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壁w南星點頭。

    是不難, 但留住很難。

    趙南星昨夜做了好多夢, 雜亂無章, 夢到許多小孩的玩具, 公園, 海邊，游樂園，好多小孩容易出現(xiàn)的場景，但沒有小孩。

    她感覺是那個小孩對她的懲罰。

    因為她沒做一個負(fù)責(zé)的母親，所以連她的夢都不愿入。

    可趙南星不會跟任何人說這些事。

    說出來并不會改變什么，反倒徒增傷心。

    況且對小孩來說，不來這個世界也很好，不會看到父母不和的場面，不會因為要去超越誰而把自己活得很累，不會在這個人口激增的時代跟同齡人卷生卷死。

    她這一生已然如此，又何必讓她的小孩重蹈覆轍？

    面對梁醫(yī)生的寬慰，趙南星只禮貌地敷衍。

    等到梁醫(yī)生離開，周淑盯著她出神，眼淚又掉下來。

    “干嘛??？”趙南星嘴角上揚，佯裝無謂，“你這樣讓別人看了還以為是我在欺負(fù)你?！?/br>
    “哪有？”周淑淚眼朦朧，想控制卻怎么都控制不住，別過臉去，“對不起……”

    她哽著聲音，不敢看趙南星，“星星……”

    “做什么？”趙南星躺在那兒，抬頭看天花板，比冬日里的雪還要白幾分，“道歉的話不用說了，也不是你害的我?！?/br>
    “你爸……”周淑起了個頭，趙南星忽地冷聲道：“我還有爸呢？”

    周淑所有話都哽在喉嚨里。

    “對?！敝苁缒笾^，“你沒有?！?/br>
    她深呼出一口氣，罵了句：“那不是個東西?！?/br>
    趙南星并不想跟周淑討論這種話題，她早已在心底把趙德昌排除出了父親的范疇，是周淑一直沒死心。

    但經(jīng)過這一次，趙南星很嚴(yán)肅地和她說：“這下你認(rèn)清了吧？”

    “什么？”

    “不是因為你沒有兒子，趙德昌才出軌?！壁w南星說：“想出軌的人會給自己找無數(shù)個借口?！?/br>
    話音剛落，病房的門被推開，季杏的聲音隨之響起：“先生，病人還在休息，您不能進(jìn)去?！?/br>
    “我是她爸?！壁w德昌站在門口，直接把季杏關(guān)在門外。

    季杏再次推開門，一臉擔(dān)憂：“趙醫(yī)生……”

    “沒事?！壁w南星安慰她：“繼續(xù)去值班。”

    季杏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一家三口很久沒在同一個空間里出現(xiàn)，趙南星看向門口，聲音陰惻惻地：“什么事？”

    “南星。”趙德昌沒了那天在商場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模樣，年逾五十，鬢角有了零星的白發(fā)，但還是能看得出來，年輕時長得確實帥。

    兩日不見，倒是滄桑了許多，

    “來認(rèn)罪？”趙南星冷聲譏諷。

    “你這話說的……”趙德昌把果籃放下，“我就是來看看你?！?/br>
    “看我死了沒？”趙南星話里帶刺，愈發(fā)尖銳。

    “你是我女兒！”趙德昌厲聲道：“我怎么可能不盼你好？！”

    “你小三呢？”趙南星往門口瞟了眼：“今天沒帶來？不對 ，已經(jīng)是小四了?！?/br>
    趙德昌：“……趙南星！”

    “滾?！壁w南星冷冷地看向她，眼神仿佛是冰刀，恨不得把他刺穿。

    趙德昌被這眼神嚇得打了個寒顫，卻還是硬著頭皮道：“你能不能和沈沂說一說……”

    面對著趙南星的眼神壓迫，趙德昌依舊說了自己的請求：“他家公司不是做得大么？就借給我一千萬……我最近公司出了點兒小問題，資金周轉(zhuǎn)不太順。就那天你看見的阿姨，是我甲方的meimei，要是把她哄好了，那一千萬融資我就拿到了。我也不想開這個口……但現(xiàn)在確實沒辦法，要是這次的資金鏈斷開，公司就得破產(chǎn)清算。”

    趙南星盯著他看，心底一陣惡心。

    眼前的人跟記憶里相去甚遠(yuǎn)。

    趙德昌站在病房里時還有幾分卑躬屈膝的姿態(tài)，眼神小心翼翼，卻還是把這話說了出來。

    一邊說一邊斟酌，“要是你能讓沈沂借給我一千萬，我肯定讓那個女人來給你道歉。你放心，那天我狠狠地教訓(xùn)過她，她這幾天給我打電話，我都沒理過。你這也沒什么……”

    后邊那句還沒說完，一直坐著的周淑忽地站起來，隨手拿了個杯子就朝趙德昌砸過去，直接砸在他額頭。

    杯子落下，四分五裂，地上鋪滿了玻璃碎片。

    一瞬間像回到了好多年前。

    那年陳澗書大著肚子走進(jìn)她們家，把沈沂送她的，她最喜歡的小黃鴨玻璃杯砸了個稀碎。

    而她上前跟陳澗書理論，被陳澗書一把推倒在地，摁了一手的玻璃碎渣。

    此刻，趙德昌愣怔幾秒，“周淑，你做什么？”

    “趙德昌你還是人嗎？！”周淑扯著他的衣服往外拽，“你給我滾出去！你不是星星的父親！滾！”

