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科舉文里的嫡長孫 第14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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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少炆躊躇半許之后,還是開了口,問道:“祖父,孫兒可以參加館選嗎?” 館選入翰林為庶吉士。 裴少炆躊躇,說明他已經(jīng)曉得答案,卻又心有不甘、抱有僥幸。原以為金榜題名就夠了,可心有所愿,則無休無止。 裴玨安慰道:“少炆,咱們從外官做起,祖父陪你一起出京赴任,教你如何當官……往后的路還長著。” 靜默許久,裴少炆垂首。 他又問:“祖父,我會試、殿試的名次……果真沒有再受父親的影響?” 裴玨很肯定地搖了搖頭,陛下若是有意要壓他名次,何必準允他參加春闈、殿試,又何必讓他留在二甲之列。裴玨應(yīng)道:“皇上已經(jīng)足夠?qū)挻攘?,這便是你真實的成績。” 裴少炆神情比方才更要落寞幾分。 一如既往的執(zhí)拗。 …… 話兩邊說,伯爵府那邊卻是一派喜氣。 非裴少津奪得狀元之喜而已,而是一門兩狀元之喜,裴老爺子已經(jīng)在祠堂里規(guī)劃著如何懸掛匾牌了。 待裴少淮放衙歸府的時候,已是喧鬧過后。 裴少淮先回自己院里換下官服,順帶回房抱一抱小南和小風。 兩個小團子半歲有余,已能穩(wěn)穩(wěn)坐起來。兄妹倆在床榻上玩得正開心,聽聞吱呀的開門聲,一齊轉(zhuǎn)頭望過去,見到是父親,立馬雙雙舉起小手,展示手里的新玩意——從簪子上拆下來的絹花。 很是得意。 裴少淮見兩只小團子手里皆拿著精巧的簪花,略有些詫異,走過去逗他們,問楊時月道:“小南小風哪來這么多的簪花?” 楊時月一一列舉,道:“兩朵金色的,是小南小風的二叔送來的,說一朵是官人三年前給他的,另一朵則是他贈給小南的?!?/br> 裴少淮三年前曾將簪花贈予少津,激勵弟弟殿試奪魁。 如今少津得償所愿,便把這份狀元文氣傳了回來。 楊時月接著說道:“另外兩朵簪花,一朵是孩子的大舅送來的,一朵是徐家表兄送來的,都是一樣的祝福和寓意?!?/br> 楊向泉送來的榜眼簪花和徐言成送來的探花簪花。 所以小南小風一下子得了四朵簪花。 裴少淮聽后,忍不住打趣道:“便只有他們倆,才敢把三鼎甲的帽上簪花當作小玩意?!倍疫€是一下子得了四朵。 若叫天下學子知曉了,只怕要艷羨不已。 又說笑道:“也好,叫他們打小見慣此物,日后長大,才會覺得三鼎甲的簪花最是尋常不過?!?/br> 楊時月嗤笑丈夫道:“平日里瞧著穩(wěn)重,依我看,你才是那個最‘猖狂’的……照你這般說辭,倒好似三鼎甲易如舉手可得一般。” 小南手舉著金色簪花,玩得正歡喜,童心無忌,他尚不能明白父親、二叔、大舅、表哥留給他的這一堆簪花,對他意味著什么。 小風更是“肆意”一些,趁著爹娘不注意,已經(jīng)準備手撕簪花了,幸好被楊時月發(fā)現(xiàn)及時攔下了。 又同小南小風玩鬧了一會兒,裴少淮這才往少津的院子去,祝賀少津奪得新科狀元。 …… 接下來的數(shù)日里,裴少津依舊忙碌著,他身為新科狀元,不管是回國子監(jiān)祭孔、榮恩宴上,還是再入朝上表謝恩,皆是以他為首。 伯爵府亦忙碌著,慶賀少津金榜題名的燈籠才撤下來,馬上又張羅著要掛起大婚的燈籠,可謂“金榜題名洞房夜,小登科遇大登科”。 一切歡歡慶慶、有條不紊地籌備著,只待吉日吉時。 這日,安遠伯爵府寧家主母送來好幾擔的賀禮,張口便說少津也算得上是寧家的外孫,現(xiàn)如今大小登科雙喜臨門,寧遠伯這個當舅舅的,理應(yīng)厚禮來賀。 又假惺惺抹淚說起蓮姐兒、蘭姐兒那已過世的娘親,說寧氏生前與沈姨娘雖是主仆,卻情同姐妹,只差為沈姨娘改姓,填入寧府的族譜中。 