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代價

    雨漸漸大了，水線成簾披下，車窗內(nèi)壁被濕冷水汽氤起薄薄水霧，更加看不清窗外。

    周苓也安靜縮在副駕座位，淺茶色杏瞳怯怯柔柔地偷望后視鏡，就著路燈斜照散射的光暈，她看見肖訴今在后座正襟危坐，英挺娟闊的眉眼端肅平視，細(xì)長指骨疊合放在膝上，睫羽低垂。

    像是有所察覺，繃平的眼皮撩起幾道褶皺，深黑瞳仁定定望向后視鏡。

    不確定他看不看得見，周苓也還是對著后視鏡擠出個笑。

    她想起一刻鐘前，周燕來厲聲叫她上車，她哥從沒對她發(fā)過火，今天可見是氣得厲害，她下意識慌亂，想乖乖聽話上車。

    可是她手指一動，就被肖訴今抓緊。

    他眼瞳深邃，卻異常堅定，“周苓也，只要你不說結(jié)束，我就不會放手。”

    哪管什么阻礙。

    他不會讓她一個人去面對。

    于是就雙雙被她哥給“綁了”。

    還特地讓周苓也坐到副駕來，生怕他們在后面商量什么殉情橋段似的。

    周燕來應(yīng)該快氣昏了，起碼周苓也就沒見過他哪一天的臉色比今天更黑的。

    也不知道要帶他們?nèi)ツ睦铩?/br>
    “看什么？”

    等紅燈的空隙，周燕來側(cè)過臉，瞅見周苓也對著后視鏡擠眉弄眼，眉心一折，抬手將后視鏡扒拉了個方向，她只能看到個斜邊，也就沒了再看的心思。

    周苓也悻悻地摸了摸鼻尖，將腦袋往圍巾里埋了點(diǎn)，陽奉陰違地回：“沒什么?！?/br>
    看，她的態(tài)度。

    今天注定要抗?fàn)幍降住?/br>
    “……”

    周燕來掃了眼后座的人，嘴角下撇，繼續(xù)開車。

    目的地是一家周燕來經(jīng)常帶周苓也去的私廚菜館，因為天氣，客人比平日少了許多。

    “兩間包廂?！?/br>
    跟著服務(wù)員上樓，周燕來進(jìn)周苓也推進(jìn)一間包廂，然后讓人帶著肖訴今往前走。

    周苓也剛想說話，就聽他對著肖訴今解釋：“你過去?！?/br>
    肖訴今看看周苓也從門邊探出來的腦袋，目光沉了沉，“……好?！?/br>
    然后對著女孩兒安慰性勾唇，跟著服務(wù)員往前走。

    這一路上他已經(jīng)看出，周燕來這個哥哥真的好得過分。

    哪怕生氣到極點(diǎn)，他也沒對周苓也說一句重話。

    雖然有部分當(dāng)著他這個外人不方便的原因，更多的卻是疼愛。

    關(guān)上門，周燕來看向縮在沙發(fā)一角的女孩兒，兩只眼睛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盯著地面，一副擔(dān)驚受怕的樣子。

    他剛重新滾起來的火氣頓時折損一半。

    “現(xiàn)在知道怕了？”

    周苓也梗了梗脖子，點(diǎn)頭。

    “男朋友？”

    “……嗯?！?/br>
    “談多久了？”周燕來心情煩躁，手指搭在腕表上調(diào)整，怎么都覺得膈應(yīng)。

    房間不大不小，除了兩人的話音，只有掛鐘走針的滴答聲。所以人一停下來，就顯得格外寂靜。

    周苓也眨眼心算片刻，聲音細(xì)弱，“五個月?！?/br>
    “啪”的一聲，價值不菲的腕表直接摔到地毯上，所幸表盤還算結(jié)實(shí)，沒裂。

    但周燕來快裂了。

    “瞞了五個月？”他輕笑一聲，語氣壓迫，“你長本事了?！?/br>
    “……”

    再度靜默。

    周燕來將菜單推到她面前，氣得坐不住，在房間里來回踱步，語速都明顯焦躁。

    “難怪，我說起他的時候就感覺你語氣不太對，上次人家出事，你還著急忙慌地給我打電話，一副事態(tài)危機(jī)的樣子。處處埋著坑是吧？你就這么騙你哥？”

    他越說越氣，呼吸粗喘。

    周苓也咬了咬舌尖，眼神閃爍，極度心虛，“我、我沒想騙你……”

    “那你想干什么？”周燕來猛地定住腳步，“周苓也，你還準(zhǔn)備瞞多久？”

    “……我就是……沒想好怎么和你說……”

