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皇后又露出嫉妒的神情：“只是我萬萬沒想到，陛下竟然會在殺她這件事情下猶豫許久。我苦等陛下不動手，就只能試探動手了。陛下到底對她格外不一樣，不忍心自己殺，我身為皇后，自然要為陛下分憂?！?/br>
    周慈發(fā)覺有不對之處，追問：“可是你這樣卻幫七皇子登上太子之位，你自己有皇子，這不像你會做的事?！?/br>
    姜皇后意味深長地笑起來：“以當(dāng)時的情形，你們以為燕熙就算當(dāng)了太子，能活幾天？你們以為陛下為何要容我？還不是全看在姜氏的面子。若是燕熙有母親在，他的太子當(dāng)不了幾天；只有他的母親沒了，姜氏才會勉強容燕熙在東宮的位置上茍活幾年。陛下比你們都想得明白！用一個唐遙雪，換幾年太子來籌劃他自己的大業(yè)！陛下是中興之帝，是要成就大靖霸業(yè)的千古大帝，除了本宮，誰又懂他！”

    英珠搖頭，他陷入某種偏執(zhí)的境地道：“可是陛下分明那般寵愛皇貴妃。”

    姜皇后卻吃吃笑起來：“英珠，你日日侍奉陛下，還不知道陛下所謂的寵愛是什么么？你跟了陛下五年，生不如死，對不對？”

    英珠的臉色rou眼可見地轉(zhuǎn)向死白，他想到了柔弱又善良的唐遙雪竟然承受了這么多年的折磨，他的臉色變得比死了還難看：“陛下，對皇貴妃娘娘也是那般？”

    姜皇后冷笑道：“不然呢？不然憑何獨寵唐遙雪十五年，又為何唐遙雪夜夜侍寢卻只生了兩個孩子？”

    英珠臉上呈現(xiàn)出死寂的痛苦。

    周慈也猛地往后一退，攤坐在了地上：“我替她看了十幾年的病，她每次只露個手臂給我看，我單以為……單以為只是陛下手重了些……娘娘她……嗚嗚嗚?！?/br>
    周慈泣不成聲。

    英珠僵木地站了良久，他猙獰地笑起來：“原來，仇人天天就在我枕邊啊?！?/br>
    周慈忽的一怔，聽出這句話的可怕的意味來，他臉上的淚都來不及抹，沖過去，抓住了英珠的手道：“英珠！你不要輕舉妄動！”

    英珠聽明白了。

    他怔忡地瞧著周慈，他眼里的恨意在被理智勸退，冰涼地道：“我知道的。我要等殿下大業(yè)得成時才能動手。現(xiàn)在殺了那個人，豈不是讓別人痛快了？”

    周慈用力地握住英珠道：“我們必須等?！?/br>
    英珠想到什么柔軟的回憶，他的淚終于滑下來：“周大夫，托您請殿下加快些，我快要忍不住了?！?/br>
    周慈安撫他道：“殿下很快的。再等等?！?/br>
    英珠茫然地望著窗紙上的天光道：“我快要瘋了，我現(xiàn)在能先殺了她嗎？”

    周慈看向已經(jīng)麻木地流了滿臉血的姜皇后，他用力地閉了閉眼道：“隨你罷。”

    英珠緩慢地收回視線，看向周慈嘆息道：“周大夫，我一直都知道你對娘娘的心意。你看娘娘的神情和我一樣。我也知道你很想手刃仇人，這次對不住了，這個賤人先交給我。”

    周慈沉默點頭。

    他走回了姜皇后面前，收起了蠱惑的溫和笑容，另取出一顆藥，給姜皇后喂下去。

    姜皇后緩慢地從那種無知無覺中清醒過來，她開始感受到疼。

    周慈身為醫(yī)者，做了他行醫(yī)以來最殘忍的事，他冷靜地收拾了藥箱，對英珠說：“交給你了?！?/br>
    周慈原地站了站，壓下了各種情緒，最后對英珠說：“娘娘寬厚，不愿見我們沉浸痛苦。英珠，你是好兒郎，不要逼自己太甚。人生苦痛多，亦有清歡處，殿下會替你做主的?！?/br>
    英珠點頭，眼中恢復(fù)了些溫度。

    他說：“我等著殿下入主的那一日。”

    第52章 何必作繭

    坤寧宮的小宮女被侍衛(wèi)攔在外面, 人都散了，她才忐忐地推門進了正殿。

    才跨進門就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 而后丟魂了似地大叫起來：“血, 血，好多血！殺人了！”

