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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虐文里病美人太子/事了拂衣去 第94節(jié)

    商白珩捏著酒杯的手微微一緊,道:“不喝?!?/br>
    燕熙覺得商白珩藏了話。

    燕熙的心思敏感,其實隱約在前一陣就發(fā)現(xiàn)商白珩有些異常,似乎一直在極力地遠(yuǎn)離他,然后又突然變正常了。

    此時他瞧著商白珩白了一半的頭發(fā),想到明日就要分別,不免升起別情,關(guān)心地問:“老師,您的頭發(fā)還能黑回去嗎?”

    商白珩略怔,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以此斷開了與燕熙的對視,說:“大約黑不回去了。人的頭發(fā)都要變白的,不打緊的。”

    燕熙看商白珩回避的態(tài)度,便不好再深問,可他心中還是難過,商白珩才二十九歲,不該如此早便白了頭。

    他憂心老師或身有隱疾,或心中有極難消之郁,可這些商白珩從不對他說,他知道問不出來的。

    他在商白珩面前,比對旁人多幾分坦誠,就這樣表露著擔(dān)憂的情緒。

    商白珩嘆了口氣。拒絕了學(xué)生的關(guān)心,他放下酒杯說:“今日為師有兩樣?xùn)|西要給你?!?/br>
    燕熙心中嘆息,正襟危坐。

    商白珩遞過來一個卷軸。

    燕熙認(rèn)得這是商白珩之前在病中畫的《大靖皇輿全覽圖》,他將卷軸展開,看到里面山川河流修得比上次再加精細(xì),不由贊嘆道:“老師畫的太好了,比官制的還要好。您去過這些地方?”

    商白珩道:“只去過少數(shù)地方,大多數(shù)還是讀游記算出來的。我請漢少保瞧過,他說這畫比行軍用圖要準(zhǔn),應(yīng)該對你督管西境有助益?!?/br>
    這皇輿圖不知耗費了多少心血和日夜,燕熙鄭重地收好了。

    “還有一物。”商白珩從書匣中拿出一張畫,在燕熙面前攤開。

    畫中有一棵桃樹,樹下有田,田上有耕牛,旁邊一句詩。

    “這紙的形狀像是用來做燈籠的?!毖辔跬嶂X袋細(xì)瞧著,他贊嘆著畫工奇巧,目光緩緩來到詩上,驀覺一陣觸動,緩聲念道,“‘微雨眾卉新,一雷驚蟄始’,這首詩與我的表字有什么關(guān)系?”

    商白珩有些復(fù)雜地瞧著燕熙,面色中竟是有些不忍之意??山袢找粍e,后事兇險,商白珩也該給燕熙一個交代了。

    他說:“柔嘉皇后給你取的表字,用的就是這詩里的意思?!?/br>
    “這首詩說的是驚蟄節(jié)氣天地回暖、春雷乍動、雨水增多,萬物復(fù)蘇,一年春耕自此開始。”燕熙學(xué)過現(xiàn)代地理,知道驚蟄是一個十分重要的農(nóng)忙節(jié)氣,“母后是想要我照顧農(nóng)時?”

    “你理解的這層意思也沒錯。只是,還有別的意思。其中一樣就是‘微雨’與‘燕’字正好能湊上‘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如此能叫陛下從你的表字,念及與娘娘的情分,善待于你,此為娘娘的良苦用心。”商白珩道,“同時,也能叫陛下不往別處想,順利地同意你用此表字?!?/br>
    燕熙聽出點蹊蹺來,猜疑道:“為何怕父皇往別處想?”

    再一言難盡的話,說到這份上,商白珩也知道無法回避了。他緩緩地道:“微雨,還記得我給你的那本《執(zhí)燈志》么?”

    燕熙點頭,他記得文斕非常喜歡此書。

    商白珩道:“那本書中,有些內(nèi)容是娘娘寫的?!?/br>
    燕熙豁地一下起身:“可那是本禁書……”

    商白珩仰頭望他:“你覺得那本書該禁嗎?”

