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科舉文里的嫡長孫 第18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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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海之后,不必再先給逡島獻上買路財,也不必再擔憂倭船突然從不知名的小島上冒出來。 不管是數(shù)十艘船的大船隊,還是僅有三五艘船的小姓小族,亦或是膽大單干的人家,都在這座修建得還有些粗糙的碼頭上,找到了自己的奔頭。 全城都在忙碌著,裴少淮則在這個時候得以歇一口氣,可以常常在家陪陪妻兒。 他連著休沐兩日,本覺得心里有愧,可一聽說隔壁的燕指揮,已經(jīng)五六日沒上嘉禾嶼了,“躲在”院里天天陪兒子帶女兒,裴少淮又覺得自己太過實誠了些。 難得一切井然有序,歇歇也無妨。 臘月一過,春節(jié)即來。此地百姓過年,有各式習俗,這當中陣仗最大的便是搶“頭挑水”,又叫“考頭水”,意味著今年樣樣都爭先。 城里的古井不少,平日里全然夠用,可到了除夕這一夜,再多的古井也不夠用。老百姓們才吃了年夜飯,便挑著擔子趕往井邊,等著時辰到,從井里打起“頭挑水”。 搶歸搶,沒到時辰前,月色之下,大家伙圍在井邊、坐在挑子上,說說過去的一年,別是一番歡聲笑語。 …… 今年的除夕,裴燕兩家照舊一塊過,去年在裴府,今年則換到了燕府。 裴少淮是文人,講究的是“百事盡除去,唯余酒與詩”,燕承詔是武將,講究的是“醉臥沙場君莫笑”,兩人難得無事一身輕、湊在一起,不免暢快飲一回。 這沉沉的醉意,讓裴少淮除夕夜里睡得沉沉。 一覺睡到初一朦朦亮,被小南小風到身上,催著爹爹給紅包而吵醒,裴少淮剛換上衣袍冠了發(fā),又聞前門外漸漸喧鬧了起來,似是百姓們聚在了自家門前。 裴少淮快步過去看發(fā)生了什么事,誰料前腳才踏出門口,便被同安城的百姓們團團圍住了。 只見一個個木桶擺在門前臺階上,清冽的井水還微晃著,遇到冬日里的晨寒,冒著絲絲縷縷的水汽。 “這是從同安城里最老最清冽的十口井打上來的頭挑水,請大人收下?!睅孜蛔彘L上前道。 頭挑水“清”而不“輕”,取個好兆頭,用來給知州大人拜年再合適不過了。 又見門前街上擺了好幾張八仙桌,不斷有婦人邁著輕盈的小步子,挎著竹編的食盒從各處小巷趕來,一碗碗還冒著熱氣的甜點、糖水擺上桌,有生姜紅糖茶、芝麻湯圓、石花膏,又有黃米糕、千葉糕,還有許多裴少淮沒見過、叫不上名的。 裴少淮聽到百姓們爭搶著喊道:“請大人嘗嘗我家的甜頭?!?/br> 閩南喜甜,開春第一日的第一口,更是非甜不可。 這便叫做“甜頭”。年初吃了甜頭,接下來的一年才會一直甜下去。 以往的甜頭是個盼頭,今日送來的“甜頭”則著實用料太足了一些——裴少淮見民意所向,自然不能推辭,在眾人的簇擁之下,舉筷略選了幾樣嘗試,結(jié)果滿嘴的紅糖,甜味久久難消。 他心里頭歡喜,面對百姓們滿心期待的目光,笑瞇瞇呼道:“甜,真甜!” 這一句話,便是送給雙安州所有老百姓最好的祝詞。 隨后又舞了瑞龍,一干人在知州大人家門口前熱鬧了將一個時辰,才漸漸散去。 半月之后的上元節(jié),同安城里又熱熱鬧鬧過了一回燈節(jié)。短短半年,從糧食短缺,轉(zhuǎn)身一變,此地一日三變,漸漸繁華起來,這樣的速度讓周遭的其他縣州的百姓瞠目結(jié)舌,又羨慕不已。 …… 閩南春雨多,一春略無十日晴。 這春雨綿綿的日子,不便出門,裴少淮索性待在書房里,趁著閑暇翻翻幾本四書五經(jīng)。 少年時反反復復背了好幾回的書卷,里頭的字字句句宛若刻入了骨子一般,略一翻,又重新浮現(xiàn)于腦海。 不為科考寫文章,重新再讀時,又有了別的理解。 裴少淮翻看四書五經(jīng),并非只為了消遣,還有揣摩要出什么樣的縣試題目——春日二月,該布告考縣試了。 此地由同安縣、南安縣合并而來,裴少淮身為雙安州知州,便是縣試的主考官。 縣試是科考中最簡單的一場,只要能默寫詩書經(jīng)文,所寫文章可成句,便能被取。若是偏遠小縣,則還更簡單一些。 話雖如此,兩縣學子當中,總會有那么幾個出挑的,若是不出一兩個好題目,則難以把出挑的選出來。所以,裴少淮盡心準備著。 畢竟腹有詩書,不大一會,紙上已然列出了不少題目,經(jīng)題、賦題、試帖詩……縣試前后一共五場,于是題目寫滿了長長一卷。 最后只差第一天正場的書題了,裴少淮拿起了《論語》。 還沒來及翻開,小南敲門探頭望進來,道:“爹爹,我可以進來嗎?” 端端走進來后,看到父親岸上擺滿了書卷,又問:“爹爹,你在干什么?要寫文章嗎?” 裴少淮把兒子抱起,讓他坐在膝上,解釋道:“為父在出考題?!?/br> “就同考我和meimei一般?” “要更難一些。” 這便引起了小南的好奇,他把父親手頭上的書卷翻開,對著紙上的字念道:“……子曰不然獲罪于天……” 聲聲稚嫩,尚不能準確斷句。 小南仰頭看向父親,示意自己不懂,道:“果真是更難許多?!?/br> 裴少淮摸摸小南的頭,安慰道:“不急,往后會懂的?!迸c此同時,他的指尖正巧落在小南方才讀的那句話上。 句子出自《論語·八佾》這一章節(jié),原文是—— 王孫賈問曰:“與其媚于奧,寧媚于灶,何謂也?”子曰:“不然,獲罪于天,無所禱也。”[1] 裴少淮心里咯噔一下,兒子這隨手一番,歪打正著,正巧翻到了一道好題目。 所謂“奧”,為屋內(nèi)的西南角。 所謂“灶”,即為炊房、灶房。 古人迷信,因屋子里西南角終日見不到日光,最是深隱,便覺得西南角里有神靈,且是一屋當中的尊者,稱之為“奧神”。 同樣的,炊房、灶房作為烹食的地方,管人間暖飽,人們便覺得灶臺上有灶神,初一十五皆好好供著他。不過,灶臺上煙火氣太重,灶神神衹要比奧神低許多。 春秋戰(zhàn)國的供奉習俗,直到今日依舊沿襲著,多的是人家在屋角里擺香爐。 于是士大夫王孫賈便問孔子,百姓們?yōu)槭裁炊颊f,與其信奉墻角的奧神,寧愿供奉相信灶神? “子曰不然”,并非如此??鬃臃裾J了王孫賈的試探與說法。 此句難就難在如何理解這個“然”字。 而這樣供奉相信神靈的句子,蘊涵著更深層的含義,用于考一考此地讀書人的見解,不正好嗎? 一個縣試,不求能寫出多么深奧的文章,若能有人寫出幾分意思來,曰“不信世俗成見”、“棄鬼神之見,立正于天”,或曰“信天理而不信尊卑”,不也叫人驚喜嗎? 裴少淮執(zhí)筆,在卷首書題下面,寫下了“子曰不然”四個字。 第199章 除了“子曰不然”一題略難以外,其余題目以小題為主,中規(guī)中矩,難度不大。 如此出題,只因裴少淮想起昔年府學同窗江子勻。 如江子勻一般的農(nóng)家學子,常因家資不裕,只好購置《十科策略》《二三場群書備考》等教輔書籍,用以增補見識。 倘若裴少淮全憑自己所好,復加后世見解,凈出刁鉆新奇的題目,偏離科考習俗,對于那些年年歲歲鉆研四書五經(jīng)八股文的寒門子弟而言,是不是有失公允呢? 