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書世界
風(fēng)越刮越大,風(fēng)里夾著枯枝敗葉直往人衣領(lǐng)里鉆,不遠處的健身器材區(qū),踏板轉(zhuǎn)盤被卷得吱呀吱啦擺動。 江魅把手伸到后衣領(lǐng)抓抓,什么東西掉進去了,怪癢的。 柳夢兮已經(jīng)向下一家社團說明了來意,正在猶豫要不要報上社團名,對方就打斷了她的話。 “你看我們這硬核高科技社團,全是大老爺們,小姑娘和我們擠在一起不合適,去那邊跳啦啦cao不好嗎……” 男學(xué)生捏著自己鋪滿指印灰塵的油膩眼鏡在毛衣下擺擦著。 江魅問:“你們不就是修電腦的么。”街舞好像不是啦啦cao吧? “啊,這是我們一個長期服務(wù)項目,女孩子不懂這些深奧的技術(shù)知識也沒關(guān)系,直接拿電腦來修就行,免費的。”男學(xué)生吹一吹眼鏡,態(tài)度大方地遞出一張名片。 “就你現(xiàn)在手里這臺,是硬件問題,不拆開修,重啟有什么用?”江魅指著筆記本電腦困惑道。 說完她就拎起筆記本,把它翻個面放在桌上,反客為主:“螺絲刀?!?/br> “不是,別把我電腦弄壞了!”男主人縮著鵪鶉脖子驚恐地說。 “別怕兄弟,我們社長幫你看著呢。”計算機社社員懷著看笑話的期待,遞去一字改錐。 江魅瞪他一眼:“要十字的!” 在一眾男生的哄笑里,她自己撿了工具,三下拆開背板,擰好了松動的風(fēng)扇……過于簡單了。 這個寸土寸金的棚子已經(jīng)填滿愚蠢,恐怕沒地方放避孕套了,江魅轉(zhuǎn)身離去。 “大哥,加入我們社吧!是我冒犯了,沒想到有你這么硬核的女生,你和她們不一樣?!蹦袑W(xué)生整個上半身抻出棚外對著她的背影喊。 江魅不理他,柳夢兮獨自停下腳步,微笑著把她的波浪卷往身后一撩,伸出手機:“給我轉(zhuǎn)賬30,給你她全部聯(lián)系方式?!?/br> 被這笑迷了眼,男學(xué)生乖乖轉(zhuǎn)賬,到賬的聲音一響,柳夢兮頭也不回地走了:“是維修費哦!” 江魅的手機緊跟著一響,柳夢兮把錢轉(zhuǎn)給了她,追上來問:“小學(xué)妹,你好厲害,計算機最賺錢,但感覺好難,特別是那個編程,總聽人說什么……從入門到放棄?!?/br> 江魅聳聳肩:“我覺得不難學(xué)呀,你們不都會英語嗎?” “這和英語怎么能比!”柳夢兮目露驚訝。 “語言包含嚴(yán)密的邏輯,你英語那么好,程序里只有有限的單詞和一些符號,只要掌握它的語法,很快就能上手。使用語言是和人類說話,編程就是和計算機說話。學(xué)科從無壁壘,是專業(yè)分科強行制造了壁壘。人類嘛,就喜歡建城墻,嚇唬別人嚇唬自己。” 腦子都不用動就白賺三十,江魅把手機調(diào)到靜音,揣回兜里,咯咯笑起來。 笑得停不下來——什么東西蹭了下她的下頜,好癢。江魅低頭去看,只看見自己被風(fēng)吹動的黑發(fā)。 走到廚藝社,江魅終于不笑了。 于她而言,膠合紀(jì)沒多大意思,人類的瘋狂換湯不換藥,但回到結(jié)種紀(jì),姬清和未必能做廚師,不知道膠合紀(jì)人的司法機構(gòu)可不可信…… 聽聞來意,廚藝社棚子里的兩個男生訕笑著后退了,藏進棚深處的案板旁,剁著rou怪笑,時不時咬兩句耳朵,下流的目光在里外三個女生身上轉(zhuǎn)。 