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殺了他這一條路了……

    虞秋臉上血色褪了幾分，下唇被咬得發(fā)白。她抓著云珩的手搖了搖，聲音中不知不覺地帶上絲哀求，“不要用他了，他、他興許并不是那么……”

    “可靠”二字尚未說出，云珩道：“他早年有個溺水的弟弟，沒死?！?/br>
    言畢，虞秋呆愣住。云珩捏捏她的手，牽著她接著往里走。虞秋就像是一只呆頭鵝，云珩把她往哪里帶，她就往哪里走，哪怕前面的萬丈懸崖她也回不來神。

    這么靜靜走了幾步，樹林中不知何處傳來清脆鳥鳴聲，更顯林中清幽寂靜。云珩是很喜歡這種氛圍的，只有一處他不滿意。

    他再次看向虞秋裙角與偶然露出的鞋面，看著虞秋沉思的面容，停住步子，道：“我沒聽清楚，你剛才撒嬌說的是要我背，還是要我抱？”

    虞秋：“嗯？”

    她忽聽葛齊還有親人在世，心神一震，意識到這是關鍵點，心思全放在那上面了。云珩的聲音傳進了她耳朵里，沒能傳進她腦子里。

    “你說什么？”她茫然問著的同時，心中想的還是葛齊的事。他是被人脅迫的，不是主動背叛，只是在親人與她父女之中選擇了血脈親人。

    這應該是比單純的背叛要讓人容易接受許多的，可虞秋心里脹脹的，開心不起來。

    “背？”云珩肅然皺眉，道，“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他抓著虞秋的手臂，虞秋還沒反應過來，身子一輕，雙腳離了地，嚇得慌張往云珩背上趴去。

    腿彎被人箍著，柔軟的身軀貼在陌生的后背上，虞秋感覺滾滾熱流從云珩身上流躥到了她身上，她羞赧地含著胸，腳趾縮著，腳背向后展開。

    什么弟弟與葛齊全部被人從腦中趕出去了，走得遠遠的，短時間內(nèi)再也回不來。她只能感受到身子底下的灼熱，與隨著云珩的走動，她一晃一晃的小腿。

    虞秋把臉從云珩肩上抬起，偷偷看了看他的側(cè)臉，然后從他肩上向下看，看見云珩的腳穩(wěn)穩(wěn)地踏上一層又一層的青石板。她被背得那樣高，都不會搖晃一下。

    有一株到人膝蓋那么高的雜草從石板一側(cè)斜了過來，云珩從上面走過，衣角甩上幾滴水痕。

    虞秋翹起腳去看自己的裙子，果然也看見了先前留下的洇濕的痕跡。

    她一高興就忍不住，趴在云珩背上傻笑起來。云珩不知是沒察覺還是不想理她，未做出任何反應。

    虞秋想要他與自己說話，悄悄捏了下他的頭發(fā)，然后將臉貼著云珩肩上，以防止他回頭就能看見自己的表情，羞怯道：“你是不是……昨日就想這么背我了??？”

    云珩道：“你下來。”

    虞秋咯咯笑起，手臂將他摟得更緊，學著他方才那樣道：“那就把葛齊給你了，他很看重親人的，你讓人盯緊了，別讓他被人要挾著做了壞事。”

    云珩第三次駐足，被她催了才重新抬步。

    他明白了，虞秋越來越聰明，不是蕭青凝教的，而是在悄摸學他。

    第67章 膽小

    虞夫人墓前石碑被擦得干干凈凈, 上面是虞行束親手刻的銘文。虞秋將碑面上的露水擦去，擺好祭品拜祭過后，張開濕漉漉的手掌對著云珩道：“殿下, 那邊有條小溪, 你能不能去幫我打點水來洗手？?！?/br>
    云珩道：“你再說一遍?！?/br>
    虞秋抬著手腕在臉頰擦了一下，心中覺得自己這個借口真爛，哪能支使太子去做雜役的活呢。但她已經(jīng)說出口了，于是虞秋腆著臉道：“去嘛, 這樣我娘才能安心?！?/br>
    “得寸進尺?！痹歧竦?，轉(zhuǎn)身朝著她說的方向去了。

    快到墓地，云珩要將她從背上放下來時, 她也是這么說的。說要與虞夫人說賜婚的事情，讓云珩把她背到墳墓前，給虞夫人看見了云珩對她這樣體貼，虞夫人才能放心。

    這點兒重量對云珩不算什么, 看她開心，就順著她的意了。沒成想她見這話好用, 就用個沒完了。

    那條小溪就在不遠處，云珩隔著稀疏枝葉, 看見虞秋整個人都快黏在墓碑上了，看來是真的有許多小心思要與虞夫人說。

    現(xiàn)在不能讓他聽，成親后總該可以了吧。成親可以提上日程了, 孩子……要再等等，要在他登上皇位之后才能有。

    溪水潺潺，侍衛(wèi)在他身后落下, 道：“殿下, 行宮那邊可還要繼續(xù)？”

