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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科舉文里的嫡長孫 第24節(jié)

    吳道子繼續(xù)快步往下走,半晌,才遠遠道:“下回休沐,再來取畫?!毙±项^清亢的聲音,在山里回響。

    “小子謝過先生?!?/br>
    吳道子石階小道上揮揮手,不一會,樹木掩住,不知去了何處垂釣。

    半月后,裴少淮拿到畫作——半部青山蒼翠,半部山石險峻,卻融成了一體,石壁上,一棵蒼松牢牢抓住山石,可見盤根交錯,又見郁郁蔥蔥。

    裴少淮再次叩謝吳老道。

    吳老道言:“快去罷,可不興再在道觀門口背書了……我最怕,就是背書了?!庇腥さ煤?。

    ……

    ……

    段夫子生辰那日,他所教過的學生——徐望、徐瞻、徐言成,裴少淮、裴少津,還有最年紀最小的小言歸,一一上前叩頭賀壽,送上禮件。

    只有徐、裴兩家人,未請外人,自然也沒那么多講究。段夫子每接到一件禮物,便拆開同大家一起分享,不再像往日那般嚴肅,臉上一直笑呵呵的,很是高興。

    不管是徐瞻送的梨花醉,津哥兒送的手握玉貔貅,還是小言歸親自捏的壽桃,他都很喜歡。

    裴少淮送上一幅畫,段夫子徐徐展開,才看一半,未露落款,他便認出了這是吳老道的筆法,嘖嘖贊嘆道:“難得難得,竟是吳先生的大作?!?/br>
    展開全圖,看到是蒼松倚山圖,忍不住叫所有人來同他一起欣賞,滔滔不絕地點出吳老道的筆法畫技是何等巧妙恰宜。最后,段夫子將畫交到老阿篤手中,讓他掛在書房最中間,以便時時觀摩。

    學生們送禮完畢,夫子自然是有回禮的。

    裴少淮上前,段夫子取了一本書卷,遞予他,道:“書讀萬遍始筑基,你已把四書五經(jīng)背完,總算筑基完成,可以往上一步矣?!?/br>
    “謝夫子。”

    翻開書卷,只見里頭,左邊是歷屆一甲進士的文章,右邊是段夫子的朱筆圈解,文章妙在何處,一目了然。再往后翻,則是夫子自己寫的文章,每一篇都是仔細揣摩而得,字字句句皆精巧,內(nèi)有玄機。

    裴少淮只是略略翻看,已知其珍貴,若是回去細讀,只怕更受啟蒙。

    無怪徐望、徐瞻兩兄弟如此厲害,光是夫子、教材,已經(jīng)領先他人一步了。

    輪到裴少津了,段夫子送了一本翻印的畫冊,道:“天下學問,非字句而已,你且觀此畫冊,結合平日所見,感悟其意境,每三日交來一篇文章,我再有話同你說?!?/br>
    “謝夫子?!苯蚋鐑焊吒吲d興領回課業(yè)。

    徐言成緊接著上前。

    裴少淮的書,裴少津的畫冊,夫子都拿了一本給徐言成,最后還搭上一幅字,上面疾筆寫著個“慎”字。

    段夫子道:“言成言成,成出自口,敗亦出自口,往后,于外人前,你要謹言慎行,不可莽撞?!?/br>
    “是,夫子。”

    徐言成“滿載而歸”,同兩位同窗打趣道:“我就知曉,不僅是課業(yè),就連禮物,每回都是我最多……值矣,值矣。夫子叫我少說話,不過,你們倆不是外人,可以多多益善,在你們跟前說得多了,我自就沒力氣在他人面前胡說八道了?!?/br>
    令淮津兩兄弟哭笑不得,三人自然又是相互打趣一番。

    賀壽完畢,徐瞻問起,道:“段叔,這三個小子如今的課業(yè)學得如何了?”

    段夫子應道:“來年的童試,皆可占個數(shù)了?!彼f的是“占個數(shù)”,而非試上一試,這份信心,既因為三個小子機智聰慧,天賦不凡,又因為段夫子對自己的授課,有足夠的的把握。

    童試,即縣試、府試和院試。

    徐瞻有些吃驚,又有些高興,他與長兄徐望,直到十三歲,段夫子才點頭,同意他們?nèi)⒓油?。果真是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高?/br>
    第23章

    夫子生辰過后。

    翌日大早,開堂授課前,老阿篤將裴少淮尋來,道是段先生找他問話。

    裴少淮進入夫子屋內(nèi)時,夫子正坐在輪椅上,仰著頭,定定地望著吳老道畫的那幅蒼圖倚山圖,出了神,思緒仿若飄入了那蒼山石嶺當中,久久不能自拔。

    裴少淮靜候了片刻,等夫子回了神,才作揖道:“夫子,您找我?!?/br>
    段夫子從那副畫中抽回目光,轉(zhuǎn)向裴少淮,問道:“吳先生乃高人逸士,隱居山林,輕易不會贈墨,你是如何求得此畫作的?”

