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沒能找回自己的聲音。

    他忘了自己該說什么。

    但烏晶晶還在繼續(xù)。

    她小聲道：“如果你因為覺得對不起我，所以才這樣配合人族修士，我也是不會拒絕你的。你要付出多少，就付出多少好了。我都不會拒絕的。因為我從小就是個很記仇的妖怪。我只是不生氣了，但我會永遠(yuǎn)記得那些糟糕的日子?！?/br>
    赤霄終于找回了自己的心跳。

    他應(yīng)了聲：“嗯。”

    這算是一件好事。

    他該慶幸，她是記仇的。

    “所以你也不要想我會跟你回狐族了，不可能的?！睘蹙ЬШV定地道。

    “那就不回去?！?/br>
    “我也不可能會對你笑的，也不會被感動到。”烏晶晶更篤定地道。

    “好，無妨?！?/br>
    “你真怪。明明以前不是這樣的，眼下卻變得這樣能容忍了?！睘蹙Ьб苫蟮乜此?。

    赤霄：“不是怪?！?/br>
    他只是從成年后，就像一個壓抑的瘋子，背負(fù)著狐族興衰的責(zé)任，從此失去了辨別本心的能力。

    烏晶晶這時候看見了一只皮毛火紅的狐貍。

    “是阿桃嗎？”

    紅狐貍有所覺地轉(zhuǎn)過了頭，然后輕盈地跳下大石頭，朝著烏晶晶飛奔而來。

    烏晶晶不自覺地便露出了笑容：“阿桃！”

    阿桃卻突然頓住腳步，扭身回到石頭后面。

    然后從石頭后叼出了一頭小狐貍。

    說是小狐貍，但個頭也并不小了，大抵是近來養(yǎng)得不錯，還顯得四肢滾圓。

    嗯，肥嘟嘟的。

    阿桃費力地叼著小狐貍。

    重新朝烏晶晶奔來。

    小狐貍的個頭太大，屁股挨著地，就這樣在地上一路磨蹭了過去。

    也不知磨禿了毛沒。

    反正嘴里是吱哇亂叫的。

    阿桃朝烏晶晶行了行禮，放下小狐貍，還踢了小狐貍一腳，把它咕嚕嚕踢到了烏晶晶的腳邊，好給烏晶晶看。

    烏晶晶摸了摸狐貍毛，夸贊道：“養(yǎng)得很好了?！?/br>
    如果大師姐在這里的話，她一定會高興死的吧。

    阿桃看著烏晶晶笑了笑，然后才看見了一旁的赤霄。

    阿桃面色一變，慌忙行了禮。

    赤霄覷了一眼烏晶晶的面色，問道：“我待你不好嗎？”

