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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心動 第34節(jié)

    有了昨日的“舞弊”之交, 她也不再裝模作樣問谷雨了, 直截了當朝前問:“這些人都去哪兒了?”

    裴子宋從書卷里抬起頭,答道:“今日第二堂課打馬球, 鐘小伯爺和沈小將軍各組了一支馬球隊, 他們都去換行頭了?!?/br>
    “那豈不是又……”能看到阿策哥哥馬上的英姿了!

    姜稚衣興高采烈到一半一個急轉(zhuǎn)彎:“……又有熱鬧看了?!?/br>
    裴子宋笑而未語。

    看著那道有問必答,無問又不多嘴的背影,姜稚衣很是滿意, 想起什么, 給一旁谷雨使了個眼色。

    谷雨心領神會,拿起今早準備的一只禮匣走上前去。

    郡主不愛欠人情,每逢受人恩惠,必要賞賜下去些什么,昨日得這位裴公子相助, 之后也要繼續(xù)仰仗他了解沈少將軍在書院的動向,此時送上一份回禮再合適不過。

    谷雨走到裴子宋書案前,說明來意,雙手呈上禮匣:“微微薄禮,請裴公子笑納。”

    裴子宋面露詫異之色,起身回頭朝姜稚衣作了一揖:“同窗之間本該互幫互助,舉手之勞何足掛齒?裴某無功,不敢受祿?!?/br>
    姜稚衣最煩這些推禮的說辭,她庫房里多的是落了灰的古董與奇珍異寶,吩咐管事挑份禮物不過一句話的事,與人唧唧歪歪反倒多費口舌。

    “給你就是給你了,你自己打開看看,若不要,隨便轉(zhuǎn)送哪個同窗?!苯梢码S意一揮手。

    察覺到姜稚衣的不悅,裴子宋揭開了匣蓋,這一看倒是愣了愣:“這是前朝陸中書為官時用的硯臺,當世只存此一方——姜小公子怎知我是陸中書的追慕者?”

    “你昨日不是引用了陸中書的事跡,這很難猜?”

    裴子宋眼底微亮,當即更為鄭重地向她作了一揖:“既是陸中書的寶硯,不可流落凡塵,子宋便冒昧收下了。”

    雖是謙遜守禮的讀書人,畢竟還未及冠,自有少年人的真性情在,見到心愛之物想必也管不了相國老爹的諄諄教誨了。

    裴子宋愛不釋手地捧著那方硯臺,好一會兒才合攏禮匣,輕笑一聲:“有了這方硯臺,子宋日后多用它寫些姜小公子想看的字?!?/br>
    “……”

    也不必如此烏鴉嘴!

    她來這書院是會情郎的,不是以文會友的,可不想再被先生提問一次了!

    姜稚衣輕一豎掌,一本正經(jīng)板起臉:“此等課堂‘舞弊’之事,想必陸中書不會愿意看到,你還是拿它做正經(jīng)功課去吧。”

    看出姜稚衣掩飾的尷尬,裴子宋頷首一笑:“姜小公子教訓得是,是子宋狹隘了。”

    幾丈之遙的地方,一身馬球服的人靜立在窗外,看里頭頗為志趣相投的兩人你一句來、我一句往,眉梢冷冷一挑。

    開頭還是“裴某”,說著說著就成“子宋”了,這情誼來得還真夠快的。

    說什么不準他同那些自稱閨名的貴女說話,倒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元策瞟了眼絲毫未發(fā)現(xiàn)他的姜稚衣,單手一拎球杖,沉著臉轉(zhuǎn)身朝馬球場去了。

    兩刻鐘后,馬球場邊。

    姜稚衣帶著谷雨在觀賽的高臺落座,目光切切向場上搜尋而去。

    今日兩支馬球隊各有十人,一隊穿緋,一隊穿青。這馬球賽的規(guī)矩,便是各隊兒郎人手一柄球杖,在馳騁間以球杖擊球,擊入對方球門一次算一籌,最終籌數(shù)多的一方為勝。

    姜稚衣視線飛快一掠,一眼找到了場上那道鶴立雞群的身影——

    少年穿一身緋色窄袖長袍,系緋色額帶,蹬烏皮馬靴,于馬背之上一手執(zhí)韁,一手持一柄烏木金紋球杖,正面朝中線,靜靜等待對面另一隊準備就緒。

    姜稚衣定了定心。方才她在學堂里等了半天,才聽說阿策哥哥已經(jīng)來馬球場了,這便坐著步輿緊趕慢趕過來,幸好不曾落下開場。

    不過仔細一看,阿策哥哥今日拉著個臉,眉眼尤其鋒利,似乎心情不佳。

    難道是以為她沒來給他助威,不高興了?

