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山臉色發(fā)白：“娘，咱們可是一家人，平時你們那么欺負(fù)我媳婦，我可一句話沒多說過。昨兒不過話趕話頂撞了幾句，你們竟然要打死我們？”

    陳大山不是怕，他是難受。一家子磕磕絆絆很正常，所以他小事都能忍，為什么娘和老大、老三家不能忍？

    陳老大冷笑道：“老二，你家的不孝順母親，甚至打了三弟妹，你難道就不給個交代？你們要么把十兩銀子拿出來磕頭賠罪，要么現(xiàn)在就滾出咱們家?！?/br>
    陳老三笑得陰森森的，“二哥，你可是沒有兒子的人，若是被家里趕出去，沒有我們撐腰，可就是人人都能欺負(fù)?！?/br>
    這年頭沒有兒子一輩子抬不起頭來，他們不信老二一家子真敢走。

    陳曦和娘對視一眼，柳氏求道：“大山，為了閨女，為了我們娘倆能活下去，咱們走吧。”

    陳大山茫然地看了媳婦一眼：“走？我們能走到哪里去？一家人難免磕磕碰碰，咱們?yōu)榱诵￡匾踩倘贪伞！?/br>
    柳氏嘆了一口氣：“大山，其實(shí)咱們早就分家了。當(dāng)初因?yàn)樵蹅儧]女兒，一畝地都沒分給咱們，只讓咱們干活，一年給咱們點(diǎn)口糧。這西廂房看似分給咱們，可前幾天大嫂還說等她再填個孫子，就想讓他們騰出一間房來?！?/br>
    “仔細(xì)想想，咱們在這里其實(shí)什么都沒有，只不過就是長工罷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十兩銀子，那可是小曦受傷換來的，他們卻還是要走。”

    “這還不說，老三兩口子竟然要把小曦賣給鎮(zhèn)上劉員外當(dāng)通房丫頭。那老頭子年紀(jì)可以當(dāng)咱爹了，你不嫌惡心嗎？”

    “為了錢，這一大家子臉都不要了。甚至可能會在某一天強(qiáng)綁著把小曦賣了，你信不信？”

    “大山，求求你了，再在這里待下去，我們一間三口真沒有活路了?！?/br>
    陳老三急眼了：“老三竟然敢賣了小曦？他敢！什么時候的事情，我和他拼了。”

    柳氏一把揪住丈夫，苦苦哀求道：“我知道你聽了會氣得發(fā)瘋，昨天都沒敢把這事告訴你，想著遮掩過去就算了。誰能想到他們得寸進(jìn)尺，反咬咱們一口呢?！?/br>
    “大山你也別去理論，他們?nèi)硕鄤荼?，咱們討不回公道，還會被白白打一頓。聽我的，咱們走吧，啊？”

    看著妻子和女兒滿眼的期盼，再想想一家三口的處境，陳老二狠狠敲了敲床頭，“走，咱們到鎮(zhèn)子上。我做工，你們娘倆賣點(diǎn)吃食，或者干點(diǎn)零雜工，我不信咱們活不下去。”

    “小曦你放心，爹娘就是做苦力，也不會舍得讓你受苦。鎮(zhèn)子上好小伙多的是，爹不信找不到好人家。爹就算死了，也會護(hù)著你，絕不讓人把你賣了?！?/br>
    陳曦和母親笑著對視一眼，爹能這么說，說明他心底其實(shí)也想過離開這個家，至少對未來幻想過。

    陳曦指指床尾的三個包袱：“爹，你和我娘辛苦這么多年，就只攢下這點(diǎn)家當(dāng)，你就說自己可憐不可憐？”

    她和娘商量好了要走，而且陳曦也知道過幾天她就會進(jìn)京，所以早鼓動著娘收拾好了東西，到時候大家一起走。

    將爹和娘留在老家，他們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陳大山憨憨撓撓頭：“其實(shí)，其實(shí)咱們?nèi)チ随?zhèn)子上也不會富裕到哪里去，頂多你和你娘沒這么受欺負(fù)?！?/br>
    柳氏捶了丈夫后背一下：“再窮都不怕，心里舒坦最重要。再說咱們一家三口都有手有腳沒閑人，怎么也比現(xiàn)在要好一些?！?/br>
    陳大山看到媳婦和女兒堅(jiān)定的眼神，他心里安定許多，打開房門走了出去，沖著老太太就跪下磕了三個響頭：“娘，我們一家三口明天一早就離開這里。您放心，孩兒永遠(yuǎn)是您兒子，以后過年過節(jié)都會回來看您?！?/br>
    在外面耀武揚(yáng)威站著的一群人都驚呆了，打死他們也沒想到老二一家子真敢走！

    王老太太顫顫巍巍開口：“老，老二你瘋了？”