    “繼續(xù)。”云珩道。蕭太尉已經(jīng)來拜祭過了, 但答應過的事還是要做到的。

    另一邊，墓碑前的虞秋將近日余家相關事情，與自己內(nèi)心感受，一起吐露完了，之后反省起自己尚須努力的事情。

    她掰著手指一個個算來，發(fā)現(xiàn)突然之間，就剩下一個難題了。

    余家將要沒了，外祖父家已經(jīng)和好，葛齊沒解決但是到了云珩手底下，沒機會翻出花樣了。剩下的只有“神仙jiejie”這一件事了。

    虞秋覺得心里的話刺嗓子一樣開不了口，她張望著，看見云珩還在遠處，低下頭，聲音又細又低，怕人聽清一樣，說得很快。

    “前朝有個皇帝與他的梁皇后是青梅竹馬，后宮里只有這一個皇后，兩人恩愛一生，史書上還說這個梁皇后是千古賢后呢。”虞秋藏著掖著繞起圈子。

    “據(jù)說皇室先祖里有個慶武皇帝，為了一個寵妃，將后宮所有佳麗全都遣散回家去了，后半生也只有這個寵妃一人?！庇萸锬钅钣性~道，“我也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但是民間都這么說，應該是有幾分真的吧?！?/br>
    枝葉上殘留的露珠被吹落在墓碑上，虞秋跪在坐墊上將水跡拭去，然后扯著裙子露出半濕的繡鞋，看著自己的腳尖，聲若蚊蠅道：“少是少了點，但還是有的，我、我想……”

    她手指沿著裙子祥云繡紋走著，結(jié)結(jié)巴巴半晌，換了一種說法。

    “外祖父要我做個賢德的太子妃，要勸導太子任人唯賢，還要替他打理好后宅。前者應該是不用勸的，太子已經(jīng)那么好了。后者……我不會啊，你看，府上只有我和爹爹，我哪能打理好那么多人，他后宅里只有一個人……我才能打理得好?！?/br>
    她覺得這些話好難說出口，不管將自己的意思表達清楚沒有，說完就不再重復了。

    虞秋怕被云珩聽見了，又遙遙看了他一眼，然后額頭抵著墓碑，手指順著碑上刻痕撫摸了會兒，低聲道：“若是可以，我就把那塊環(huán)形玉佩拿去給太子，他一定會問我是哪里得來的，我呢，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知他?！?/br>
    “不知道他會不會信……”

    虞秋含糊不清地把心事說了，還沒說完，看見云珩回來了，趕忙止住。

    她見了云珩有點心虛，假裝是心里沉悶不去看他。

    臨近午時，陽光穿透山嵐，日光總算明亮了些，兩人下山，虞秋仍是被云珩背著的。她回憶著與虞夫人說的那些話，枕在云珩肩上的臉慢慢紅了。

    耳邊是林中鳥兒輕快的啼鳴聲，虞秋覺得該說些什么試探試探云珩的，可是怎么開口呢？

    虞秋視線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在路過一株一人高的野葵時，晃蕩著的小腿突然翹起，腳尖在野葵莖上輕輕一踢，寬大葵葉上的露珠珍珠一樣接二連三滾下，有幾滴落到了兩人身上。

    云珩回頭，道：“剛才就該把你扔進小溪里洗洗的?！?/br>
    虞秋笑，下巴在他肩上蹭蹭，悄聲道：“殿下，聽說先帝四方征戰(zhàn)，勤政愛民，有時候吃睡都是和臣子一起，后宮里都沒幾個人，所以才子嗣稀少的，是真的嗎？”

    她打著小算盤呢，等云珩說是，她就繼續(xù)歌頌先帝，然后把話題帶到慶武皇帝身上去。

    可云珩不按她的預想說話，瞥她一眼，道：“非議皇室?！?/br>
    “這怎么算呢?！庇萸锫犓捴懈緵]有警告的意思，膽子更大了，爭辯道，“我是稱贊呢，你與我說說，這樣以后祭祀列代皇帝時候，我心里才有底?！?/br>
    云珩被她說服，她是太子妃，以后會是皇后，的確是該對皇室有些了解。

    “他的確喜歡親自領兵平叛亂、擴疆土，日夜與臣子商議政務，但子嗣稀缺不是因為這個?！痹歧衤曇羧缙届o無波的水面，穩(wěn)重道，“他是個勤政愛民的好皇帝，但是子嗣少不是因為這個，而是因為他極度怕水?！?/br>
    虞秋：“怕水怎么啦？”

    “怕水怕到一個月不洗澡，臭烘烘的，沒有宮妃愿意靠近?！?/br>
    虞秋：“……”

    云珩看著她皺巴巴的臉，嘴角一揚，道：“所以他最愛領兵打仗的日子，混在軍中，大家都不洗澡，文臣武將誰也沒法挑他的錯。”

    虞秋啞然，走了會兒，她擰著眉頭道：“你是不是騙我的，根本就沒聽說過啊……”