    這次不比上回的騎射考校,高臺與馬球場隔著一段很遠的距離,任元策再如何為她分神,都是聽不見她的聲兒了。

    姜稚衣想朝場上揮個手,叫元策看見她來了,別臭著臉了開心開心,卻礙于高臺上還坐了其他不上場的同窗和地玄黃三齋的小公子們,只好作罷。

    場上另一邊,鐘伯勇與己方九名隊友調(diào)整好陣形,做完最后的戰(zhàn)略部署,撥轉(zhuǎn)馬頭回身,朝發(fā)令員抬了下手。

    發(fā)令員將一顆拳頭大小,涂金繪彩的馬球放在了中線處。

    銅鑼一敲,緋青兩色的少年郎揚鞭而出,滿場的駿馬瞬間自兩邊飛馳向中線。

    一陣眼花繚亂之下,兩匹馬很快殺出重圍。

    只見元策和鐘伯勇在中線一個錯身而過,兩柄球杖齊齊一揮。

    姜稚衣目光緊盯著場上,眼看那球被其中一柄球杖的彎月頭一挑。

    下一瞬,一緋衣兒郎接過了元策揮去的球。

    姜稚衣心下一喜,盯著那球在一柄柄球杖的接力之下迅速靠近了青隊球門。

    元策與他身下的馬宛若游龍般穿梭其間,到得最后一程,揚臂一揮。

    球高高飛起,直射球門,準準投入!

    緋隊拔得頭籌!

    唱籌員一舉紅旗,高臺之上一陣歡呼,姜稚衣雙手一合,被一旁谷雨眼疾手快地捂在了掌心。

    姜稚衣:“……”

    要鼓的掌化作一聲嘆息,姜稚衣壓下澎湃的心潮,收斂了眉梢喜色。

    的確也不能高興得太早。這個鐘伯勇自上次騎射考校輸給阿策哥哥后,便想方設法要找回場子,聽裴子宋說,今日這馬球賽就是鐘伯勇向阿策哥哥下的戰(zhàn)帖,緋隊那邊其實都是鐘伯勇挑剩的人,雖起始拿下頭籌,最終勝負尚未可知。

    姜稚衣不敢掉以輕心地觀望著,卻很快發(fā)現(xiàn),這擔心似乎有些多余。

    因為——根本沒人追得上元策的馬。

    雖然緋隊整體實力較弱,可只需隊友稍一輔助傳球,不論那球滾向場上何處,元策的馬皆可風馳電掣般抵達。

    待青衣兒郎轉(zhuǎn)頭去攔,已見塵土飛揚,只能吃著一嘴馬蹄濺起的飛沙。

    就算是追得上風,都追不上元策。

    如此一眨眼的功夫,緋隊便又進了一球。

    青隊接連失利兩球,氣勢明顯弱下去一截。

    第三球,元策帶了兩個隊友乘勝追擊,左右突圍,所向披靡之下,青隊兒郎非但不敢攔截,甚至開始驚慌躲閃——

    雖然鐘伯勇今日帶了股不甘的狠勁兒,但元策似乎更不好惹,上回騎射還扯個嘴角笑笑,在這球場上卻是從頭到尾一張冷臉,知道的曉得是在打馬球,不知道的還以為在打人呢!

    這個鐘伯勇,肯定又惹阿策哥哥不高興了……

    也好,這次叫他輸個徹底,知道下回不要再惹不該惹的人!

    滿場只見元策額帶飄揚,一次次揮動球杖,鐘伯勇甚至連靠近緋隊球門的機會都沒撈著,臉色已是難看至極。

    球一發(fā)發(fā)投入,高臺之上一陣又一陣驚喜歡呼,唯獨姜稚衣,卻還要裝作對她“死對頭”進球根本不屑一顧的模樣,每每欲要為阿策哥哥鼓掌之際都被谷雨努力按下,忍到最后,手都快抽筋了。

    眼看場上緋隊旗幟飄展,想來勝局已定,姜稚衣一顆無處宣泄的心著實憋得慌,便稍稍將目光移出了球場,想著緩上一緩。

    這一移,發(fā)現(xiàn)裴子宋不知何時也來了高臺,此刻就坐在她隔壁安靜觀賽。

    姜稚衣這才想起——

    “你怎的沒去跟他們打馬球?”