    不該禁,燕熙想。

    相反,那本書討論的是哲學(xué)層面的精神追求,是比四書五經(jīng)更加深遂的思維邏輯。

    燕熙很難形容那本書的內(nèi)容,他垂眸思考著,驀然想到,若要形容這本書,有兩個字再切合不過——文斕。

    想到這里,他順藤摸瓜地明白為何它是禁書了。

    因為像文斕那樣的君子,金錢、美人、情感、權(quán)勢都無法左右他,他所追求的是心中的道。那道若落在黎民,便是為民請命;那道若落在天下,便是為萬世開太平;那道若落在清廉,便是兩袖清風(fēng)。

    這樣的人,難以用世俗的手段控制他。

    燕熙不敢說自己全懂了,他斟酌地說:“若君主是一心為民的,《執(zhí)燈志》便是治國利器;若君主是為權(quán)貴的,那么就會懼怕《執(zhí)燈志》。依我來看,不必禁?!?/br>
    “如此甚好?!鄙贪诅袼闪艘豢跉猓叭裟阍谖骶秤龅嚼щy,只需在府前掛上此燈,自會有人來助你?!?/br>
    燕熙猝然一愣。

    他意識到商白珩今夜想要與他說的事情可能極為重要,他在這沒有酒味的共飲中,觸及到了他最近一直在思考問題的真相。

    他輕聲地問:“來助我的,是什么人?”

    商白珩道:“像文公那樣的人。”

    燕熙心中升起由衷的敬意:“老師……您也是那樣的人嗎?”

    “我是?!鄙贪诅裰币曋辔醯难劬Γ谷坏卣f,“周慈也是,你母后也是?!?/br>
    “所以你當(dāng)年才會來皇陵教我?”燕熙找到了解開迷團的線頭,他接著扯出真相,“可為何,我在文華殿讀書,不見老師來教我呢?”

    商白珩道:“因為這是娘娘在臨終時才定的意思?!?/br>
    “我母后臨終那日,老師并不在現(xiàn)場。她走的突然,后事都是臨時叮囑的?!毖辔醪唤?,反問道,“我母后又是在何時何地與老師交代的?”

    商白珩十分滿意學(xué)生的敏銳,他由著學(xué)生打量,說“娘娘未曾與我說過,我與娘娘亦從未見面,并無舊交。”

    這與燕熙的判斷一致。

    以商白珩出生地、經(jīng)歷以及入仕的年齡,不可能與唐遙雪有交集。

    燕熙與老師視線交換,他從商白珩鼓勵的目光中,緩緩地瞧向了桌面上的那幅畫,良久道:“那么,是與我的表字有關(guān)么?”

    “是的?!鄙贪诅襦嵵氐卣f,“娘娘的遺言只留了‘微雨’兩字,這兩字陛下瞧不明白,旁人也不明白,但‘我們’都懂,于是,‘我們’都來了?!?/br>
    第71章 暗夜執(zhí)燈

    燕熙緩緩坐回去, 撐著案沿問:“‘你們’到底是什么人?”

    “我們來自各行各業(yè),彼此之間鮮少接觸, 但我們有共同的志趣?!鄙贪诅褡枚苏? 有問必答。

    可他拿不準(zhǔn)自家學(xué)生的接受程度,便拐著彎反問道,“文公臨終有否對你說過什么?”

    燕熙陷入沉思。

    文斕在臨終對他說的最多的是:微雨, 不要害怕。微雨,不要難過。

    思緒將他拉向那日的沉暗中, 他記得文斕說的每一句話,那些話在許多個夜里會時不時的跳出, 一遍一遍在他腦海里嘶喊。

    燕熙思維敏捷,很快找到了最關(guān)鍵的內(nèi)容,他沉聲復(fù)述:“寒冬之下,執(zhí)燈者尚在堅持……無論這世間如何糟糕, 總有人手執(zhí)明燈,對抗暗夜, 這種人無處不在……若有一日, 你也走上這條路, 你要記得,志同者就在身邊。”

    燕熙目光落向那張燈籠畫紙,再怔怔望向老師, 他又陷入了那日的哀戚, 嘴唇噏動, 極輕地說:“執(zhí)燈者, 是么?”