    畫中取這樣的意境,夫子豈會看不出吳先生的用心?

    便也說明,這幅畫是吳先生真心誠意贈出——專程為他畫的。

    能讓一位隱匿于世的高人,誠心至此,不是易事。故此,夫子尋來了裴少淮。

    裴少淮應道:“吳先生贈畫,緣不在小子,而在夫子。”頓了片刻,又道,“小子以為,好畫贈知音,恰得其處?!?/br>
    隨后,細細將芒山觀里求畫過程,說與夫子聽。

    裴少淮最后道:“小子只不過費些腿足之力罷了。”

    段夫子頷首,道:“你的心思,總比同齡人要通透早慧一些,你的文章亦是如此。你們同窗三人,少津,我憂其過于冒進,言成,憂其貪欲玩樂,處人不慎……唯獨你,為師似乎無所憂?!?/br>
    夫子推著輪椅,靠近一些,又語重心長道:“為師惶惶,不知此事是好是壞,是喜是憂?!?/br>
    何止是夫子惶惶,裴少淮此時也是惶惶,段夫子眼光果真是犀利毒辣,裴少淮在家人跟前都未露出甚么馬腳,卻叫夫子看出了一二。他應道:“不知,即也是一種憂,夫子對小子還是有憂的?!?/br>
    他只能將“生性如此”,貫徹到底。

    夫子道:“善。”不再追問。轉(zhuǎn)而繼續(xù)望向那幅畫,思緒萬千,情不自禁,緩緩吟唱道:“此畫應是——”

    “一人一徑一書箱,半世蒼翠半世殃。生平五十聽天意,猶知老松盤駿山?!?/br>
    一首詩詞念完,目赤淚橫。只不過,這淚水并不蒼悲,反倒是沖刷了段夫子心頭的蒙塵,豁達了幾分。

    他與吳老道素未謀面,心意卻好似相連。

    段夫子問道:“少淮,你以為,此畫此詩,取何名為宜?”

    “小子不才,以為取《蒼松問天》為好。”

    “善?!?/br>
    ……

    段夫子既說過,三個小子來年可以參加童試,自然要開始教他們做文章了。

    “從前,我從未跟你們提及八股文的起承轉(zhuǎn)合,該如何破,又該如何去收,而讓你們隨心所欲地去寫,是怕你們學了八股制式以后,理解不深,反倒遮住了自己的耳目,被束縛得畏手畏腳。”段夫子語重心長地解釋,又道,“如今,你們皆已打好基礎,心智已開,自然就要開始立規(guī)矩寫文章了?!?/br>
    于是,段夫子仔細同他們介紹如何破題、承題、起講、入題、起股、中股、后股、束股[1],好比是戴著鐐銬舞劍,又帶著三個小子重新溫習遣文造句時,如何對仗工整、平仄起伏、引經(jīng)據(jù)典。

    最后,將歷屆鄉(xiāng)試、會試的科考文章拿出來,當作實例,與他們一同分析。

    “緣何不用狀元殿試所作的文章?殿試,取的是見解、新意、主張,往往有刁鉆者,眼光足夠犀利,落筆大膽,而獲閣老、天子的青睞。故此,若論精雕細琢,還數(shù)諸位翰林鄉(xiāng)試、會試所作的文章,更合宜一些?!倍畏蜃诱f道。

    言外之意——你們唯有規(guī)規(guī)矩矩把八股文寫好,通過了前面五關考試,才有機會考慮殿試上如何揮墨疾筆。

    每日散堂以后,夫子都會留下課業(yè),讓他們就四書五經(jīng)中某言某句,寫上一段,翌日開堂前,逐一點評。

    淮津兩兄弟、徐言成,基礎打得牢固,很多學問都熟稔于心,所以學習寫八股文,倒也快。數(shù)月之后,在規(guī)定的時辰之內(nèi),三個小子都可以順利“完篇”——即從頭到尾寫一篇完整的八股文。