裴少淮一路科考走來,他承認科場的制藝題過于死板,尤其是那些胡亂搭截的題目,簡直不可理喻。但要改變這一現(xiàn)狀,理應是先改變世道的用才觀念,進而影響學風,最后才是順勢而為,修改科考的出題。 再者,若是偏離了習俗,豈不是說段夫子當年敦敦囑咐他們的“童試小題在于精,鄉(xiāng)試大題在于全,會試策問在于新”,全無用處? 人為公時,不能把自己凌駕于世道之上。 中規(guī)中矩的小題是裴少淮端平的一碗水,“子曰不然”則是掌心的試金石。 …… 民間有句俗話,叫“縣官取青衿,宛如拾草芥”,意思是要過縣試第一關(guān),就像縣老爺撿草一般容易。 此話并非空xue來風,“文理通順”便可過縣試正場,是世人公認的標準。 縣試時間布告出來后,此后數(shù)日里,前來報考的學子絡繹不絕,從天明到入夜,人數(shù)較于往年,漲了四五成,是報考的大年。 此況與雙安州一切向好有很大干系。 那十二三歲的少年郎,是來一試深淺的,那二十余歲的,則顯然是為了拼個好名次,在長案上顯顯眼,為四六月的府試、院試作準備。 一語言之,縣試易過,但直隸雙安州的縣試案首,是有些重量的,想要拿下,并不容易。 那趨炎附勢的齊同知早被裴少淮料理了,新到任的李同知是從山西潞安府長治縣選來的,是個實干派,妥當安排著縣試的諸多事務,從布設貢院到遴選簾外官,皆有經(jīng)驗,裴少淮這個主考官,并未費太多心思。 同安縣的縣衙改成了州衙,南安縣原來的縣衙則改成了貢院,院墻之內(nèi),隔分了前、中、后三個考場。 二月初九這一日,三更天,裴少淮起身趕往南安城,貢院里已掌亮燈盞。 裴少淮坐于前院的高臺正座上,二十余名老廩生拱手行禮之后,開始唱保,伴著一聲聲“某某具?!钡倪汉龋坏赖栏甙碛安饺?、按號入座。 少年初初赴考場,如紙皆凈白,不知哪朵是真梅。 考案年年見揮毫,而今又滿座,握筆不是曾經(jīng)人。 當裴少淮坐在高臺上,望著底下那些年歲尚小的生澀面孔,滿眼皆是少時讀書的過往,也便是此時,他突然想明白自己為何能遇見南居先生。 不是茫茫中的緣分使然,而是南居先生從文卷里選中了自己。 南居先生當初看裴少淮的時候,是不是也同他此時看場下少年學子一般呢?漫漫科考路,艱難走完一路之后,有人成了攔路人,也有人成了開路者。 今日見晴,正場考試一切順利,待到日落時,敲鑼收卷。 因考生太多,讀卷任務繁重,再覆安排在了兩日之后。 老學究們分頭讀卷,把文章尚可的卷子呈至裴少淮處,興許是“子曰不然”太難了些,言而有物的卷子不過數(shù)十張而已,不及考生的五中之一。 那些筆法尚且稚嫩的少年郎,只能照著朱子的注解去釋義——君子不媚人,遵循于天理。 倒也有些學子從閩南之變,識得了裴少淮的幾分心思,譬如一位名叫齊全安的學子便寫道:“……當世無杰士方才以媚當?shù)?。?/br> 可見,他把“君子不媚人”具體化了,杰士不媚勢臣。 又有陳書新寫道:“……天理之大,媚神不如媚己。”他結(jié)合閩地鬼神習俗之重而述,認為“人言輕而鬼神重,不問蒼生問鬼神誤世”。 筆法韻律雖不是那么好,一番見解倒是好的。 小題的好處便在于此,沒有太多的束縛,自圓其說即是。 裴少淮用朱筆批注之后,伸手去取下一份卷子,當瘦長勁道的筆跡映入眼簾時,裴少淮的手頓了頓,科考之路,館閣體當?shù)?,這樣的字跡并不多見。 而裴少淮知道有一個人寫這種字體。 他翻到卷首,上頭寫的名字卻是“包玉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