女社長回頭刺他們一眼,清清嗓子,抬高聲音對江魅她們說:“你們是從校外混進來的吧?” 不等兩人反駁,她急急補充:“我們學(xué)校都是好學(xué)生,帶著你們的臟東西離開,我就不報告校領(lǐng)導(dǎo)了……快走啊!等我男朋友回來可不會這么客氣!” “我是你學(xué)姐,你可真客氣?!绷鴫糍馑坪醣蝗敲?。 人類的表演真是五花八門,應(yīng)接不暇,江魅正打算加入這場熱鬧,一個男聲在后肩響起。 回身一看,沒見著人影,低頭,才發(fā)現(xiàn)個消防栓般矮胖而沒脖子的男學(xué)生。 “這干嘛呢,你朋友???”消防栓吸溜著鼻子,搓著被凍紅的臉走到女友身邊。 “我可沒有野雞朋友?!?/br> 柳夢兮笑了:“如果妓女是野雞,那你是家禽嗎?” 妓女,野雞,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江魅抬頭看見女學(xué)生淚汪汪地?fù)溥M男友懷里,才后知后覺,原來“雞”是個罵人的詞。 消防栓揉著她的臉蛋邊親邊安慰:“你才不是雞呢,你永遠是我的小母狗。”女學(xué)生叉開腿半蹲著,把臉整個埋在他懷里頻頻點頭。 “為什么喜歡當(dāng)狗,不喜歡當(dāng)雞呢?十二生肖它倆都挨著,都是毛絨絨的小動物……” “快滾!不然我喊保安了!”消防栓一怒,本就沒接脖子的下巴陷進肥膩的胸脯。 柳夢兮把手伸進江魅懷里的桶,食指中指夾起一片避孕套,鏢到消防栓臉上,“避孕套也叫安全套,小meimei,注意安全,別被瓢蟲傳了性??!” “回你的紅燈區(qū)!”“喲,這哪有紅燈區(qū)呀?”“你不就是對面城中村的!” 柳夢兮瞇起的雙眼間浮現(xiàn)惡意:“這么了解紅燈區(qū)的位置,??脱?!廚藝社,讓我想個符合你們愛好的比喻吧……” “瓢蟲的小雞,就像一顆扎滿鐵屑,將墜未墜的地溝油。” 消防栓猛然摔倒在地,下巴更深地擠進胸腔,驚訝地看向推倒自己的女朋友,她已經(jīng)哭著掀開后簾跑走。 柳夢兮笑得前仰后合,攬著江魅離開,沒有散盡的惡意縈繞在大家閨秀般端莊的臉上,江魅看著她,感覺脖子又被柔軟的毛撓了一下。 上午10:00,“守成大學(xué)一女生分手后反殺前男友”登上熱搜。 今日閱讀700萬,今日討論1.4萬。 熱門被同一集團下屬的媒體占領(lǐng)控場,“守成大學(xué)”等相關(guān)關(guān)鍵詞熱度均同步上升。 一個詞條短暫地出現(xiàn)過: #守成大學(xué)綁架案# 根據(jù)相關(guān)政策和法律法規(guī),搜索結(jié)果不予顯示。 …… 沒有社團愿意提供棚位,無所謂,江魅躍上場邊看臺的二層,回想著人類慣常的用詞,揚起喉嚨直接開講。 柳夢兮坐在下一層的椅子上,撿起鋪路的鵝卵石在手里把玩,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家好,我們是性學(xué)社團,我叫江魅,今天來推廣避孕套。每天晚上,小樹林里都有很多同學(xué)在zuoai,學(xué)習(xí)正確使用避孕套,是為了保證自己的健康和對懷孕的選擇權(quán)?!?