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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心動 第58節(jié)

    元策手中劍反手往后一擲,嗤一聲入rou響動,一劍穿心。

    一身囚衣的人瞪著眼緩緩跪倒下去。

    元策回過身,掌住劍柄,拔劍而出。

    血濺三尺,不遠處噼啪燃燒的篝火一閃一閃,照見垂落的劍尖滴滴答答淌下的濃稠汁液。

    風一吹,濃重的血腥氣在這暗黑的荒野彌漫開來。

    元策抬起手曲起食指,拿指關節(jié)輕擦掉臉頰的血,睨向腳下沒了動靜的人——

    “你也知道今夜是正月十五?!?/br>
    “那還趕著這日子流放到我跟前。”

    “害我未婚妻都沒看燈?!?/br>
    第49章

    上元翌日, 清晨,一封加急信報自百里之外送達皇宮內殿。

    興武帝坐在案前垂目一看,冷笑一聲。

    “陛下, ”一旁內侍斟著茶問, “發(fā)生何事了?”

    興武帝捏起信報一角, 朝邊上一丟。

    內侍低頭看了眼,大驚:“喲, 鐘家滿門男丁流放途中逃逸, 好大的本事!”

    興武帝側目看他:“是鐘家本事大,還是沈家的小子本事大?”

    內侍沉吟片刻:“這生不見人, 是逃逸, 死不見尸, 也可以是逃逸……若是后者, 看來鐘家這案子果真是沈小將軍的手筆?”

    “依你看, 他為何如此?”

    “康樂伯所貪并非河西的軍餉,恐怕沈小將軍不會為此大動干戈, 莫非是為著去年五月沈家兵敗那一戰(zhàn)……難道康樂伯曾從中作梗?”

    “若真如此,何止一個康樂伯,”興武帝指指河東的方向,“都是朕的‘好’臣子??!”

    “這樣看來,沈小將軍雖膽大妄為, 也算替陛下分憂了,眼下不到與河東撕破臉面的時機,陛下拿沈小將軍這把刀去迎那河東的劍, 實是英明之至!”內侍溜須拍馬著安撫天子的怒意。

    “只是看如今的沈小將軍,論智謀可四兩撥千斤,論行軍打仗之能, 后生可畏,論心性,狠辣果決,恐怕當年在京之時也未必當真那般的不著調……這樣一把刀,不知會否太過鋒利,傷到執(zhí)刀的陛下呢?”

    興武帝接過內侍奉上的茶,低下頭,輕輕吹散氤氳的熱霧:“既是一把刀,朕要他指東,他便得指東,朕要他歸鞘,他也得歸鞘。”

    同一時刻,驛站上房,姜稚衣被晨光刺醒,困倦地瞇著眼轉過頭,看見身側半邊床榻空蕩蕩,奇怪地伸手探過去,摸到冰冷的被褥。

    “阿姊?”姜稚衣醒了醒神,從榻上坐了起來。

    驛站只有一間上房,昨夜她與寶嘉阿姊同睡一榻,一道合的眼,睡到半夜醒來卻發(fā)現(xiàn)身旁沒了人。她問谷雨阿姊呢,谷雨答,公主說睡不著,出去吹吹風。

    因白日趕路太累,她當時實在困得很,也沒多想便很快又睡了過去。

    可眼下阿姊還是不在,摸著被褥都沒有余溫,像吹風吹得壓根沒回來過。

    “谷雨?”姜稚衣朝外喊道。

    房門被人從外推開,熟悉的烏皮靴跨過了門檻。

    “醒了?”元策穿了件清爽的翻領袍走上前來。

    “阿策哥哥,你看見寶嘉阿姊了嗎?”

    元策在榻沿坐下,回想了下——

    一夜來去百多里,殺完人又做了毀尸滅跡的表面功夫,他也才剛回驛站,方才進院的時候正好看見李答風從偏房出來,轉身闔門的動作十分之輕,像不想吵醒里頭什么人。

    “可能看見了?!?/br>
    “什么叫可能?”

    “就是——”元策斟酌著道,“看見了李答風。”

    姜稚衣從他不方便說的神色里揣摩出了答案。

    “……我就說這正月十五晚上的風那么冷能吹嗎?原來吹的是李答風!”姜稚衣滿眼驚訝,想這兩人昨日傍晚還連同桌用膳都不愿呢,到了夜里都能同榻而眠了,寶嘉阿姊可真厲害。

    想到這里又嘆了口氣,自憐地抱起肩臂:“那我昨夜原來是一個人睡的?我居然在這荒郊野嶺的驛站孤零零一個人睡過了一夜……”

    元策:“過都過完了,還能怎么著?”

    姜稚衣一把摟上他脖頸:“那我以后也學他們,我也要跟你睡!”

    元策垂眼一頓,挑眉:“算了吧,小孩子學什么大人?!?/br>
    “什么小孩子大人的,這話寶嘉阿姊能說,你怎么能?你才長我?guī)讱q!”

    “但我長你見識。”元策拿指關節(jié)敲敲她額頭。

    姜稚衣皺皺鼻子躲開,又想起什么,眼睛一亮湊近回去:“對了,昨夜你不在,我……”

    “嗯?”

    姜稚衣說到一半一頓,往他脖子上嗅了嗅:“你身上怎么好像……”

    元策后仰著躲開她的鼻子。

    姜稚衣追上前去,扒拉著他的衣襟,一路從他脖頸往上嗅,嗅到發(fā)根:“好像有股血腥味兒?”

