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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科舉文里的嫡長孫 第61節(jié)

    裴秉元作為獨子,是圣上親自委派外任的,外派期間,誰若敢明著給伯爵府尋亂子,便是駁了圣上的臉面。

    想必沒人敢來觸這個楣頭。

    裴少淮看著身旁的津弟,只見津弟幾乎與自己齊高,少年時的嬰兒肥收了回去,承了生母白玉般的膚色,一對眉眼帶著山水畫的墨意。

    少津也長大了,也是個謙謙公子了。

    “別給自己太大負擔?!迸嵘倩磁呐牡艿艿募绨蛘f道。

    他從窗上取下一枝梅花,幽香撲來,笑道:“你素來記性好,怎么光記得江城梅花引,而忘了王昌齡的那句‘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兩鄉(xiāng)’?!币源藖砭徍碗x愁別緒。

    又打趣道:“這樣做學問,為兄可要敲打你幾句?!?/br>
    “大哥敲打得是?!鄙俳蛞哺α耍f道,“大哥一開口,這意境一下子就開闊了?!?/br>
    裴少淮道:“不如咱們兄弟倆留個約定罷,三年之后的春闈秋闈,只求榜首,當仁不讓,如何?”既然是約定,口氣總要大一些才好。

    各自有了盼頭,三年會過得很快。

    裴少津點點頭,道:“兄長有此雄心壯志,弟弟豈能落於下風,一言為定?!?/br>
    末了,少津又道:“大哥放心罷,弟弟在京都會守好這個家的,我就在家里等著大哥游學回來,等著jiejie承恩出宮?!毙攀牡┑?/br>
    “我信你?!?/br>
    “我已經(jīng)開始盼著三年后的桂花香了?!鄙俳蚱诖?,“必定格外濃郁?!?/br>
    只消得三年后秋日里桂榜,春日里的杏榜,他們兄弟霸于榜上,誰人還敢輕視景川伯爵府?

    ……

    初春冰雪封河,裴秉元啟程上任只能走官道,行至一半再換水路,整個行程差不多要走一個月。

    驛站外,除了伯爵府的,還有陳家、徐家、林家,都來送行了。

    因山長路遠,裴秉元不敢?guī)辔锛?,一切從簡,大件的、貴重的,皆由鏢局另外負責押送。

    蓮姐兒、英姐兒讓父母放心,她們雖已嫁出,但會常?;厝フ湛茨锛?,婆家人都是明事理的,必定會支持她們。

    兩位姑爺附言。

    老太太左手握著兒子的手,右手握著長孫的手,反復叮囑道:“秉元、少淮,在外照料好自己,不要牽掛家里,到了那邊一定要來信報平安……”穿衣、吃飯、處理公務,總有說不完的話,又怕少叮囑了哪一句。

    裴少淮向徐瞻、陳行辰作揖道:“大姐夫、四姐夫,勞你們cao心了?!?/br>
    “內(nèi)弟見外了,你盡管放心罷。”兩位姐夫應道。

    裴少淮想到夫子,心中更多幾分惆悵,對言成、言歸道:“勞替我相夫子作別,照顧好夫子?!?/br>
    “放心罷。”徐言成道,“我說話不著路,做事還是著路的?!?/br>
    小言歸已是十余歲的少年,不再似小時候那樣胖嘟嘟,但出于習慣,裴少淮還是揪了揪他的臉,叮囑道:“夫子書堂里只剩你一個了,夫子有甚么事,你要記得同大哥和津小舅說?!?/br>
    “淮小舅,我曉得?!毙⊙詺w點頭。

    即便依依不舍,也總有相別時,裴秉元、林氏和裴少淮登上馬車,離開了驛站,一路往南。

    徐瞻和陳行辰騎上馬,一路尾隨相送,直到出了京都郊外南門,才揮手道別,騎馬折回。

    ……

    ……

    大慶朝的官道算是比較平整的,但馬車還是有所顛簸,長久坐在里頭,裴少淮只覺得昏昏欲睡,沒有精神做其他事。

    兩日后,他終于顛倒了作息,白日里躺在車上靜寐,夜里到了驛站、客棧,睡不著則讀讀書、寫寫詩。

    清醒的時候,本想看看沿途的風景,卻發(fā)現(xiàn)官路多修建在平坦開闊處,一眼望去多是農(nóng)田。初春里的農(nóng)田,還在休眠。

    二十多日之后,他們過了淮河,再不見冰雪,于是轉了水路,速度快了很多,一路南下到杭州。

    一家三口在杭州略作停留,見識了蘇杭的繁華。

    果真與京都的繁華十分不一樣,江南之地似乎更加熱鬧喧囂,更加多元而獨具韻味,而不似京都那樣板板正正。

    再啟程,三日之后到了太倉州轄內(nèi)。

    州衙里的朱同知、劉通判和主簿、衙差等人,從驛站得了消息,早早恭候在城門外,迎接新上任的裴知州。

    聽說這次來的是個勛貴世子,圣上親派的從五品官,官差們臉上多了些許期待。

    馬車上,父子二人撩開車簾,仔細打量著這片臨海的兵家重地,連片肥沃的良田,百姓又可出海打漁,是個好地方。然則,與之不匹配的卻是一間間簡陋的民房,許多沒蓋黑瓦,只有茅草屋頂。