/br> 演講聲音的覆蓋范圍內(nèi),所有人都向這邊側(cè)目,打量著同行人和陌生人的神色,遲疑地邁動腳步。 “我現(xiàn)在拿的,是今年開始國家免費發(fā)放的避孕套,自己購買要記得檢查有效期——撕開之后,注意!有小囊泡的是外表面,然后捏一捏囊泡排出氣體……” 逐漸聚攏的人群,不約而同地,露出了兒時第一次上生理衛(wèi)生課時,那種面部痙攣般的怪笑。 很多人沒有機會上第二節(jié)生理課。 學(xué)好數(shù)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如日中天的學(xué)科,自有權(quán)勢滔天的老師,可以在所有人的默許下霸占“閑課”的時間。 沒有多少人關(guān)心孩子如何成人,父母老師,只擔(dān)憂她們未來如何賣身,他們未來如何賺錢。 “好惡心,今年都不想吃香蕉了?!?/br> “我這替人尷尬的毛病又犯了。” “有沒有真人教學(xué)!”“用手有什么意思,用嘴啊哈哈哈?!?/br> “這個女生一定經(jīng)驗很豐富吧,慕了?!?/br> “怎么,你也想學(xué)?晚上哥哥手把手教你。” 柳夢兮戴攏羽絨服的帽子站起來,兩頰邊的黑色波浪遮去了平日得體的笑,只露出一雙陰沉幽暗的眼睛,靜靜掃射著人群。 看不見她的臉,人們的注意力依然停在江魅手中。 她居然還在講?。∵@個公然談?wù)摫茉刑椎呐傋樱?/br> 很難形容那是怎樣一張臉。學(xué)生們躲在人群中,不住窺看江魅的模樣,然而每次望過去,都只能記住五官的一部分特征,盡管留有印象,卻難以準(zhǔn)確描述。 這是張千變?nèi)f化的臉。 動畫片為了減省工序,常常給背景板的路人復(fù)制粘貼同一張臉,并不突兀,可在影視劇中就必須用群演而非量產(chǎn)的假人—— 如果是這個女人的臉,復(fù)制一百張陣列層迭,也不會感到任何詭異之處。 就像看見海市蜃樓里的一片樹林,所有樹都長著一模一樣的葉子,因為認(rèn)不出它們的特征,還以為有一萬片不同的葉子。 來到這里的學(xué)生不乏被朋友強拉來的,刷著手機,就刷見了學(xué)校的名字。 江魅的手機在棉褲兜里亮了滅,滅了亮,滿屏是來自不同人的未接來電,她依然自顧自快樂地演講。 “你……你剛剛說,你叫江魅?” “這就是江魅!果然不檢點?!薄罢α耍俊薄澳銢]看熱搜?。 ?/br> 江魅停下演講,奇怪地點點頭。 “你……你是做外圍的?” “外圍什么意思?” “妓女別裝傻——?。∵戆“““。 ?/br> 江魅沒來得及反應(yīng),就見男生額頭正中出現(xiàn)了一個硬幣大的紅印,鵝卵石墜落在他腳邊,嗡嗡地打轉(zhuǎn)。 “我來教你們避孕套的第二種用法?!绷鴫糍獾纳ぷ永餄B出砒霜般的毒辣。 不知道什么時候,她把手腕上從小帶到大的銀鐲子摘下來了,本該世代相傳的嫁妝,撐起了避孕套的開口,握在她左手的虎口,右手攥緊了避孕套底部的石子。 她左臂伸直,右手拉回胸前,竟把避孕套做成了筒形的彈弓。 “砰!” 第二顆石子砸在另一人的嘴邊,和牙齒隔rou相撞,他的唇角立刻淌下一列沾灰的血線。 外圍,妓女?真想射爛它們的嘴。 它們把女人圍剿成妓女,再把妓女變成口耳相傳的穢物。 