    姜皇后身旁丟著一把小刀，小刀已卷刃, 浸在血泊里，血水滴嗒, 順著往上瞧，姜皇后已然面目全非, 渾身都是刀痕。

    小宮女捂著嘴，迫不及待地沖到院子里，扶著影壁，一陣陣劇烈地嘔吐起來。

    天璽帝得知后, 并不發(fā)喪，先擬了詔, 以姜氏連坐的罪名, 廢了姜皇后, 把姜氏降為嬪。

    旨意下來之后，才發(fā)喪說姜嬪得了時疫，遺體不能久留, 潦草地按普通后妃的儀式辦了后事。

    不多日天璽帝又下旨追封原皇貴妃為純嘉皇后, 皇七子燕熙為秦王。

    又晉皇六子燕煦為楚王, 皇四子燕然為豫章王, 皇五子燕燾為涼州王。

    至此, 大靖尚存的皇子都封王了, 兩個親王, 兩個郡王。

    與此同時，自姜氏倒臺后，一直暗流涌動的某個猜測終于浮出水面——宋大帥要入都了。

    -

    隆裕宮。

    燕煦自得了封楚王的圣旨后，便不敢出宮。

    夜里甚至不敢熄燈，他已經(jīng)連著兩日沒睡了，兩眼下青黑一片，整個人神神叨叨的。

    這日他的隆裕宮早早的又落了鎖，卻在夜半時被人推開了他寢殿的門。

    燕煦本就瞪著眼，聽到聲音一骨碌坐起來，見到燕楨兒已經(jīng)走到他床前，正柔和地望著他。

    燕煦如獲大赦般一下抱住了燕楨兒的腰，惶恐地道：“你終于來了?！?/br>
    燕楨兒道：“我來了，小煦別怕?！?/br>
    燕煦用力地抱住燕楨兒：“你能不能想想辦法讓我別當(dāng)這個楚王?！?/br>
    燕楨兒揉著他的發(fā)頂說：“封親王不是你一直以來的愿望嗎？”

    燕煦的臉埋在燕楨兒小腹上：“我前頭還有人在，我封親王才是好事?？涩F(xiàn)在大哥三哥都不在了，小七又在萊州，我哪里敢當(dāng)這個親王。”

    燕楨兒安慰道：“有兩個親王呢?！?/br>
    燕熙抬頭望著燕楨兒：“小七的母妃追封了皇后，他現(xiàn)在是嫡子，封秦王合情合理。可我非嫡非長，卻封了親王！偏偏給了我一個“楚”字，西楚滅秦，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啊?！?/br>
    燕楨兒溫聲安撫：“今時不同往日，如今沒了姜氏，正是各憑本事之時，小煦封了親王是好事。”

    燕煦搖頭：“可我沒有什么出眾之處。論出生，并不比小七、四哥和五哥更高貴，且四哥書讀的不錯，五哥會舞槍弄劍，我什么本事都沒有。和小七就更不能比了，他有受寵的母妃，他曾經(jīng)是太子，而今又置身事外，高枕無憂。我一無是處，去爭那個位置，就是自取滅亡。讓我當(dāng)個閑王不好嗎？”

    燕楨兒蹲下身來，扶著燕煦的雙肩道：“蕭家只剩下你和我了。而我是公主之身，只能由你來搏一把?！?/br>
    一句蕭家挑動了燕煦的神經(jīng)，他氣熱了臉，提聲道：“我姓燕！不姓蕭！蕭家難道沒看到姜家的下場嗎，他們怎么還敢想！”

    燕楨兒不置可否地望著燕煦。

    燕煦越說越急：“楨兒，因為你是先帝獨‘女’，又是正經(jīng)蕭家正支嫡女所出，血脈高貴純正，我父皇和朝廷內(nèi)外都格外敬著你，蕭家自然也要優(yōu)待你。而我母妃只不過是蕭家一個旁枝庶出的女兒，又走的早，我一向又是沒志向的，蕭家平日里何曾正眼瞧過我？現(xiàn)在想起我來了？”

    燕楨兒道：“時機已至，如今你已然獨占鰲頭，剩下的都不足為懼了?！?/br>
    “不足為懼……”燕煦咂摸著這句話，倏地意識到什么，“你什么意思？”

    燕楨兒沉沉地道：“小煦，我不想騙你，不要問了。”