最后道:“伯爺近來總是夢見逝去的長姐,心想著,總該圓了長姐生前的一番念想,如今雖是遲了些但也還來得及?!?/br> 總而言之,寧家想給沈姨娘改姓,把少津當作自家的外甥。 林氏一邊端端聽著,一邊心里暗諷,這安遠伯爵府在名利跟前,當真是連勛貴人家最后一絲體面都不要了,若有此真心,當年蓮姐兒及笄大禮時,何至于送來織金換黃線的禮服?又何至于對兩個外甥女的親事不管不問? 可一想,少津得的是新科狀元,便不難理解寧家的行徑了。 今日來的是寧府主母,而非安遠伯爺,無非是想先探探裴家的口風。 林氏把寧家人支走以后,找來沈姨娘,如實說了此事,問沈姨娘的意思。她省得沈姨娘不糊涂,才會這般做。 正如林氏想的那般,沈姨娘應(yīng)道:“這樣的事,夫人與老爺商量做主就是了?!狈蛉颂匾鈫査痪洌龖?yīng)當還以敬重。 接著又言道:“少津唯有夫人這么一個母親,若論外家也當是林府。再者說,古來當娘親的,只盼著孩兒能越來越好,奴婢豈敢用少津辛辛苦苦考來的功名,為自己換一時的風頭,而讓他仕途上添了累贅?!毖哉Z中并不屑于那個“寧”姓,她看明白了寧府的意圖。 “你省得輕重就好?!绷质衔Ⅻc頭,又言,“蓮姐兒那邊,我也會同她說明白?!?/br> “辛勞夫人了。” …… 家中熱熱鬧鬧、歡歡喜喜,裴少淮在六科衙門不曾歇著,殿試過后,六部九卿的事愈發(fā)多起來。 他剛讀完通政司送來的文書,將一干折子規(guī)整好,便見到蕭內(nèi)官過來了。 步履輕快,臉上溢喜。 皇帝宣召裴少淮到御書房覲見。 蕭內(nèi)官是個極謹慎、嘴牢的性子,這回,在前頭引路時卻透露了一句,道:“陛下派老奴來宣裴大人覲見之前,剛讓吏部把朝中的實缺給報了上來?!?/br> 言下之意是,皇帝此番宣見裴少淮,極可能是要給他升一升官職。 裴少淮正好官滿三年。 謝過蕭內(nèi)官之后,裴少淮邊走邊思忖,神色頗有幾分凝重,對于升官一事并非大歡大喜。 到了乾清宮,御書房里,皇帝與胡閣老還在議事,裴少淮遂行至殿外回廊處靜候,豈料在此處見到同樣靜候召見的裴尚書。 裴玨的烏紗帽擦得一塵不染,愈發(fā)襯得帽下發(fā)絲花白。 裴少淮略一打量,發(fā)現(xiàn)裴玨今日的官服穿得尤為隆重,平日里不常掛著的四色花錦綬、青絲網(wǎng)、玉綬環(huán),皆懸于革帶之下。腰上則是皇帝御賜的金纏玉帶。 再加之其他的御賜佩件,等同于把過往的功績都一一懸掛于身上。 裴少淮心中明了,裴玨此番不是尋常覲見,而是前來辭官致仕的。在幺孫外派為官之前請辭。 裴玨聽聞腳步聲,亦轉(zhuǎn)過身來,見到是裴少淮,神色有幾分復(fù)雜。他亦知曉裴少淮此番覲見,屬晉升官職,皇帝甚至為了他,把朝中的實缺都看了一遍。 世間悲歡并不相同,甚至有些愚弄人,偏在此時遇見大房長孫,使得裴玨不能悄然辭去。 裴玨自嘲自笑道:“長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換舊人,古卷詩句果不欺人,本官先預(yù)祝一聲,祝裴大人官運亨達、圣眷不斷、平步青云,昔日再回首時,不曾遺留半分憾事。” “世間豈有不留憾事者?恕下官不敢承?!迸嵘倩磻?yīng)道。 “其他的可以不承,這‘圣眷不斷’卻是不能不承的?!迸岖k官途已行至末路,說話都變成刻薄了幾分,或說是真實了幾分,他道,“裴大人年紀輕輕一身的功績,靠的不正是圣眷不斷嗎?若是少了圣眷,又有哪句諫言、哪條新政能這般輕易就鋪開走通呢?裴大人一開始便嘗到這樣的甜頭,往后自然依舊這般行事。” 明明是一刀刀剜過來,裴少淮聽著卻不覺得刺耳、生厭。 他并不反駁。 裴玨又道:“也怪不得,裴大人有名師指摘,學識淵博,一筆文章便到了天子身旁當近臣,豈會明白京外官職的處處為難?”