    裴秉元眉間緊皺,已經(jīng)料到這個官不好當。

    到了城門,下屬迎上來,紛紛拜見,齊喊道:“下官拜見知州大人?!?/br>
    太倉州的州衙比玉沖縣的縣衙強許多,該有的前衙后院都有,看著也敞亮,可是州衙里的官員、衙差,一個個看著卻蔫了似的,沒甚么精神頭。

    新官上任尚且如此,可見平日里何等懈怠。

    簡單介紹完州衙情況以后,朱同知道:“下官在望海樓訂了個雅間,略備酒菜為大人接風,還望裴大人、夫人公子賞臉。”

    都是日后的同仁,裴秉元沒有直接拒絕,說道:“沿途勞頓,身子有所不爽,且讓本官休整兩日再聚罷。”

    朱同知比裴秉元歲數(shù)大不少,已五十多,他大概猜出了裴秉元的幾分性情,遂言道:“下官遵命?!?/br>
    離開時,朱同知躊躇了幾步,還是回頭了,言道:“裴大人初來此地,仍有許多生疏之處,下官斗膽提醒幾句?!?/br>
    “朱大人請說?!?/br>
    “太倉州臨海,海上賊寇、委人猖獗,時常會趁著夜黑風高駕船靠岸,上岸入城搶奪百姓的糧食牲畜。大人夜里記得關緊大門,叫人守著,若是半夜聽到動靜被驚醒,未明情況以前,還是明哲保身,不要出去為妙?!敝焱肓讼耄痔砹艘痪淠@鈨煽傻脑?,“太倉州成立以前,這里原先是鎮(zhèn)海衛(wèi)。”

    衛(wèi),即軍衛(wèi)。

    “謝朱大人提醒。”

    朱同知走后,裴秉元、裴少淮父子二人面面相覷——他們知曉東南沿海一帶有??堋⑽俗鱽y,但大慶朝水師武力強盛,賊人們敢如此猖狂嗎?若真如此猖狂,為何江南巡撫年年報平安,鎮(zhèn)海衛(wèi)指揮司也從未報過有大亂?

    一家三口臨時住在府衙后院,林氏指揮帶來的仆人,很快就把院子收拾得有模有樣。

    裴少淮住在東廂房里,剛剛到一個新環(huán)境里,他一時難以熟睡。

    明明身子已經(jīng)十分疲憊,可他腦子里卻一直縈繞著朱同知的那番話,心中暗想,如若今晚城里當真有了賊寇,絕非碰巧,說明朱同知早就料到會如此,才會預先提醒。

    輾轉難寐。

    “這里原先是鎮(zhèn)海衛(wèi)……”

    太倉州原是前朝的海槽重地,負責運送水師、糧食,大慶朝大破應天府后,第一時間占領了此處,命重兵把守。等到天下太平,把守的軍卒繼續(xù)留在此地,朝廷設立了鎮(zhèn)海衛(wèi)。

    鎮(zhèn)海衛(wèi)管轄此處數(shù)十年,后來朝廷才改設為直隸州的。

    裴少淮心中暗想:“看來府衙和鎮(zhèn)海衛(wèi)之間的矛盾,已將近水火不容了,他們只是把太倉州當作一塊肥rou?!?/br>
    夜半三更時,裴少淮困極了,才迷迷糊糊睡去,依舊睡得不安穩(wěn)。

    果不其然,四更天里,院子外傳來一串串腳步聲,十分急促,隨后又聞各種撞門搶砸的吵鬧和百姓的哭嗆,眾多聲音亂作一團。

    裴少淮驀的睜眼,掌燈,披上袍子走出門,看見父親已經(jīng)在大門處,正與看守大門的衙差爭執(zhí),裴秉元厲聲道:“我身為一州父母官,理應出去看看是何賊人如此猖狂?!?/br>
    兩個衙差要保知州大人安危,不敢開門,正在苦苦解釋、勸說。

    “州衙里的官差何在?叫他們與我一同出去,豈有躲在院里不出去的道理?”