    元策方才只來得及沖了澡,還未沐發(fā)。

    “鼻子這么靈?”元策彎唇,“昨夜出門打了只野兔,今日烤野兔給你吃?!?/br>
    “所以這是……兔子血的味道?”

    元策點頭:“方才要說什么?”

    要說,昨夜他不在,她和寶嘉阿姊一起做花燈,寶嘉阿姊做了一只狐貍燈,她做了一只——

    姜稚衣緩緩偏過頭,看向掛在窗沿的那只兔子燈。

    “……算了,沒什么了?!?/br>
    已到了啟程趕路的時辰,元策見姜稚衣還犯困,連人帶被衾將她抱了出去。

    屋外待命的玄策軍面著壁眼觀鼻鼻觀心,姜稚衣縮在“蠶蛹”里被抱進馬車,在榻上接著補眠。

    臨到隊伍出發(fā),寶嘉也沒出現(xiàn),聽說是睡得起不來身。李答風便暫時逗留在了驛站,說等接應寶嘉的人馬到了,再趕上去與元策會合。

    再次踏上西行的路,姜稚衣漸漸習慣了這樣的日子。白日坐一天馬車,夜里在驛站落腳,如此按部就班,順順當當走了半個月,到了二月驚蟄時節(jié),雨水多了起來。

    起初只是下了幾場淅淅瀝瀝的小雨,穿件蓑衣打馬并不耽擱行路,后來有天晚上下了一夜雨,道路泥濘到了馬車無法通行的地步,只得在驛站等了半日,等路面干巴一些才啟程。

    姜稚衣當時還感慨好在這事出在啟程之前,否則就連落腳的地方都沒了,半個月后的這天便碰上了倒霉事。

    午后一場暴雨下過,不光馬車難行,馬跑起來也疲軟,姜稚衣人在打瞌睡被元策叫醒,迷糊著聽他說了一堆話,還沒聽懂,兜頭一件厚實的斗篷罩下,人便被拉了出去。

    接著就見元策站在馬車邊一掀袍角,彎下身去,拿背脊對住了她:“上來?!?/br>
    姜稚衣看了眼陷進坑洼地的車轱轆,連忙趴到他背上。

    陰沉沉的天,風中飄著細而密的雨絲,姜稚衣接過谷雨遞來的傘,剛捏穩(wěn)傘柄,元策便背著她拐進了山里,身后谷雨和眾士兵一個也沒跟上來。

    姜稚衣才反應過來,元策方才是說,今夜將士們原地露宿扎營,他帶著她翻山徒步去驛站。

    ……翻山?

    冷風一吹,姜稚衣醒過了神,低下頭去訝異道:“你要背著我翻過這座山?”

    元策腳下步子不停,一腳腳踩著泥水往山上走去:“不然你也露宿?”

    “可是、可是也不至于翻山——”

    “不抄近道,走一夜也到不了。”

    姜稚衣一手摟著他脖子,一手抬起傘沿,看了眼這座高得望不見頂?shù)纳?,再看腳下這濕滑泥濘的路:“……你能行嗎?”

    “摔不了你?!痹咭皇滞兄耐葟?,一手偶爾抓一把沿路的樹干借力上坡,看著倒是輕輕松松,但要這樣翻過一座山,一會兒還有下坡路……而且,雨勢好像也在變大。

    姜稚衣?lián)鷳n道:“要不還是露宿吧,我也不是不行……”

    “傘往后點,”元策壓根沒理會她的提議,“擋我視線了?!?/br>
    姜稚衣忙將傘往后挪,卻發(fā)現(xiàn)這一來,她后背被擋嚴實了,元策卻完全暴露在了雨里。

    “你的蓑衣呢?”姜稚衣突然問。

    “濕了,穿著怎么背你?!?/br>
    “這傘真會擋你視線?還是你不想我淋著雨?”姜稚衣狐疑道。

    “你淋著雨染上風寒,折騰的是誰?”

    “那你淋著雨不會風寒嗎?”

    “這點雨也叫雨?”

    好吧,這乍暖還寒時節(jié)的風雨天,若淋上一場她估計是扛不住的,姜稚衣只好不逞能了,牢牢給自己撐好了傘,每走過一段,便拿帕子給元策擦擦臉頰和脖頸的雨珠子。

    山路漫漫,眼看他滿面雨水,袍角和靴子全被泥水浸透,而她在他背上始終干干凈凈,未染一點塵埃。

    臨近二更天,兩人終于抵達驛站。

    驛站上房,姜稚衣摘掉斗篷便是一身的干爽,也不必著急沐浴,洗過腳,換過松快的趿鞋,坐在炭爐邊喝起了姜湯。

    里間浴房響著嘩啦啦的水聲,聽得姜稚衣莫名有些緊張。

    這驛站已在靠西地帶,設施不如京畿完備,偏房里連像樣的浴房都沒,方才元策要去收拾一身的狼藉,她便推著他進了她的浴房。

    里邊的浴桶是她這一路用過來,今日暴雨前才由驛夫送達驛站的。浴桶這等貼身之物,往日從沒有人與她共用過。

    一想到這里,姜稚衣臉熱得,身體里的寒氣都被驅散了。

    不知過了多久,水聲慢慢由重轉輕,最后只剩下窸窸窣窣的穿衣動靜。

    片刻后,元策換了身干凈的燕居服,從浴房走了出來,一見姜稚衣捧著湯碗目光閃爍的模樣:“你在做賊?”

    見他好像十分隨意自在,完全沒有多余的雜念,姜稚衣打量著他:“你——洗得還好嗎?”

    “?”

    “就是我的那些物件,你用得可還趁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