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倒影

    虞秋上輩子在他手上吃了苦頭, 還能勸說自己他是被連累的，還能解釋為“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這輩子得知他在自己身邊安插了人，一家子都在算計著他父女倆, 再想前幾日云珩說過的“斷腸散”，那種難捱的痛楚就疼得虞秋幾欲發(fā)抖。

    她不欠余家人的, 該把絕情的話說完就走的。留下是因為余延宗說，是余懷岸夫婦倆促成了虞行束的親事。

    虞秋想知道, 他們是如何促成的。將茶水推回去, 不是她知道里面有問題，而是余延宗可怕，經(jīng)了他的手的東西, 虞秋不敢入口。

    “我前幾日夢見你對我下了毒, 脅迫我做不愿意的事。你把這盞茶喝了, 我就相信你根本就沒有害我的心思, 那只是一個夢?！?/br>
    虞秋在心中給自己打氣, 不過分的, 茶水沒毒的話，余延宗不會出事。有毒的話, 那是余延宗自作自受，與她沒有關(guān)系的。

    兩人隔著那盞茶對視, 良久，余延宗黯然道：“阿秋，你變了。”

    若說之前虞秋對他還抱有毫厘希望，此時全部消滅。到這份上了, 他只要飲下那盞茶就能證明清白, 他仍要反過來指責(zé)虞秋。

    這五個簡單的字有著詭異的力量, 說得虞秋心中憋悶, 忍不住去反思，好像兩家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完全是她的錯一樣。

    余延宗眼含悲意，失望道：“以前你從不會這么咄咄逼人的，你變成這樣，就不怕你娘泉下有知，不敢認(rèn)你……”

    虞秋胸口起伏，呼吸轉(zhuǎn)急，打斷他道：“我是變了。”

    她決定不要為了父母往事忍氣吞聲了，余延宗不說，她就回去纏著爹爹問，死纏爛打，大不了就像小時候那樣哭。再不行，還可以慢慢從太尉那邊入手，有蕭青凝幫著，總能問出來的。

    怎么樣都好，就是不要在這個人面前憋屈了。他滿口謊言，說的話未必是真的，很大可能會繼續(xù)編造謊話抹黑外祖家。

    虞秋站起來，聲音清亮，傳出好遠(yuǎn)，道：“我的確是變了，我變得比以前聰穎，才不會上了你的當(dāng)。我娘看見了，只會覺得欣慰。你不用再擺出一副為我好的姿態(tài)，真令人作嘔?！?/br>
    余延宗眼神慌亂，余光看到走近的人影，低叱道：“你不領(lǐng)情就罷了，何必在太子面前口無遮攔……”

    虞秋轉(zhuǎn)臉，看見侍衛(wèi)已經(jīng)退下，云珩正朝這邊走來。

    “該說的我都說得很清楚了，你再敢動不正當(dāng)?shù)男乃迹蛘咴谖彝庾娓改沁吿魮茈x間，我一定不會放過你?！?/br>
    虞秋說完，朝著云珩走去，到了亭外，身后的余延宗焦急地呼喚起來。

    她回眸，看看余延宗，再看了眼桌上的茶水，道：“你的茶，留著自己喝吧！”

    丟下這一句，她穿過枝葉繁茂的幾棵桃花樹跑了云珩跟前，道：“說完了，咱們走吧。”

    不知道為什么，虞秋能讓云珩聽見她對余延宗說難聽的話，不能接受云珩在她面前與余延宗對話。這畫面怪怪的，光是想一想她就渾身發(fā)毛。

    兩人出了桃花林來到長堤上，日光明媚，蓮葉無邊，看著水面映著的湛藍(lán)的天空，虞秋心中輕快極了。

    壓在她心頭的兩樁大事，算是解決了一件，就剩下葛齊了。會有不殺人的辦法的，慢慢想……

    夢中與云珩保證的三件事也全部完成，云珩一定會打心眼里相信她真的是神仙jiejie，再入夢，她就要好好地戲耍一下云珩了。

    虞秋裝作遺憾地樣子對云珩道：“都已經(jīng)過了一刻鐘了呀，哎，被別人耽誤了。算了，下回再游湖，咱們先回去吧殿下，別誤了你的正事?！?/br>
    云珩停步，虞秋走出幾步發(fā)現(xiàn)身邊沒了人，回頭一看，見云珩目光不善。

    “我開始懷疑，你央求我今

    日一定要陪你出來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了?！痹歧裾Z氣中是滿滿的質(zhì)疑。