    燕煦的臉色慢慢變涼，他緩緩地松開燕楨兒，在昏暗的燈下望著對方：“二哥和三哥暫居姜王府的事，是姜皇后暗地里許的，沒有擺在臺面上說，宮里頭只有少數(shù)人知道。那天怎么就這么巧，學(xué)生和百姓就撞上了二哥三哥在妙音堂。你在中間使力了是不是？”

    燕楨兒被他這樣的目光瞧得面色微沉，道：“小煦，不要這樣。”

    燕煦撐身站起，在極近的距離里盯著燕楨兒：“你怎么可以！二哥三哥也叫你皇姑母！你與他們就算不是特別交好，可也是相處多年了。你怎么狠得下心，下得去手？”

    燕楨兒握住他肩膀：“你理智一點?！?/br>
    燕煦道：“是我傻，還存有幻想，以為你不喜歡姜家，不喜歡三哥他們性子，至少對其他兄弟還有些情義?？墒?，你現(xiàn)在想對四哥和五哥下手！四哥五哥平日里敬重你，年節(jié)也都記著你，你怎么可以如此心狠！”

    燕楨兒不贊同地道：“這本就是你死我活的爭斗，心慈手便要失了先手。小煦，你生在帝王家，怎還如此天真？”

    燕煦激動地?fù)u頭：“生在誰家是我能選的嗎？我不想那個位置！我只想當(dāng)閑王，你到底是在為自己爭，還是為我爭？倘若當(dāng)真是為我，我現(xiàn)在就告訴你，我不想爭，你們能照著我的意思來嗎？”

    燕楨兒手上加力，按住了燕煦道：“識時務(wù)者為俊杰，眼下你沒得選，小煦，要面對現(xiàn)實?！?/br>
    燕煦拉住了燕楨兒衣襟，搖動他道：“楨兒，你醒醒，除非父皇的孩子都沒有了，不然不會輪到你的?！?/br>
    燕楨兒沉默了。

    燕煦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真是那樣想的？”

    燕楨兒臉色晦暗：“你不要再問了。”

    燕煦急道：“你收手好不好？父皇不會放棄所有皇子的。就算京里頭的都死絕了，還有小七啊。父皇曾經(jīng)最寵愛小七，現(xiàn)在又追封他母妃為皇后，小七就算是毀容，父皇只要想，多的是辦法把他推上去?！?/br>
    燕楨兒沉吟不說話。

    燕煦提到燕熙，面上浮出點向往的笑意：“小七上去多好啊，他若上去了，我就可以像以前一樣，跟著他混了?！?/br>
    燕楨兒嚴(yán)肅地糾正道：“他若上去，你就沒有活路了。”

    燕煦立刻反駁：“不會的，小七不會那樣對我的?！?/br>
    燕楨兒嘆氣道：“你還是太天真了?！?/br>
    燕煦凝眸盯住了燕楨兒，他用力的思索著，驟然想到了什么，拔音道：“你不會是想——不可以！算我求你了，你不要動小七。你難道沒有發(fā)現(xiàn)，父皇把小七送出去，就是要保護他。你若動了小七，父皇一定不會善罷甘休。你這些年的謀劃都會暴露，全部化為泡影的?！?/br>
    燕楨兒沉聲：“你不要管了?！?/br>
    燕煦急得要哭了：“我求求你。收手吧。”

    -

    四月二十三日。

    距燕熙從北原王府出來，已經(jīng)七日了。

    燕熙說不見，便當(dāng)真不見。

    在早朝上遇到宋北溟，目不斜視，就像不認(rèn)識。

    散朝了，也不與宋北溟一道走。

    每日來接他的方循也不理了，北原王府的綠呢馬車他也不用，連那日穿回來的緋色官袍他換下了也不再穿。

    燕熙這日散值，回宣宅晃了一圈，就往官書巷去了。

    因著商白珩的官職是正五品，早朝時不進奉天殿，而燕熙要進殿，燕熙在早朝時遇不見商白珩也是常有的事。

    但連著幾日遇不到，燕熙便覺不出對勁來了。

    問了衛(wèi)持風(fēng)，衛(wèi)持風(fēng)才吞吞吐吐地說商先生病了。

    燕熙一聽，今日無論如何都要來瞧瞧。

    為著避人耳目，他直接躍進了商宅的院子。

    怕出現(xiàn)的太突然驚著老師，他落了地，故意弄出點動靜，隨即商白珩便聽到了喚他：“微雨是嗎？進來?！?/br>
    燕熙推門進去，見商白珩正在伏案畫著什么。

    新點的蠟燭照著商白珩略顯憔悴的臉，燕熙的目光卻是首先被商白珩的頭發(fā)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