    商白珩點頭。

    燕熙一時感慨萬千, 竟是生出無比的心疼來, 他隔案傾身問:“你們每一個人, 都會做文斕這樣的事,對不對?”

    商白珩還是點頭,他也極輕地問:“我當(dāng)日到皇陵尋你,并不只是為你。你可怪我?”

    “老師……”燕熙略怔,他心底自然是有些這樣的想法,但他更多是能理解商白珩。于是神情嚴(yán)肅了說,“我何至于狹隘到那等地點,‘你們’所圖,無欲無利,我只是正好幸運,站在了那個位置,才得你們傾命相助??墒牵銈冇蟹裣脒^,若我不如你們之意,又待如何?”

    “不會的。你本性純良,本就是可造之材。我商道執(zhí)這點識人之能還是有的。”商白珩輕笑著安慰著燕熙,他的目光微有歉意,“而且——”

    燕熙看懂了商白珩的目光,他苦笑道:“若我并非可托之人,你們大約也會棄我而去?”

    商白珩緩緩點頭,他瞧出到燕熙眼里有失望。

    他欣慰于燕熙他面前還會坦露幾分情緒,不像對外人那般冰冷寡淡。他小心地保護著燕熙僅剩的這點少年活氣,安撫地說:“微雨,不要難過。有為師在,不會有那一日。我辭翰林去賭你的五年,作為先下賭注的人,其實在上賭桌時便失了先手,你于此事上,無論如何都不至于落于下風(fēng)。微雨,就算你不信旁人,他也該信你自己,沒有人會比你做的更好了。從你服下‘榮’的那日,執(zhí)燈者便把命都許你了?!?/br>
    “微雨……”燕熙聽商白珩字字懇切,他那點被利用的委屈緩緩地降下去,他問,“微雨到底代表什么?”

    “執(zhí)燈者以二十四節(jié)氣為代號,代表不同的志向和任務(wù)?!鄙贪诅竦?,“微雨代表驚蟄,驚蟄時節(jié),萬物復(fù)蘇,春耕之始。娘娘臨終給你定驚蟄,是望你開天辟地,重啟新生?!?/br>
    “可是……那只是我母后的期望,”燕熙道,“你們可曾想過,我或許并沒有那般高遠(yuǎn)的志向?你們在一切未知之時,怎敢便為我賭上身家性命?”

    “微雨,你高看我們了。若我們當(dāng)真無所不能,文公就不必以死為讕。我們說到底,也不過是蕓蕓眾生中的螻蟻?!鄙贪诅裉岬轿臄蹋裆?。

    他沉浸在某種追思里,蕭索地說,“娘娘之所以臨終定你為‘驚蟄’,是因為她身在皇權(quán)中心,看透徹了形勢,只有你是能代表寒門的皇子,你是大靖唯一的希望了。我們其實死了許多人,我們自稱執(zhí)燈者,可我們早已被暗夜吞噬,在我們快要迷失之際,娘娘告訴我們找到了‘驚蟄’,無異于給我們送來了一道驚雷。微雨,我們從未有過‘驚蟄’,你是第一個,也是最后的希望了。大靖已然破敗不堪,既將行將就木,我們深陷在黑暗之中,逐漸連自己都照不亮。”

    燕熙第一次見商白珩如此黯然。他將心比心地想,倘若他發(fā)現(xiàn)自己無論如何努力都不可能完成系統(tǒng)任務(wù),大抵也會灰心喪氣。

    他陪著商白珩沉默半晌,見商白珩從追思中走出來,問出了自己的疑惑:“可我母后,為何在臨終之前,從未有過表示?!?/br>
    燕熙還是不懂,唐遙雪有如此神秘的號召力,在原著中,為何不將執(zhí)燈者交給原主?