    虞秋暗抽涼氣，急忙走回他身旁，抓著他衣袖道：“當(dāng)然是為了游湖，殿下你今日不是很忙嗎？不忙了嗎？那能不能帶我游湖，我想去采幾朵蓮花。”

    片刻后，兩人到了小舟上。

    漣漪一圈圈蕩開，虞秋斂著裙角坐在弦板上，傾身折了一支粉白蓮花，討好地遞給云珩。

    云珩沒接。虞秋瞅了瞅他，看著他沉靜的面容，知道這是因為她沒纏著一定要游湖，而不高興呢。

    昨日他自己說很忙的嘛……

    虞秋又折了一支，然后抱著花小心地往云珩身邊挪。

    她決定說些讓云珩與自己都高興的事，便道：“殿下，方才我那么大聲地罵人，你聽見了嗎？”

    “沒聽見?！痹歧癜阉种写沟阶约杭缟系纳徎〒荛_。

    平靜無波的語氣讓虞秋著急，她抓住云珩手臂，道：“你怎么會沒聽見呢，離得那么近！”

    云珩道：“我在吩咐侍衛(wèi)做事，哪里有精力聽你說話?！?/br>
    “我可是在罵人呢！”

    “怎么，還要我夸夸你？”云珩挑眉向她求證。

    虞秋輕推他一下，提著裙子往船尾去了。不必說，又是在故意裝沒聽見，好讓她著急。

    云珩站起，沒隨著虞秋過去，而是朝著岸上的桃花林看去。

    桃花林中，余延宗看著虞秋離去，拿她毫無辦法。放在以前，他能強(qiáng)行留下虞秋，如今不行了。

    毫無疑問，他是喜歡虞秋的，那么嬌美的姑娘，家世好，沒脾氣，誰能不喜歡？

    尤其是家世。

    能娶到虞秋，再使虞蕭兩家恩怨消解，蕭太尉為了彌補(bǔ)虞秋，對她的關(guān)照，比起蕭青凝只會多不會少，對她的夫君，必定是當(dāng)做親孫兒對待的。

    這么多年來，為了得到虞行束的認(rèn)可，為了得到虞秋，余延宗只親近過府中的通房丫鬟，在外面，不管什么環(huán)肥燕瘦，他完全不看。

    余延宗自認(rèn)做得很好了，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虞秋從手中飛走，他除了一頓辱罵，什么都沒能得到。

    虞秋變了，不那么好控制了，甚至?xí)催^來嘲諷他。

    別的余延宗可以不介意，可是虞秋提了家世，這事是他心上永遠(yuǎn)的疤。若非蕭太尉與虞夫人決裂，他根本沒有機(jī)會能與虞秋一同長大。

    他不甘心多年心血成空，現(xiàn)下，喜愛不喜愛不那么重要了，哪怕是用更卑劣的手段，他也要得到虞秋。

    得到之后，多的是法子將人馴服。

    余延宗將面前茶水潑掉，心道：沒關(guān)系，可以再以蔓秀的名義約她出來。虞秋心軟，與余蔓秀是多年好姐妹，再狠心，她也不會置多年姐妹于不顧。

    桌上僅剩最后一盞茶，是他為虞秋準(zhǔn)備的那盞。

    在他的計劃中，虞秋會乖乖地把這杯茶水飲下。她白日轉(zhuǎn)了一圈，去了許多地方，入口的東西很多，沒有證據(jù)能指認(rèn)到他身上的。

    算盤打得很好，可惜被虞秋看穿了。

    他朝那盞茶伸手，想要將未成的陰謀銷毀，將要觸及時，一道陰影神不知鬼不覺地從他身后投下。

    冷硬無情的聲音響在他身后：“太子妃說了，請公子將這盞茶飲下。”

    余延宗奮力掙扎，沒有一點用處，被掰著嘴灌下他親手加了藥的茶。

    未久，亭外的桃花枝葉依舊繁茂，亭中已空無一人，只余地面上未干的水跡，昭示著有人在此停留過。

    虞秋坐在船尾不與云珩說話了，就算要告訴他，自己已經(jīng)把余延宗罵了一頓了，也要待會兒再去。

    她吹著小風(fēng)，在心中把目前待做的事情一一排列開，

    等她想得差不多了，小船微微晃動，偏頭一看，見云珩掀簾朝她走來。

    虞秋立刻轉(zhuǎn)開眼，假裝沒看見。

    “好大一只癩ha蟆?！痹歧裾f道。

    虞秋不想理他的，可是她才用這字眼罵過人，懷疑云珩這么說，是在影射她與余延宗的對話。她裝作不在意問：“在哪兒呢？”