柳夢兮眼球發(fā)脹,前所未有的怒火燒上臉頰。 為了雜種弟弟的首付,爹娘總有一天會把她賣給一頭豬,換成流血的彩禮錢。 所以她選過康藝……院長,呵。 康藝不過是萬千豬頭中的一頭,但至少是影響因子很高的一頭。 現(xiàn)在是十一月,還有三個月,就要回家過年。 她不要回家過年! 過年讓人惡心。 女人不能上桌吃飯,卻要為人做飯,菜刀拿在手里,真想把親戚殺光,剁碎,包進餃子,塞一顆多子多福的花生。 剁碎它們,它們的嘴就不會再打聽她的生活,它們的眼睛就不會再期待她的難堪,它們的腸子就不會再品咂她的痛苦。 她漂泊求生的痛苦,是它們最好的下酒菜! 她承認(rèn)了,坦白了,攤牌了!她就是對它們有無限惡意。 就是會把第一次遇見的每個人想成最壞的一個人。陰暗,消極,惡毒,那又如何? 無限的惡意未嘗不是無限的能量。 如果不是偷賣了小雜種的玩具槍,她就湊不齊學(xué)費,上不了高中,自然也闖不進大學(xué)。 不上學(xué),老雜種就要賣她去做妓女。 柳夢兮彎腰撿起一把石子,瞪視著驚慌后退的人群。 你們這些雜種,憑什么用同情的眼睛看我! 我要射瞎你們的眼睛,你們一出生就接受最好的教育,做著最簡單的考卷,到處有人等著給介紹工作,你們同情我? 你們也配! 我要你們用畏懼的眼睛看我,就像現(xiàn)在這樣! 我要做最臭最硬的石頭,賴在這個光鮮亮麗的城市,永遠硌痛你們貴胄的腳,讓你們記住—— 你們能站在這個高度,不是踩著偉人的肩膀,是踩著成千上萬的墊腳石,成千上萬的尸骨。 這石堆隨時都會崩塌,變成埋葬你們的墳冢,我要你們求神拜佛,心懷恐懼,夜夜不得安寧! “柳夢兮?!?/br> 一只溫暖的手握住了她蓄勢待發(fā)的拳頭。 柳夢兮的胸脯激烈地起伏,起伏,終于慢慢平復(fù),看向擋在身前的江魅,她正沖自己緩緩搖頭。 “你就要畢業(yè)了,為它們,不值得。我們走吧?!?/br> 江魅一手抱桶,一手牽著仍然死攥著石子的柳夢兮,走下臺階,人群自動讓出一條通路,像要躲避傳說中可傳染的歇斯底里病。 經(jīng)過捂著額頭的男生,江魅停下了腳步,他畏懼地看著她們,像看見呼嘯的森林。 “我是妓女。”江魅俯瞰他渺小的瞳孔,“人類說我是妓女,我就是妓女,妓女比人類高貴?!?/br> “同學(xué),我沒那個意思,妓女也是人……” “人類不這么覺得?!?/br> 一只紅蜘蛛從她頸后爬至肩頭,舉起如拳的螯肢,眾人尖叫驚嚎,四散逃開。 ————————————————- 女神座談會 (江魅把手卡舉到臉前。) 江魅:人類常說你是處女,對此你要怎么回應(yīng)? (雅典娜一矛刺穿手卡,江魅眨眨眼,把頭挪遠一點。) 雅典娜:我只是獨立。 江魅:看來你不喜歡這個話題,我也不喜歡……yindao瓣只是一種組織,如果人類對一次性的東西感興趣,可以刺穿自己的喉嚨,人類本身就是一次性的。 (江魅把手卡扔掉,雅典娜一吹氣,它頃刻消失在遠空。) 江魅:換個我感興趣的問題吧——你從宙斯腦袋里劈出來,宙斯怎么沒死? 雅典娜:你希望他死? 江魅:這是你們的事。我只是以為,你的神力也被人偷了。 雅典娜看向她,若有所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