    “我其實也疑惑過,當(dāng)年你為太子,先立后廢。為何娘娘不在你立太子時授以遺志,卻在你被廢時才做決斷?”商白珩道,“當(dāng)我知道是你自己提出廢儲,才明白其中用意。”

    燕熙沉色聽著。

    商白珩說:“知子莫若母,你自小錦衣玉食,身邊皆是奉承之人,久而久之,難免被享樂障目。你自小受陛下偏愛,難免也會存了對東宮之位的念想,這其實也是人之常情;而一旦你入主東宮,以彼時的形勢,自有世家、權(quán)貴極力攀附于你,他們表面諂媚,背后圍獵,你將永遠(yuǎn)困于深宮。近朱者赤,你長久的浸yin于權(quán)貴之中,最終去往何處,其實并不難預(yù)料?!?/br>
    商白珩所言,與燕熙當(dāng)年棄儲而去的想法不謀而合,燕熙不由為之一振,緩緩點頭。

    “娘娘當(dāng)時,別無選擇,一則他為著母子情份,不能勉強于你;二則,你若永居深宮,我們無法接近,你四周皆是權(quán)貴,娘娘為著我們安全,也不能將我們暴露于你?!鄙贪诅耦D了頓,陷入某種哀思,他沉沉地說,“彼時娘娘辛苦多年,身心俱疲,已存了死志。而后是你提出不當(dāng)太子,叫娘娘豁然開朗,她拼命替你掙下了一線重啟的生機,也為我們留下了希望?!?/br>
    聽到唐遙雪的痛苦,燕熙悲不自勝,他沉哀許久,問道:“母后單憑我只言片語,如何能料到那般多?”

    “太子之位代表著無上尊榮,你唾手可得,卻肯放棄,說明你看懂了其中兇險?!鄙贪诅裾駣^起來,“這一步活棋是你自己走出來的。微雨,你當(dāng)年只有十四歲,尚且能做到如此,我們這些人追隨于你,又有何懼?”

    燕熙從前讀過不少史書,知道各朝各代都有這樣的仁人志士。然而想靠極少數(shù)人或是個人之力,扭轉(zhuǎn)一個朝代的興亡,何其困難。他們的結(jié)局,大多難逃郁郁而終、心如死灰;能開天辟地者,鳳毛麟角。

    燕熙緩緩地收起了畫,將它鄭重地放到柜中,再折身回來時,端坐問道:“周慈的代號是什么?”

    商白珩道:“他是立春,妙手回春,濟世救人?!?/br>
    燕熙點頭,周慈的代號與他所料一致。他看向商白珩,心中已隱隱有猜測,只覺不忍,話在喉嚨滾了滾,他才小心地問:“老師您呢?”

    商白珩很坦然:“我是清明,祭奠亡靈,教化新生?!?/br>
    燕熙心中一凜,向死而生。商白珩的死志,寫在了代號里。

    燕熙心中難過又震撼,調(diào)息數(shù)次才道:“我母后呢?她是小雪或是大雪嗎?”

    商白珩搖頭,極為沉重地說:“娘娘是冬至。至暗之夜,至冷之季,她身陷最黑暗的中心,然自她過后,便是光明?!?/br>
    燕熙聽到“冬至”,便知其意。

    柔弱女子,卻隱入了至暗之中。

    燕熙知道唐遙雪苦,唐遙雪困于深宮,受各方傾軋和利用,若非心志堅定,早就崩潰了。唐遙雪用柔弱的雙肩,扛起了“冬至”的使命,背后的艱難苦楚,簡直叫人不忍細(xì)想。

    燕熙悲從中來,囁嚅道:“所以,她很苦對么?她當(dāng)時大約已是心如死灰,若非我自己提出,她寧可含恨而死,也不愿與世間再有瓜葛,對不對?”

    然而,世間已無唐遙雪,商白珩無法回答燕熙。

    燕熙在痛極的悲愴中又問:“文斕的代號是什么?”

    “大寒?!?/br>
    燕熙巨慟,竟然是大寒,寒冷到極致的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