佛祖保佑著他們兄妹?！?/br>
    女官掐著時辰送去，鄭太后正要用膳的時辰，李尚食試過湯面，方令女官呈上。

    女官稟過是貴妃娘娘給殿下做的長壽面，“貴妃娘娘想著，往年也都是她親自給公主做，今兒一早，娘娘三更做起來準(zhǔn)備了。這湯也是昨兒一早便讓人熬的，整整熬了十二個時辰，最是香濃不過?！?/br>
    鄭太后道，“那就呈上來吧?！?/br>
    李尚食親自將面分出三份，榮烺看到母親做的面，嘗了嘗味道，心里最后一絲氣也散了。她戳戳碗里的長壽面，“好吧。我不生氣了?！?/br>
    女官神色一松。

    鄭太后看榮烺這小大人似的模樣，忍不住想笑。被鄭太后留下一道用膳的鄭皇后也便順勢道，“母后，阿烺生辰宴的好日子，徐妃必然也是想一起參加的，不如讓徐妃過來吧。多個人說笑，也熱鬧?！?/br>
    鄭太后隨口問榮烺，“阿烺，你說呢？”

    榮烺想了想，卻沒有認(rèn)同鄭太后的話，她很認(rèn)真的說，“皇祖母，你不是給我講過，朝令夕改就是說話不算話的意思么。你還說，越是管的人多，越不能說話不算。是不是？”

    “嗯，是說過?！编嵦笃莆惑@異，裝作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

    “所以，祖母你要是問我，我覺著等母妃念滿五個月的經(jīng)吧。這樣的時間不長不短，比較合適。”

    鄭太后也很鄭重的點頭，“嗯，行，就按阿烺說的辦吧。”

    女官連忙跪下謝恩，“謝太后娘娘，謝皇后娘娘，謝殿下?！?/br>
    榮烺對女官吩咐說，“你回去要跟母妃說，母后替她跟祖母說好話哪。母后待她多好啊?！?/br>
    她還很機(jī)伶的朝鄭皇后眨巴下眼，“母后，等中午把我生辰宴的席面兒也給母妃那里送一席吧?！?/br>
    “我原就吩咐了的?！编嵒屎笮?。

    “母后，你對母妃這樣好，到時讓你宮里的人去送吧。母妃心里肯定特別感激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