    “族長待我們都是很好的。自從族長來了之后，我們的境遇才得以改變……”阿桃的語氣更慌忙了，生怕觸怒赤霄。

    赤霄頓覺無趣。

    他站在什么樣的位置上，便好似注定了他今日的一切。

    見阿桃緊張起來，烏晶晶也悄悄在心中嘆了口氣。

    “我來看看你們就走啦。”烏晶晶輕聲道。

    阿桃面露不舍。

    烏晶晶摸了摸小狐貍，還是轉(zhuǎn)身走了。

    她在這里留得久，赤霄也會留得久，反倒讓大小狐貍們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

    烏晶晶仰頭望了望天。

    她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不再怕赤霄的？

    哎，忘了。

    不過也不重要了。

    回去的路上，赤霄沒有再說什么。

    只是將烏晶晶送回到人族修士身邊的時候，他摘下了臉上的面具，隨手拋下。

    “反正也沒有什么用了?！?/br>
    隨著面具揭開，他身上強橫的妖氣也不再作絲毫掩藏，悉數(shù)釋放出來。

    連濟明都不自覺地倒退半步，避其鋒芒。

    一時修士噤聲，既驚嘆于俞島主這張面容，果真是有幾分狐貍相的，又震撼于他身為大妖的懾人氣勢。

    “你若有事只管尋我，是我欠你的，阿晶。……你快些走吧，免得我一會兒又改了主意，想要將這些人類都?xì)⒐?。?/br>
    修士們：？

    怎么說變臉就變臉呢。

    不過回想一下，過去的離火島島主其實也很性情多變。所以才那么神秘，以致無人發(fā)現(xiàn)他的真實身份。

    烏晶晶皺了下鼻子，并不怕赤霄這番話，只道：“我一會兒就走了，你不要管我?！?/br>
    赤霄攥緊手指：“你是想走之前，再去見一見那些老虎獅子豹子？”

    烏晶晶補充道：“嗯，還有狼。”

    赤霄抿了下唇，眼尾拉出更凌厲的弧度：“我只是好奇，像這樣粗野蠢笨的獸類……”

    修士們心說原來你們妖怪也搞互相歧視啊。

    “為何你會與他們這樣親近？”赤霄說完了后半句話。

    他的語調(diào)里，竭力壓制著威嚴(yán)被挑釁后的戾意。

    修士們心說我們也挺好奇的。

    畢竟烏姑娘看上去，在妖怪圈子里多少有點左右逢源的意思了。

    烏晶晶疑惑地看了看赤霄，隨即恍然地道：“我知道為什么當(dāng)初你要趕我走了?！?/br>
    赤霄一怔，身上的氣勢像是驟然被抽去了一點支柱，整個大妖怪都萎靡了起來。

    “我來這里的時候，他們是拿我當(dāng)幼崽養(yǎng)的，可是他們好像從來沒想過要從我身上得到什么東西?！睘蹙ЬУ馈?/br>
    赤霄喉頭頓時如同生吞了一大塊燒紅的烙鐵，燙下了他的皮rou，也堵住了他所有的聲音。

    烏晶晶看他動也不動，也沒有再說話。

    她道：“那我走了?！?/br>
    然后便朝另一個方向去了。

    她沒有半句控訴。

    但句句都扒開了赤霄的胸膛。

    修士們窺了窺這個大妖怪的神情，都有些不敢直視。

    總覺得“俞島主”下一刻似是就要發(fā)瘋了。

    他們朝赤霄拱了拱手，也離開了。

    同時腦中隱隱約約閃過了一個念頭——

    恐怕這輩子，“俞島主”都無法拒絕烏姑娘半個字了。

    烏晶晶一邊往山上走，一邊思考，唔，該先去誰的住處好呢？

    獅禹？狼擎？還是黑翎呢？

    等登上去，遠(yuǎn)遠(yuǎn)地，烏晶晶便見她曾經(jīng)住過的那座小院兒的門大大開著。

    一顆黑乎乎的腦袋趴在墻沿上。

    是黑翎。

    烏晶晶快步走上前去，跨過門檻。

    院中的猛獸齊齊回過了頭，只有獅禹還用巨大的爪子刨弄著篝火。

    掌心毛都被燎糊了。

    而先前那頭羊正架在篝火上烤著，發(fā)出滋滋的聲響。

    原來是在這里等她啊。

    烏晶晶想。

    她走進去，黑豹便從墻頭一躍而下，正好落在她的身邊，然后垂首嗅了嗅她身上的氣味。

    “好濃的人氣?！焙诒谅暤?。

    但他還是用爪子勾了勾，把一顆球從土里勾了出來，推到烏晶晶面前。

    那是原來烏晶晶玩過的。

    烏晶晶抱起球，走到火堆旁坐下。

    狼擎便立即默不作聲地用爪子劃拉下來一塊rou遞到她面前，烏晶晶接過來，咬了兩口。

    “好吃多了！”烏晶晶咂嘴。

    猛獸那張毛絨絨的面容上，這才有了點笑意。

    那種許久不見的疏離感，瞬間消散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