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生命
江時就那么半裸體著呆愣了兩三分鐘,耳邊好像有風,也好像沒有,她的感官似乎沒有那么靈敏了,在一種驚訝的恐懼中,她聽到了小時候mama經(jīng)常哼唱的旋律,即使聲音又低又模糊,她還是能辨認得出來那個輕快又悠揚的聲音。 她并沒有為兩人的痛苦擔憂。從她入住宿舍的那天起,她沒有一天不受兩人的折磨。霸凌最可怕的程度就是把人當透明人,江時就這么苦苦捱了四個月,說不恨她倆是不可能的。不僅心里恨,她也付諸了行動,用自己的方式懲罰兩個在她看來很庸俗的惡人。 她只是再一次意識到了一點她小時候就感受過的事,生命是如此脆弱而且廉價,這種感受像是一根有力的柱子,撞響了她心里那個為全人類而設的喪鐘。 她家里有一只三花的貍花貓,那是她最愛的貓,比愛很多人都要愛得更多。但那只她那么愛的貓,在別人眼里卻一文不值,是看見了可以隨便踹上一腳的最弱小的東西。那只貓對他們來說沒有任何價值,即使她是她最愛的貓,即使她是一條鮮活的、會快樂、會悲傷的小生命。 這世上那么多人。玉紫和齊韻寒或許會在不久之后死去,但那又如何?她們的父母或許會一句為她們、一句為自己投資的失敗哭上兩聲,除此之外不會有任何人過多地憐惜她倆。或許她們的死會變成有些見證人嘴里茶余飯后的話題,人們聊起來,語氣都帶著些惋惜。但那種情緒是真正的情緒嗎?還是逢迎的、瞬時的漂亮話?江時很篤定,憐惜這種情緒,在他們話音剛落的時候就結束了?;蛟S他們心里還為今天對別人有故事可講而發(fā)笑呢? “小時,…小時?”顧準已經(jīng)把褲子套上了,一直在抓著她的肩膀搖晃她,“你怎么了,你可憐她倆嗎?”“我為什么要可憐她倆?又不是我害得她倆這個樣子?!苯瓡r語氣淡淡的,即使剛才的幾分鐘,她心里早已起了海嘯,一種對全體生命的哀傷和對人類的怨恨占據(jù)了她的全部大腦。聽了江時的話,顧準似乎身形一頓,雖然他站在她身后,她沒法確切地捕捉,但也有一種類似的感覺發(fā)生在身后。 “不知道唐一德知不知道她倆是什么原因全身性出血的,難道她倆跳樓了 ?”江時試探性地問了問他,提起了她落在地上的褲子,照著鏡子收拾了全身?!拔医o他發(fā)個微信問問他?!鳖櫆事犃四敲瘩斎说臉幼庸烙嬓睦镆膊皇娣麄€人顯得離江時很遠很遠。 “他說他也不知道,就是因為那倆人看著太嚇人了,當天去醫(yī)院的人都注意到她倆了,他也沒多問?!鳖櫆誓弥謾C,估計是唐一德剛發(fā)來的消息?!芭丁瓕α?,我記得李老師說是馬老師帶著她倆去的是吧,你問問唐一德看沒看見馬老師。”江時坐在那個軟包的椅子上,觀察墻上的裝飾畫,其中有一副畫她倒是見過,是一個法國畫家畫的,叫什么她忘了,畫上是一個紅色的扭曲的女人,那女人手里拿著一個燒杯,但她似乎并不是在做實驗,倒像是要把那燒杯里的東西喝進嘴里。 “嗯…他說他看到了,確實是馬老師在旁邊看著她倆,他還和馬老師打了招呼來著?!薄鞍?,那我們其實可以問問馬老師,他應該知道她倆是怎么回事?!苯瓡r還在看著那副蹊蹺的畫,那畫似乎有一種魔力,江時看著看著,不再覺得那畫上的女人扭曲了,她竟從那鮮紅的顏色里看到一種別樣的美感。 “喂喂喂,小時,你怎么了,今天怎么一直在發(fā)呆?是不是嚇壞了,哪兒不舒服啊?!鳖櫆拾阉B人帶椅子轉了個方向,兩人此時臉對著臉,江時覺突然得她的這個乖狗狗似乎有什么沒告訴她的秘密。 “沒,可能是zuoai做累了?!苯瓡r敷衍地應著,“對了,你今天說的兼職是什么兼職?我怎么好像第一次聽你說?!彼檬贮c點他的臉頰,語氣里有些嗔怪的意味。 “哪有,我之前跟你說過啊,你沒留意吧。我之前工作攢的錢我想攢著咱倆以后旅游什么的,也不能一直吃老本,我家里不會支持我的,所以我想我去咱們學校里面那家奶茶店兼職能賺個平時的開銷就行,再說那兒工作也不累?!鳖櫆逝牧伺乃哪X袋,伸手去抱她。 天完全黑了。春城的夜晚總是靜悄悄地降臨,然后無理地霸占著這片天空和腳下的大地。江時看向窗外,她有點思念在長白鎮(zhèn)上度過的平凡的日子,不知道道楊慧晨明天回家是否會順利,不知道家中的母親是不是還一如既往地幸福。顧準似乎也若有所思,他對著鏡子里的自己來回審視著,像是看見一個有敵意的陌生人。 兩個人緊緊地擁抱著,心里卻各懷心思。這間十幾平方出頭的宿舍很小,甚至包裹不住兩人歡愛的尖叫,但同時它又那么大,兩個人明明抱在一起,卻是咫尺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