    平日里溫順如綿羊的周淑發(fā)了飆，使出了渾身力氣把趙德昌拽到門口，但還是沒趙德昌的力氣大，他使勁兒一扯，周淑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你瘋了？”趙德昌喝道：“星星不是沒什么事兒么？我就讓她幫我一個小忙，這一千萬對沈家來說不就是一句話的事兒么？而且我也沒想著白要，我這是借的！給利息，也不給星星丟人。做生意周轉(zhuǎn)一下也是常有的，你怎么就跟瘋了似的？”

    “你才瘋了。”周淑厲聲駁斥：“趙德昌，你失心瘋！你女兒都躺在醫(yī)院里了，你哪來的臉說她沒什么事？！你在外邊養(yǎng)女人也就算了，還要讓女兒撞見，你這張老臉不嫌害臊啊。當(dāng)初跟我說是因為我生不出兒子來才找陳澗書，現(xiàn)在呢？陳澗書也生不出兒子？”

    周淑字字珠璣，舊賬新帳一起算，“你不要臉也就算了，干嘛還拖我女兒下水？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喪盡天良的事！哪來的臉再見女兒？！”

    “什么事？！”趙德昌一頭霧水，“就是摔了一跤。她就是平常工作太辛苦，也不知道多運動，身子骨弱……”

    啪——

    周淑抬手一巴掌狠狠地打過去。

    病房內(nèi)沉寂了幾秒，趙德昌被打懵。

    “趙德昌，你不是人?！敝苁邕熘曇粽f。

    “你打我？”趙德昌不可置信：“周淑，你……”

    “我打你怎么了？你還要打回來嗎？”周淑捏緊拳頭：“這一巴掌我早就想扇了。這么多年來，我日日思夜夜想，我就不懂，為什么我不給你們家生兒子，你就出軌，我還得接受。我活了五十多年，要是還活不明白，我這輩子也就不用明白了?！?/br>
    “當(dāng)初我不是生不出兒子?！敝苁缈粗湫Γ骸拔覒堰^一次孕，悄悄去打了?！?/br>
    “什么？”趙德昌震驚。

    “當(dāng)初你跟你媽的態(tài)度就是，我只要生了兒子，我就是這個家的功臣。”周淑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但依舊強忍著，沒讓自己崩潰：“可你們誰都沒想過，我的女兒該怎么辦？女兒怎么了？不也姓趙嗎？我女兒不比你兒子差！”

    “你為這個出軌，我沒跟你鬧。南星那時候小，我還想給你留點面子，但你自己呢？把臉?biāo)合聛碜屓瞬?。甚至我一直在南星面前給你說好話，你呢？你帶著小三欺負(fù)我女兒?！?/br>
    “我沒。”趙德昌聲音漸弱，“女兒現(xiàn)在不是……”

    “還好”二字沒說出來，周淑便冷聲道：“是，她還活著，但她的孩子沒了?！?/br>
    “你要還有一點點良心，現(xiàn)在就滾?！敝苁缰钢T口：“這輩子都別出現(xiàn)在我們娘倆門口?！?/br>
    趙德昌驚訝地看著趙南星，“南星，你……”

    “走。”趙南星說：“別再聯(lián)系我?！?/br>
    趙德昌一時間訝然，等他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被推到了病房門口，他卻抵著門，沉默過后又道：“南星，我知道錯了。你……能不能就幫我這一次？”

    “這一千萬?！壁w德昌說：“對沈家來說真的只是小事，但能救我的命……”

    “別說是沈沂?！壁w南星看著他：“我手上也有一千萬?！?/br>
    趙德昌眼睛頓時放光，“你要怎么樣才……”

    “你配嗎？”趙南星說：“我就算把錢都捐給醫(yī)院，也不會給你一分?！?/br>
    趙南星聲音很冷，面無表情，“等出院的時候，我會讓人擬個斷絕父女關(guān)系的協(xié)議，以后我們沒有關(guān)系。”

    這是她早就想做的事情，跟趙德昌斷絕關(guān)系，此生老死不相往來。

    趙德昌驚住，但震驚之余，他問：“你一點兒賠償都不給我么？”

    趙南星：“……”

    她冷笑：“不給?！?/br>
    “你要是想問我要贍養(yǎng)費，就告我。”趙南星說：“你告一次，告贏了我就給。”

    周淑拉開門，把他往外推，結(jié)果一開門就撞上了另一雙冷眼。

    她訕訕地打招呼：“沈沂?！?/br>
    趙南星微抬頭，側(cè)過臉看向門口，剛好和沈沂對上目光。

    她率先低頭躲避，而后像是卸掉了渾身氣力，順著床靠背滑落下來，繼續(xù)躺在床上，白色的被子蒙了小半張臉。

    —

    趙南星不知道沈沂聽了多少，她只是覺得累。

    周淑把趙德昌趕走以后，也不好意思在病房里當(dāng)電燈泡。

    但她又擔(dān)心趙德昌說的那些話會讓沈沂膈應(yīng)，也怕這種家庭氛圍讓沈沂芥蒂，于是訕訕地解釋：“以前南星她爸也不這樣的，現(xiàn)在像是鬼迷心竅了似的。他要是找你，你不用理?！?/br>
    “我知道的?！鄙蛞蕼芈曊f：“媽，你回去休息吧，別太難受。”

    他一邊說著一邊拿起掃帚，彎腰清掃地上的玻璃碎片。

    趙南星剛好能看到他的動作。

    他并不像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大少爺，挽起襯衫袖邊做這些事，干脆利落。

    他把那些透明的玻璃碎片掃進(jìn)簸箕里。

    趙南星有個瞬間覺得那里邊是她的靈魂碎片。

    破碎成無法粘合的碎片。

    她聽得出來周淑面對沈沂說話時的小心翼翼，心底略有心酸。

    但她也沒制止，因為對周淑來說，這似乎是對目前的她來說，唯一能做的“贖罪”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