    云珩回道：“就在水里，你正前方?！?/br>
    虞秋往后挪動了下，離水面更遠(yuǎn)些。她不喜歡那滿是疙瘩的蟾蜍，但有時候，明知道看見了那東西會渾身不對勁，還是忍不住去想要去看一眼。

    她一手壓著垂在胸前的青絲以防垂入水中，一手抓著船舷往前探去。

    蓮葉上晶瑩水珠被風(fēng)吹動，搖搖欲墜地來回滾了幾圈，最終流暢地滑入水中，使平靜的水面泛起水波。

    虞秋看見了水中游魚，看見了映著的天空，唯獨沒看見云珩說的那個。

    她扭回頭，道：“你嚇唬人，根本就沒有?！?/br>
    云珩站在她旁邊向遠(yuǎn)處眺望，聞言低頭，視線從她臉上轉(zhuǎn)到水面。他坐了下來，朝虞秋正前方示意，“那不就是嗎?！?/br>
    虞秋再次探頭看去，這回在水面上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她轉(zhuǎn)回來，板著臉看云珩。

    云珩回望著她，若有所指問：“丑不丑？”

    虞秋臉上的笑沒能繃住，拿起手中的蓮花在他肩上拍打了一下，嬌滴滴道：“你才是呢！”

    笑了之后，臉就板不起來了，虞秋挪到他跟前，仰起臉問他：“到底聽見我罵人了沒有?。俊?/br>
    “聽見了，你在自比天鵝，是雍容高貴的鴻鵠，不是那些丑東西能覬覦的?！?/br>
    虞秋臉紅，赧然道：“我說了好多，你就逮著這一句笑話我?！?/br>
    涼爽的風(fēng)從亭亭荷葉中送來，撫動了虞秋鬢邊的碎發(fā)，她跪坐著，體態(tài)嬌柔，懷抱兩株飽滿盛開的蓮花，面頰與花瓣一樣白里透紅。

    云珩掃過她轉(zhuǎn)盼流光的眼眸，朝她傾身，嗓音低沉，道：“不笑話你了，我就問你一件事。癩ha蟆吃不到天鵝rou，那誰能吃得到？”

    虞秋下意識地順著他的話想了一下，聽懂他的暗示后，澄澈的眼眸與湖面一樣晃起漣漪，她兩手無意識地攥緊了，臊熱感從面頰升起。

    小舟在蓮葉中穿梭，她眼神落在云珩耳后的黑發(fā)上，再移到他身后的青碧荷葉，看見遠(yuǎn)處有一群白色飛鳥從水面低低掠過。

    “問你話呢，誰能吃得到？”云珩又問了一遍。

    聲音帶著重量一樣，每一個字，都宛若一顆石子，墜入她心湖，在她心中咚咚作響。

    第61章 朱釵

    虞秋說不出來, 她朝著云珩背后指去，掐起矯揉的腔調(diào)，用夸張的語氣道：“哎呀, 有一只鳥掉到水里了?！?/br>
    云珩把她的手抓回來，道：“嗯，是被魚捉走的。”

    他說話時向前湊，虞秋不得不往后躲避, 后背抵在了船舷上。云珩道：“不是牙尖嘴利會罵人嗎，我問你話，怎么不會說了？”

    虞秋紅著臉開不了口，她總不能說只有云珩能吃到她這只天鵝吧……這也太奇怪了, 想一想就讓人覺得難為情。

    小舟從高出水面的蓮葉邊擦過, 蓮葉恰好勾到虞秋發(fā)間的芙蓉花小釵, 發(fā)釵脫落, 當(dāng)啷一聲砸在船舷, 然后朝水中摔去。

    虞秋只覺得頭上一輕，有一縷挽起的頭發(fā)松了下來，她正要偏頭去看，云珩突然壓了過來。

    原本就跪坐著的虞秋心一慌, 手肘撐在船舷上向后躲避。兩人同時向著一側(cè)偏移, 小舟重心不穩(wěn), 頃刻往左側(cè)下沉, 幾乎要翻過去。

    虞秋驚叫一聲摟住了云珩的脖子，她上半身后仰著過了船身, 算是半懸在了水面, 嚇得不敢睜眼, “你不要動了！要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