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秋被喊得心尖打顫，來不及細想，硬著頭皮道：“我是神仙，自然是能掐會算。”

    說完立即心虛地反問：“太子希望我為你做什么？”

    “我想要的向來是自己爭，從前未想過借助旁人，如今亦無意求助仙人。”云珩的回答與他落子速度一般，沒有片刻思索，順暢至極。

    虞秋心往下落了一些，不是求助她就好，她除了莫名其妙入了云珩的夢，可什么都不懂。

    “但確有一事記掛于心，望神仙jiejie指點?！?/br>
    虞秋默默攥緊了衣袖。

    白子落下的速度極快，她被迫跟著加快速度，只這一會兒功夫，棋子已密布棋盤。

    局面上是她處于優(yōu)勢，但這棋她看不懂。

    她棋藝稀疏，記得蕭青凝提過云珩癡于棋道，想要挽回些臉面，于是步步走得謹慎。現(xiàn)在看著棋局忍不住懷疑，云珩是不是偷偷在棋面布了陷阱，她只要走一步走錯，就將尸骨無存。

    虞秋一面分析著棋局，小心地吞下片白子，不管心中如何惶恐，腰身挺直，端起清冷姿態(tài)，“太子請講?！?/br>
    云珩隨手將黑子拋入棋盒，棋子碰撞盒壁，發(fā)出當啷聲響。他言談自若道：“西北艽氏屢次襲我邊城，朝中尚未商議此事，我想知道最后有沒有出兵。”

    朝中事虞行束鮮少與虞秋說，她被問得兩眼一抹黑，硬撐著一口氣讓自己冷靜。

    敵邦侵擾……

    作為平民百姓，虞秋當然是希望朝廷出兵的，邊地百姓也是子民，怎能受外敵欺辱？

    代入云珩的想法，虞秋覺得他一定也是想出兵的——他可是做夢都想著殺人屠城的！

    但戰(zhàn)事發(fā)動非同小可，要考慮將領(lǐng)兵力、糧草兵馬等，牽一發(fā)而動全身，不可草率決定。虞秋不知具體情況，不敢斷言。

    然而前世是沒有發(fā)起戰(zhàn)事的，這一點她記得很清楚，至少到寒冬她死去時，國境之內(nèi)無戰(zhàn)事。

    她斟酌了下用詞，謹慎道：“近期是出不了兵的?！?/br>
    “何出此言？”云珩手中的棋子終于慢了下來，停在棋盤上方遲遲不落。

    夢境停留在上一次的月圓之夜，如水月色傾灑而下，斜斜打進空曠的閣樓，將兩人周身籠罩了一層柔光。

    沒立即得到虞秋的回答，云珩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遮著薄紗的人，將手中棋子落下。

    虞秋咽了咽口水，她沒看懂云珩這一步的路數(shù)，更不知該如何給予回答。一心二用著實分神，她暫時擱置下棋局，帷帽下的臉緊繃著，深思苦索想要編出個解釋。

    前世的確沒有打起來，為什么呢？是圣上不支持？

    虞秋記得虞行束說過皇帝主和，謹小慎微道：“圣上憐民生艱辛，不愿起戰(zhàn)事?！?/br>
    云珩嘴角幾不可查地彎起一個弧度，再道：“僅是如此嗎？”