    那么多大臣盯著呢，還有起居郎記著皇帝日常生活，若是真的，多少該傳出些風聲的啊。

    “有平定叛亂、收復山河的功績在，這點惡癖算得了什么?！痹歧裣袷窍氲接腥さ氖拢曇衾锒嗔私z笑，道，“不信回去問問你外祖父，看他怎么說?！?/br>
    虞秋意圖落空，往前走了一段，她直接提起了慶武皇帝，這個皇帝最出名的事跡，一是好皇帝的名聲，二就是為了寵妃遣散后宮的事跡了，這次不會出錯了吧。

    “他喜歡養(yǎng)蛇，吃住都要一起，整個后宮只有那個寵妃不怕蛇?！?/br>
    虞秋聽得渾身寒毛聳起，枕邊養(yǎng)蛇，多可怕?。?/br>
    這嚇得她好久沒出聲，等心神穩(wěn)定了，才惱聲道：“……你們家怎么這么多……”

    她及時止住了對皇室不敬的話，哼了一聲在云珩背上偏過頭去。

    “我們家？”云珩將她往上顛了一下，同樣哼了一聲，涼涼道，“以后也是你家?！?/br>
    虞秋猝不及防地紅了臉，搭在他胸前的手互相勾著，不知道如何開口了。

    什么原因都好，不好女色總歸是真的。算了，她早就知道皇室中人都不正常，相比較起來，云珩確實好太多了。虞秋安慰著自己。

    她在云珩背上嗅了一下，聞到他身上好聞的味道。

    虞秋覺得自己算是運氣好的了，至少云珩愛干凈，不喜歡什么蟲蟻爬蛇的，不像云璃那樣什么都嫌臟，也不像云瓊喜愛吃些臟東西，更不像云瑯一樣喜歡男人，云珩只是棋品差……

    虞秋猛然想起蕭太尉讓她多注意云珩的事，她遲疑了起來，云珩除了棋品差，沒有別的惡癖吧？

    “你……嗯，沒有那些奇怪的嗜好吧？”虞秋小心翼翼地開口。

    云珩箍在虞秋腿彎的手動了動，摩挲了下虎口處常年持刀磨出的薄繭，稍有沉默后，反問道：“我若是有，你就抗旨不嫁了？”

    虞秋支支吾吾沒立刻回答。她怕蛇、怕蟲、怕黑、怕臟，害怕的東西太多了，一想成親后床邊養(yǎng)著條蛇，魂都要嚇飛了。

    沒得到她的回答，云珩語氣生硬道：“圣旨已下，不嫁也得嫁?！?/br>
    “我哪有說不嫁了?！庇萸镆采鷼猓谒乜谂牧艘幌?，道，“先說好了，我膽子很小的，你要是有什么嗜好要提前告訴我，以后也不能嚇著我了……”

    兩人邊說邊往山下去，眼看到了暫住處，虞秋驚慌記起她最初想說的不是這個，可是已經(jīng)沒時間說了。

    將虞秋送回到農(nóng)舍，留下數(shù)個侍衛(wèi)，云珩就帶人離去了。

    虞秋的目的沒能達成，心中懊惱極了，琢磨了一下午，決定在夢里讓神仙jiejie與云珩說。

    她甚至從余延宗的事情里找到了經(jīng)驗，又一次提前擬好了說辭，一定要把云珩的話套出來。這回不說云氏先祖了，說她自己外祖父，說虞行束，再說前朝的那個梁皇后。

    虞秋做了十足的準備，可是連續(xù)兩晚都沒能夢見云珩。

    而云珩回了太子府，忙碌兩日后，在睡前燃了引夢香去見虞秋。他現(xiàn)在是越發(fā)喜愛這莫名其妙的入夢之術，相隔兩地也能夢中相會……真是美妙。

    引夢香很好用，點了之后他的確夢見了虞秋，任親任抱，但不是他想要的那個神仙jiejie。

    所幸他有過一次失敗的經(jīng)歷，以為是虞秋未能安睡。無妨，次日再見也行。

    第二日夜晚，他再次燃了香，依然未能得見虞秋。

    云珩于深夜起身，盯著冒著裊裊青煙的香爐，半晌，更衣外出。侍衛(wèi)說虞秋與蕭青凝好好的，沒有任何意外，她不該兩日未眠的。

    夜馬疾馳，云珩來到山腳下時，萬籟俱寂，正是所有人安眠的深夜時分，唯有侍衛(wèi)察覺到他的到來。

    云珩進了虞秋的屋，在明亮的月色下，看見床榻邊整齊地擺著兩雙鞋。

    有人在虞秋床上。

    剎那間，殺意從眸中射出，云珩指骨咔咔作響，腰間的長刀似乎跟著主人震顫，叫囂著想要飲嗜鮮血，想要再次體會刺穿rou體的快感。

    云珩閉了下眼，睜開時，忍著心中殺戮的沖動，再次看了眼并排放著的兩雙鞋。

    他冷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