    邁出了備考來年縣試的第一步。

    剩下的時日,則是考慮如何提高文章質(zhì)量,不斷完善。

    這日,夫子將朱筆圈改好的文章,退還給三個小子。徐言成坐在中間,先是往右探頭看看裴少淮的文章,道:“少淮得夫子的贊語最多?!?/br>
    又左探頭看看裴少津文章的評語,道:“夫子夸少津文章悟性進步最多?!?/br>
    “讓我看看,我的文章,什么最多?!?/br>
    打開一看,徐言成傻了眼,道:“我的文章,紅圈圈最多。”

    ……

    ……

    中秋才過幾日,司徒將軍府里,這一夜,蘭姐兒的肚子發(fā)動了。

    她肚子里這個孩子,伯爵府看重,司徒將軍府更是看重,接生的一應事務皆早已備好。

    蘭姐兒一抬進房里,那陳氏、小陳姨娘便帶著一群婆子趕來,將產(chǎn)房圍了個水泄不通,陳氏親自站在門口候著,又吩咐人道:“從習武場趕回來的那個,叫人攔著點,孩子沒生下來之前,休要讓他進來?!?/br>
    又叫人把裴家送進來的那些婆子丫鬟盡數(shù)管了起來。

    看這陣仗,但凡蘭姐兒生了個帶把兒的,恐怕不見得能抱上一抱,就會被婆母陳氏搶走。這將軍府的后院,終究是陳氏說了算。

    陳氏一直叫人精心伺候著蘭姐兒的肚子,為的不就是今日嗎?

    蘭姐兒在屋里痛得昏天暈地,咬著牙,一次次問婆子:“二郎回來沒有?”她透過窗戶紙,依稀看到了外頭的動靜,她豈會不明白陳氏的意圖。

    這將軍府里,能守護她一二的,唯有司徒二而已。他不在,她可怎么辦?

    那穩(wěn)婆見蘭姐兒已隱隱有些冒虛汗了,心生不忍,道:“少夫人快別想這些了,女子生產(chǎn),鬼門關路上,顧不了那么多,肚子已經(jīng)發(fā)動了,趁早使勁罷。”不然,身子一虛,就不好生了。

    蘭姐兒聽后,下意識摸了摸肚子,沒再猶豫,也沒再問話,主動咬緊那塊濕帕子,順著穩(wěn)婆的推助,開始發(fā)力。

    ……

    官道上,月光朦朧,塵土高揚。

    司徒二一路策馬,加鞭往回趕,令他沒想到的是,好不容易用將軍府令牌進了城,進了府,竟被家中守衛(wèi),攔在了院門之外。

    “二少爺,夫人有命,院里不便,有所避諱,請二少爺?shù)群⒆由聛?,再進去?!?/br>
    司徒二在院墻之外,聽不到里頭的動靜,愈發(fā)焦急,想都沒想,從守衛(wèi)手里抽出了把刀,橫在身前,咬咬牙道:“我倒要看看,今夜哪個龜孫子敢擋老子?!闭f著,先給擋面的那個守頭來了一刀子,劃在腿上。

    眾人既不能向二少爺拔刀相對,又不能擋著他,只能慢慢退步,讓出道來。

    司徒二遠遠地沖了進來,穩(wěn)婆恰也打開房門走出來,懷里沒抱著孩子,那陳氏見此,已經(jīng)傻了眼。

    穩(wěn)婆低頭,道:“夫人,是個千金?!?/br>
    陳氏瞥了一眼房內(nèi),又回頭看到那怒氣騰騰的司徒二闊步而來,陡聲罵道:“全是些不中用的東西,我真是造了孽攤上這一大家?!本贡人就蕉€要盛怒。

    而后帶著一群婆子退場,未進去看一眼名義上的孫女。

    司徒二來到房前,推門就要進去,急著見蘭姐兒,卻被穩(wěn)婆攔著下來,道:“二少爺還是換身衣裳再進去罷?!庇止зR他說,少夫人為他生了個千金。

    這時,司徒二終于明白陳氏生怒的原因,原是打錯算盤,吃了癟,于是心情十分暢快,沖著陳氏的背影,大聲喊道:“女兒好呀,老子就喜歡女兒,下回,下下回,都生女兒,只要是老子的種就行?!?/br>
    聽得那陳氏心煩意燥,又加快了幾步。月色里,雖有一大群婆子跟著,陳氏的身影卻有些落寞。

    ……

    當夜,消息傳到伯爵府,老太太起身道:“難怪今夜一直睡不安穩(wěn),母女平安就好,就好……”

    林氏聽了陳氏的作為,聽著都覺得隱隱有些后怕,心想,若是生了個哥兒,被陳氏搶走了,她這個繼女必定是斗不過陳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