    話中似有質(zhì)疑，虞秋不由得深思。

    她不通朝中事，卻也明白這種家國攸關(guān)的大事并非皇帝一人決斷，虞行束也說了，公儀將軍是主戰(zhàn)的。

    公儀將軍是云珩親舅舅，也是隨先帝平定山河的悍將，有他領(lǐng)兵出戰(zhàn)，定能輕而易舉平定邊地，為什么沒有出戰(zhàn)呢？

    沒有人催促，只有風聲颯颯，吹得樹影搖來擺去。

    虞秋急得掌心出汗。

    她右手蜷縮了下，偷瞄云珩，見他左手撥弄著棋子，架在膝上的右手撐在了下頜，姿態(tài)是放松且優(yōu)雅的，杏色長衫曳地他都不管。

    虞秋深吸氣，嗅到了他身上的熏香，有些像薔薇香。這讓虞秋回憶起了前世的一些事情，她知道該怎么回答了。

    “殿下應當知曉的?！庇萸镎Z句清晰道。

    這是前世云珩問虞秋可知是誰要害她父女時給的說辭，是的，虞秋應該知曉的。

    現(xiàn)今她把這句話還給云珩。

    她故作淡然，說完視線落回棋盤，裝作思索棋局。

    清風拂來，帷帽被撩動，虞秋忙伸手壓住，動作間看見了閣樓外的明月。一眼望去，明月懸枝，瓊花玉樹與拱橋流水等盡收眼底，別院的景色幽靜雅致，在暮春佳夜更顯怡人。

    可惜此時她沒心情看夜景，只顧豎著耳朵等云珩開口。

    許久，云珩終于說話，聲音中多了絲肅然：“多謝神仙jiejie指點?！?/br>
    虞秋手腕一抖，棋子“啪嗒”落下，落點精妙，恰好圍死了大片白棋。

    什么指點？她剛才說了什么？

    虞秋此時萬分慶幸頭上帶著帷帽，否則光是憑借她此刻的反應，輕而易舉就能被云珩看出她是在虛與委蛇。

    她兩手收回膝上，默默握緊，冷淡地點了下頭。

    虞秋可不信單憑幾句話，就能讓云珩信了她是神仙。想要他信，必須拿出真本事，至少要等這事定下。

    朝廷應該不會出兵吧？四皇子府邸縱火的事算是意外，戰(zhàn)事可是要朝中諸位大臣一起商討而定的，沒那么容易左右。

    “神仙jiejie棋藝精湛?！?/br>
    云珩的話將虞秋散漫的思維拉回，她垂眸看向棋面，果真已是黑子的天下。

    倒不是她棋藝精湛，而是云珩的棋路毫無章法。也可能是他根本沒把自己看在眼里，所以沒認真下？

    虞秋謹慎道：“尚未結(jié)束?！?/br>
    云珩臉上再次掛起清風朗月的笑，“那便繼續(xù)。”

    相繼落下數(shù)枚棋子，云珩似忽然想起，道：“有一事忘與神仙jiejie說了，先前宮人以為孤夢魘纏身是有人用邪術(shù)作怪，計劃在皇城大肆搜捕歹人?！?/br>
    虞秋心中咯噔一下，棋子險些再次從手中脫出。

    “人間動作必驚擾不到神仙jiejie，對吧？還望神仙jiejie見諒，莫與凡人計較?！痹歧竦穆曇襞c風聲混在一起，聽起來可恨極了，“還是神仙jiejie另有顧慮？若是如此，那我就……”

    話說一半，月下高閣與他的身影如風吹霧散，眨眼消失。

    風聲轉(zhuǎn)瞬換成了雨水敲打屋檐的聲音，虞秋徐徐睜眼，瞧見了熟悉的紗帳。

    她閉上眼，回憶著云珩最后說的那件事和未完的話，靜默半晌，寢被下的手慢吞吞握成拳。

    他要說的是會將人制止吧？他會這么做吧？

    另一邊，云珩醒來，打開燃著的四足熏爐，看見里面的香料還剩一半，他捻出一小塊揉碎，笑道：“這東西當真不錯。”

    半睡半醒，只要他愿意，隨時可以抽離夢境。

    不錯，主動權(quán)該交還到他手上了。

    披衣而起，推開窗，見外面涼風又起，雨聲滴答。

    云珩吩咐侍衛(wèi)：“把孤夢魘纏身的事情傳出去，天亮之前，務(wù)必傳遍大街小巷?！?/br>
    第12章 病倒

    “……只要太子一閉眼，就有女鬼入夢糾纏，已經(jīng)半月有余，夜夜如此！”

    “還是個白衣女鬼，鷹鼻鷂眼，青面獠牙，徒手能捏碎人的頭蓋骨！只手就能將人開膛破肚！”