他連連發(fā)笑,笑得有些癲狂,繼續(xù)道,“不管你愿意與否,左右你還需喊我一聲叔祖父,我便贈你一言,不管是樓還是沈,亦不管是什么抱團的派系,你有圣眷在便不難將其扳倒,終究與你為敵的、最難扳倒的,興許是你曾經(jīng)苦苦相守的東西。” 第150章 身在殿外回廊,裴玨壓著聲線,而猶顯得臉上神情格外“猙獰”。 每一句末的氣聲,急而促,顯得那般斬釘截鐵。 一陣斜風吹入回廊,裴玨腰間滿掛的玉器搖擺撞擊,發(fā)出鏗鏗之鳴,而裴少淮的兩片寬袖隨風輕輕拂起。 衣袍浮動,兩袖清風,默默中好似回應(yīng)著裴玨的話。 半晌,裴少淮笑笑道:“愿裴尚書余年安康,可遠遠望著,我之所求,絕不會與所守相悖?!?/br> 裴少淮豈會不知,依仗皇權(quán)終有被皇權(quán)所驅(qū)使的一日,又豈會不知,位高權(quán)重、權(quán)傾朝野終有被忌憚、猜忌的一日? 他甚至知曉,即便他一心為民,天下百姓也未必會時時事事站在他這一邊?!读w》有言,“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正是因為如此,裴少淮總是循循求進,不敢急于求成。 裴少淮恰似自嘲道:“裴尚書未必能見到下官功成名就,但必定見不到下官割棄所守的一日?!?/br> 正巧此時,遠處大殿門開,胡尚書從御書房走了出來。 裴玨說道:“裴大人既這么說,本官倒想見識一番,裴大人會如何抉擇。”他讓裴少淮先入殿覲見。 裴少淮不推辭,先一步入了御書房。 御書房中,皇帝喝了口茶水潤潤嗓,看到裴少淮走進來,歡喜道:“伯淵,你來了?!狈畔虏璞K又戲言道,“春闈、殿試已經(jīng)結(jié)束,你可沒由頭再躲著朕了?!?/br> 裴少淮行禮之后,皇帝先是與他聊起了殿試。 裴家父子三人皆可堪重用,皇帝很是欣慰,口中皆是稱贊之言,他說道:“真可謂是虎父無犬子,一門誕雙杰,你弟弟寫的殿試文章,十分之有見地,力諫開海之余不忘民之根本,日后成才可期矣?!?/br> 君臣之間許久未見,并應(yīng)是同往常一般歡快閑敘的,然裴少淮難以故作輕松。 皇帝問道:“伯淵今日心中似有顧慮重重?” “是微臣令陛下顧慮重重了?!迸嵘倩磻?yīng)道,他目光落在皇帝書案閑置的一堆折子上,繼續(xù)道,“微臣若是沒猜錯,近來彈劾臣染指科考、擾亂殿試取才的折子并不在少。” 裴少淮為天子近臣、一直力諫大慶開海,而殿試恰恰出題“開海利弊”,他的弟弟、姻親同門攬下三鼎甲,豈能叫朝中百官不猜疑、忌憚? 姻親師友是天然的“派系”。 皇帝把折子積壓了下來,想要慢慢平息,但豈堵得住悠悠之口。 本就已隱隱呈爆發(fā)之態(tài),若皇帝此時再下旨晉升裴少淮的官位,授以要職,必有言官當廷出言彈劾,甚至聯(lián)手攻訐。 雖然清者自清,反對的呼聲再大,皇帝一人便能鎮(zhèn)壓下來,但裴少淮并不希望如此——依仗皇威平“亂”,終究還是會暗流涌動,并非真正平息。古來依仗皇權(quán)皇威變法者,能有幾個得善終? 他若成了“妖臣”,則開海一事必定折戟沉沙。 再者說,任由猜疑蔓延開來,少津言成他們初入官場,又叫他們?nèi)绾瘟⒆阕蕴帲咳绾问┱共鸥桑?/br> 這些事堆積在一塊,裴少淮都曾有過考量,他繼續(xù)稟道:“微臣愿意出京為官,自證清白,為陛下分憂?!?/br> 皇帝收起了方才的歡喜,多了幾分凝重的同時,眼中亦多了幾分寬慰賞識??梢娕嵘倩捶讲潘虏患伲实鄞_有顧慮。 但皇帝并不想把裴少淮外派出去,他說道:“朕親自出的題目,親自批閱的卷子,朕知曉你的清白。伯淵,此事朕自有安排,你無需擔憂?!?/br> 裴少淮又道:“陛下,開海一事是微臣所提,微臣若不能從無到有開辟一繁華海港,造福一方百姓,則在朝中辯駁千言萬語,始終是蒼白無力,難以說服眾臣。再者說,朝廷頒布新政,臨海各地官吏施行時,猶如摸著石頭過河,兇險難料……微臣愿意下這趟水,為后來者摸清水下河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