    裴子宋轉(zhuǎn)過眼:“我不擅此道,人數(shù)夠了,便不去湊這熱鬧了?!?/br>
    今日沒上場的確實都是些文弱的公子,有幾個在上次的騎射考校中便落馬丟過丑。

    不過裴子宋的騎射成績似乎是尚可的。

    姜稚衣記得,當時他在阿策哥哥后兩位上場,騎術談不上精專,但勝在身板修長挺拔,姿態(tài)俊逸,自有一派文人風骨,雖只射出一箭,卻也有九環(huán),可見并非全然不會騎射,只是不擅,便只在有把握的范圍內(nèi)行事。

    姜稚衣點了點頭,道出了昨日便有的疑問:“在這書院學武尚可,學文卻實難有進益,你既不擅武藝,為何不去好好科舉?”

    她父親與裴相當初是同年科舉登第,對裴相的才學一直贊嘆有加,故而她自小便知道裴相是個十分了不起的人物,如今看裴相的嫡長子跟一群紈绔混日子,真是有些惋惜。

    不料裴子宋忽然一笑:“去過了,登第之后才來的這里?!?/br>
    姜稚衣一驚:“既然登第了,為何不入仕?”

    “我朝有律,父子不可同朝同時同地為官,家父在京,我若入仕,必要被外放去遠鄉(xiāng)。”

    “文官都有被外放的一環(huán),這有什么大不了?”

    “家母身子不好,不知還有多少光景可相伴,我想著,為國為民,大有人在,不缺我一個,母親卻只有我這么一個兒子,為社稷拋棄至親,實非我愿?!?/br>
    姜稚衣目光輕輕一閃,看著他堅定的眼神,眼色黯淡下來。

    裴子宋轉(zhuǎn)頭看見她的神色,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如今的圣上當年還只是端王之時,這位永盈郡主的父親作為端王的嫡表兄弟,正是端王一派的謀臣。

    十年前,端王在河東一帶替先帝鎮(zhèn)守邊關,突聞身在長安城的皇弟發(fā)動了宮變。

    端王急急從河東趕回,半路卻遭遇叛軍攔截。

    郡主的父親為拱衛(wèi)端王順利回京,以文官之身帶領地方軍應戰(zhàn),戰(zhàn)至手下無一兵一卒,最終一人守一城,以身殉城,只給妻女匆匆留下一封二十一字血書,說“今為社稷死,死得其所,含笑九泉,勿惋勿嘆,善自珍重”。

    后來端王殺回京城登基為帝,成了如今的圣上,感念郡主父親恩義,追封其為寧國公,郡主也就破格成了郡主。

    今日他在這里輕飄飄一句“為社稷拋棄至親,實非我愿”,怕是無意間戳到了郡主的痛處。

    姜稚衣靜靜看著裴子宋,許久沒有說話。

    馬球場上,眼看元策身下的馬緩緩停了下來,居然讓鐘伯勇就這么從他眼前帶著球過去了,一眾緋衣兒郎都疑惑地順著元策的視線望向高臺。

    卻因太遠,望了半天,也不確定元策看的是哪里。

    高臺之上,裴子宋正要向姜稚衣致歉,嘴一張,忽見谷雨扯了扯姜稚衣的衣袖:“郡主!”

    姜稚衣向谷雨所指望去,發(fā)現(xiàn)元策一勒韁繩,球杖一拋,翻身下了馬。

    “元策,你去哪兒!”

    “鐘小伯爺技高一籌,沈某甘拜下風?!痹吡粝逻@么一句,大步流星走下了場。

    姜稚衣大驚:“怎么了這是?”

    谷雨也不知道,就方才沈少將軍還很是意氣風發(fā),在馬上一番又一番炫技般連擊,突然一下便像是興致全無,不想打了。

    “方才奴婢看見鐘小伯爺一直在跟緋隊的人使眼色,沈少將軍的隊友會不會是鐘小伯爺派去的內(nèi)應,所以惹了沈少將軍不快?”

    “還有這等事?”姜稚衣顧不得許多,匆匆走下高臺,朝元策離開的方向追了上去。

    眼看前方的緋衣少年步子邁得極大,根本追不上,只得壓低聲喊:“阿策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