    “還喜歡吃人眼珠子，比話本里的惡鬼更可怕！”

    “夜夜如此，連個安穩(wěn)覺都睡不好，難怪太子越來越憔悴了?！?/br>
    聽到這里，虞秋再也忍不住了，隱著心中不忿問：“他哪里憔悴了？”

    整日睡不好，噩夢纏身被人掐脖子的人明明是她虞秋！

    丫鬟道：“上回咱們見太子時，他瞧著是好的，可那都是裝出來的，太子那樣白玉無瑕的人，最重規(guī)矩了，在外不能有失儀態(tài)。”

    虞秋心中惱火，問：“你怎么知道他是裝的？”

    “外邊都這么說，今早太子府的人還請了太醫(yī)和相士過去，若不是太子實在撐不住病倒了，這事還傳不開呢?！?/br>
    另一個丫鬟也說：“太子是怕傳開了擾亂民心，才一直瞞著的。”

    “會是誰要謀害太子?。俊?/br>
    這話就不是她們能談?wù)摰牧?，大點的丫鬟忙將人止住。幾個丫鬟縮了縮脖子，轉(zhuǎn)移了話題。

    虞秋身心具乏，拒絕丫鬟遞來的胭脂，看向銅鏡中的自己，鷹鼻鷂眼？青面獠牙？

    她再低頭看自己的雙手，從未干過粗活的兩只手柔滑白嫩，怎么捏碎人的頭蓋骨？云珩捏碎她的還差不多！

    前一日夢里云珩心平氣和，兩人邊下棋邊說話，攏共也沒說幾句，虞秋卻感覺自己像是被掏空了。

    再怎么看，都該是她比云珩憔悴才對！

    虞秋有氣無力道：“我要再歇會兒，你們先出去。”

    虞秋原本打算等虞行束忙過了這段時日，就將入夢的事告訴他的，現(xiàn)在猶豫起來。多一個人知曉就多一份危險，若是爹爹護女心切，哪一日在人前說漏了嘴呢？

    不能和別人說，虞秋就自己思量昨夜夢中的事，隱約覺得哪里不對，可具體是怎么不對，她又想不出。

    糾結(jié)半晌，想起丫鬟說的話本子，索性把自己與云珩的事掐頭去尾，編成了個仙人與書生的故事，讓人遞給蕭青凝。

    蕭青凝說不許她再遞信，可還是回了她，先是批她只知道看閑書，再道：“仙人危?！?/br>
    仙人便是故事中代指虞秋的那一個，虞秋大驚，卻見信中空空，為什么危，蕭青凝并未寫上去。

    虞秋驚慌，忙再差人送信細問，這次只得了四個字：多讀多想。

    虞秋倒是愿意讀和想，可是沒有這樣的書??！

    她焦躁不安，讓人送信約蕭青凝面談。

    這廂收整好，剛踏出院門，看見葛齊迎面走來。虞秋腳步頓住，硬生生壓住扭頭回屋的沖動。

    葛齊是專門保護她的，只要外出，必跟著。前世之所以會欠了余延宗救命之恩，就是因為葛齊護送嬤嬤回鄉(xiāng)下去，暫時離了虞秋。

    顯然他已知曉虞秋外出的目的，自覺地準備隨行。

    府中下人拿他做半個主子看待，什么事都不瞞他，知曉才是正常的。想到這里，虞秋心中一沉，幾乎喘不過氣來。

    強擠出笑來，虞秋視線擦著他手臂掠過，落在他身后的竹葉上，“你連日辛苦才回來，先在府中歇著，不用跟著我了?！?/br>
    停了一瞬，輕聲喊道，“齊叔?！?/br>
    葛齊已從丫鬟口中得知三皇子的事，把虞秋的異常全歸到那事上，回道：“這點兒路程哪里算辛苦。你今日是要去見蕭家的人，我還是跟著吧。”

    這話兩人都懂，畢竟他能到虞家來就是因為蕭玉烽推的那一下。

    “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