    裴秉元不肯當縮頭烏龜。

    其中一個衙差不知是說漏嘴還是如何,他道:“知州大人稍安勿躁,賊寇馬上就過去了……”

    借著火把的光,裴少淮看到衙差臉上并無任何緊張,反倒習以為常,見怪不怪。

    裴少淮上前,低聲勸父親道:“父親,既是場戲,咱們還是把戲看全了,再商討如何也不遲?!彼嘈?,父親執(zhí)意要出去看看,必定也是想明白了當中的蹊蹺。

    沒過一會,院外又傳來沉悶有力的步伐聲和甲胄摩擦、刀劍出鞘的聲音,賊寇們四處逃竄。

    “本官來遲,讓知州大人受驚了!”一聲孔武有力的吆喝從大門外傳進來。

    看門的衙差向裴秉元稟報道:“大人,聽聲音好似是鎮(zhèn)海衛(wèi)的千戶,冷大人?!?/br>
    裴秉元眉頭皺成川字,道:“開門。”

    州衙門外,身著甲胄的士卒舉著火把、配著大刀,已團團將府衙圍住。那冷千戶身姿魁梧,聲音極厚,上前只略略作揖,道:“賊寇攻入城內(nèi),本官奉指揮使大人之命,帶兵追殺賊寇,現(xiàn)已將賊寇悉數(shù)逐出城外,請裴大人放心。”

    又道:“擾了裴大人的清夢,裴大人可以回去繼續(xù)睡了,本官會讓士卒徹夜守衛(wèi)州衙,請裴大人放心。”

    語氣很正常,但裴秉元聽得出其中的譏笑。

    心知如此,但裴秉元毫無他法,他上任的第一夜,手邊一兵半卒都沒有,除了一個空頭知州以外,他沒有半分依仗能和鎮(zhèn)海衛(wèi)相抗。

    好一個下馬威。

    翌日,衙差們終于都來了,裴秉元深感無奈,準備帶著衙差們上街,查點城內(nèi)老百姓損失如何。

    還未出門,那位冷千戶又來了,手持長長的名單,身后跟幾十個“傷兵”,一進衙門便道:“昨夜追殺賊寇,賊寇拔刀抵抗,與水師搏斗,短兵相接,軍衛(wèi)里重傷共計一千零九十人,依照大慶朝犒勞例律,他們今年理應免交糧稅,還請知州大人過目?!?/br>
    才遞過去,冷千戶馬上又道:“裴大人若無異議,還請蓋上州衙玉章,以示公允公正?!敝噶酥干砗蟮膫麊T,道,“本官帶了些輕傷可以走動的過來,裴大人盡可以查看他們的傷勢。”

    這幾十個傷兵,或背上,或大腿上,或胳膊上,皆裂出刀口子,汩汩流血,看著觸目驚心。

    裴少淮靠在府衙的側門處,聽到兩個衙差在低聲討論。

    “嘖嘖,這回下的手真狠,可都是真刀口子……自己人給自己人下刀子,也能下得去手?!?/br>
    另一個則道:“這有甚么下不去手的?一刀口子換不交糧稅,一大家子一年不愁飯吃,你上大街去問那些老百姓,哪個不肯?”

    “倒也是,這城里,還是軍戶們過得舒坦呀?!?/br>
    “誰叫人家牢牢把住了太倉這塊寶地呢,上司大口吃rou,手下人怎么都能喝點湯汁?!?/br>
    第60章

    裴秉元將名冊拋置于案上,目光冷冷望向冷千戶,應道:“將士們驅(qū)逐賊寇,因短兵相接而傷,理應犒賞……不過本官受圣上所托,初臨此地,不敢擅自獨斷,還請冷千戶轉告指揮使大人候著,等本官查明之后再說。想來離年終歲末還遠,指揮使大人也不差這一口飯吃。”

    他此時手下無人,雖敵不了鎮(zhèn)海衛(wèi),但拖一拖時日,表一表態(tài)度,還是可以的。

    按說,千戶屬正五品,比裴秉元還要高半品??晌奈洳煌岜獰o需給冷千戶甚么好臉色看,他到底是一州之長,轄管一州百姓,一個轄管千人的千戶豈能與之相比?

    若真要比,也只能冷千戶背后那個衛(wèi)指揮使來比。

    裴秉元手下無人,但氣勢不能落于下乘。

    冷千戶沒想到這回來了個硬釘子,昨晚的事沒能鎮(zhèn)住新知州,只好拿上司的頭銜示威,道:“指揮使大人出身軍功世勛,裴知州日后若是回京……還請裴知州想清楚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