    “不好說？”周燕來聽了都愣了幾秒，表情納悶至極，尋思出聲，“我是會棒打鴛鴦還是包辦婚姻了，你跟你哥還能怎么不好說？”

    他掐了兩下眉心，頭疼。

    周苓也還挺委屈，“你……不讓我們在一起。你之前就讓我不要談戀愛，以前追我的男生都是被你嚇跑的，你還揍他們。上次你朋友開玩笑說要追我，差點(diǎn)被你打斷腿?！?/br>
    她其實(shí)都知道。

    所以才怕。

    他要是去揍肖訴今，后者肯定不會還手。

    說不定為了讓他安心，還會讓他多揍幾下。

    周燕來以為那些事藏得嚴(yán)實(shí)，壓根沒想到對方早就知道，一時啞口無言。

    “是，我承認(rèn)，我對你管的是有些嚴(yán)。但那時候你才高中，學(xué)習(xí)為重，我當(dāng)然不能不管。至于那個開玩笑的人，他嘴賤，活該。不過那些事和今天都不一樣，周苓也，”

    他收斂怒意，鄭重其事地看著周苓也，“你知不知道，肖訴今除了他這個人，一無所有，甚至前段時間，他以前的經(jīng)歷還在網(wǎng)上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你和他在一起，他配不上！”

    他精心保護(hù)了二十年的meimei，絕不能被推入輿論漩渦。

    “……我知道，我都知道。”

    “知道還……”

    話沒說完，周苓也打斷他，“但是我不同意。那些事已經(jīng)過去了，現(xiàn)在沒有人罵他，反而所有人都覺得他是逆光生長，學(xué)校都以他為傲。他不是一無所有，他最大的財富就是他自己。他現(xiàn)在沒有的，以后都會靠自己取得，你也不能懷疑這一點(diǎn)。而且——”

    她頓了頓，“他還有我，我會永遠(yuǎn)支持他?！?/br>
    就像他相信我。

    “……”

    周燕來看她這么為肖訴今說話，心臟都?xì)獾锰邸?/br>
    她都沒這么維護(hù)過他好吧！

    酸死了。

    “他就這么好？值得你這么為他？你想過沒有，你想出國留學(xué)你mama都不同意，難道你和肖訴今在一起，她就會同意嗎？”

    聞言，周苓也好不容易找到理由可以說服對方的喜悅瞬間被打擊，晶亮的眼珠驟然失去光亮。

    她媽在一些事情上堅持己見到了固執(zhí)的地步。

    她完全沒有把握。

    這是個致命的因素。

    周燕來再補(bǔ)一擊，“還有你外公，他會同意嗎？肖訴今以后什么都會有，但說白了，他現(xiàn)在就是一無所有。你要是想和他談?wù)剳賽?，我不會阻止，如果你們想長久——不可能！”

    “我承認(rèn)他很優(yōu)秀，但他還遠(yuǎn)沒有達(dá)到能在我面前擁抱你的程度。何況你父母、你外公，他們根本不了解他，他要拿什么獲得他們的認(rèn)可？靠你的喜歡？懦夫！”

    他的音量越來越高，緊閉的窗門似乎都有了嗡嗡的震動。

    空調(diào)暖氣呼呼低吼著奔騰，充斥整個房間。

    可周苓也卻覺得，冷極了。

    周燕來所說的，都是她在夜晚輾轉(zhuǎn)反側(cè)思考的問題。

    人與人之間的差距，除了世俗的偏見，還有各種物質(zhì)的衡量。

    縱然再睿智的學(xué)者，再博學(xué)的大師，都是為人父母的平凡人，他們無法容忍子女為了真愛忍受苦楚。

    可許多悲劇的現(xiàn)實(shí)橋梁都是——子女也同樣無法證明他的選擇。

    周苓也心臟酸疼，像被一只泡滿了冷醋的大手死死攥住。

    與此而來的，還有巨大的恐慌。

    她在想，這不公平！

    他們剛剛戰(zhàn)勝輿論的謾罵和謠諑。

    為什么要現(xiàn)在分開？！

    情緒濃澀翻滾下，身體也失去了控制。

    她不由自主地顫抖，豆大眼淚滾滾落下，一顆一顆砸進(jìn)地毯。

    喉腔里的哽咽清晰可聞。

    “可是……可是我……真的……很喜歡……很喜歡……很喜歡他啊?！?/br>
    “我只是……想一直……跟他在一起?！?/br>
    這有什么錯？

    因為啜泣，她的話斷成數(shù)截。

    “……”

    周燕來來來回回繞圈的步子頓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