    陳老大指著陳大山：“你沒有兒子，出去還不得被人欺負(fù)死！”

    陳老三立刻附和：“二哥，你沒有兒子，將來不靠著家里，誰給你們養(yǎng)老？誰給小曦?fù)窝?？?/br>
    陳老二一一望過這些自稱家人的人，忍不住嘆了一口氣：“難不成現(xiàn)在就有人給我們養(yǎng)老，給小曦?fù)窝?？?/br>
    “尤其是你陳老三，這么多年我賺的錢一多半都流到你們家去了吧？我不求你記個好，但你怎么忍心賣了小曦？你還是個人嗎？”

    說完，陳大山一拳打到陳老三鼻子上，登時鼻血噴了出來。

    陳家人：“……”

    “老二你不能這么說--”大家開始七嘴八舌說了起來，雖然口氣不好，但話里話外還是不想放這一家子走，畢竟這一家三口是全家的仆人！

    放走老二一家子，以后誰負(fù)責(zé)拉磨？

    看到這一家子嘴臉，陳大山心更加冷了?？烧媸切υ捬?，欺壓他們的從來都是自家人，這群人可真有臉說！

    第125章

    經(jīng)過一番波折,哪怕見識了老太太以死相逼的無理取鬧，陳曦一家子最終還是在第二天離開了陳家。

    陳大山本來是想趁著天還未亮悄悄離開村子，卻被陳曦故意拖到了天蒙蒙亮。

    此時已經(jīng)有好些村民早起去田里轉(zhuǎn)一轉(zhuǎn),或者去河邊挑水，見到陳大山一家三口一人背著一個大包裹,手里還提著零碎東西,不免好奇多問一嘴。

    陳大山本來想含糊過去,卻見陳曦紅了眼圈：“我們?nèi)舨蛔?我奶和三叔就要把我賣給老頭子當(dāng)妾了,據(jù)說人家答應(yīng)給他們五十兩銀子?！?/br>
    柳氏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嘆道：“我們是清清白白人家，哪怕出去逃荒要飯，也絕不能讓女兒給人當(dāng)妾?！?/br>
    陳曦握住柳氏的手：“娘,您別哭,咱們快逃吧。”

    一路走，這娘倆一路演戲。其實(shí)并非演戲,也是真情實(shí)感，總之把老陳家的臉面給好好埋汰了一頓。

    他們要不是先聲奪人，依著老陳家那幫人的德行,事后還不定如何栽贓嫁禍。

    看著這一家三口真跟逃荒似的離開村子，村民們心里也有些感觸。其實(shí)老陳家老太太偏心的事情誰都知道，只不過事不關(guān)己，所以無人多管閑事而已。

    至于陳曦這個丫頭，他們誰看了都贊一句漂亮懂事?？删褪翘亮?根本不像村里人能護(hù)住的模樣,所以當(dāng)婆婆的哪個喜歡？

    倒是有不少小伙子喜歡陳曦，可那又如何？婆婆都喜歡圓臉盤大屁股模樣一般好生養(yǎng)的，像陳曦這樣的,和話本子里說的狐貍精有什么兩樣？

    娶回家門，兒子若只喜歡兒媳婦，不聽老娘吩咐了怎么辦？或者說兒媳婦是個狐媚子，給兒子戴了綠帽子怎么辦？

    雖然不喜歡陳曦，但見她竟然要被親奶、親叔叔賣給老頭子當(dāng)妾，大家還是唏噓不已。村風(fēng)樸實(shí)，誰家要是給人當(dāng)妾，那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陳老三還天天自詡讀書人，竟然為了幾個錢就賣了侄女，可真是不要臉至極。

    離開陳家村后，陳曦覺得神清氣爽了許多。

    女人漂亮有錯嗎？可原主漂亮就是錯。小時候天天被夸，等大了卻承受了太多不該承受的惡意。

    現(xiàn)在好了，終于離開這個愚昧無知的村子，也不用忍受陳家人的欺負(fù)壓榨，日子總會越來越好。

    一家人去了陳大山所在的棺材鋪?zhàn)?，旁邊有一個老婦人獨(dú)居。

    之前冬天柳氏經(jīng)過的時候，正好見老婦人出來倒夜香摔在雪地里，她當(dāng)時把人抱回家里，幫著請了大夫。從此老婦人十分感恩，一心把柳氏當(dāng)做救命恩人。

    現(xiàn)在他們一家三口無家可歸，陳大山可以住在棺材鋪?zhàn)永锂?dāng)長工，柳氏和陳曦則打算暫時借住在老婦人這邊，之后再去尋個小院子租住。

    因著老婦人十分感激柳氏，聽她提了一句難處，立刻便將人收留。

    老婦人聽說柳氏要付房租，她笑道：“我一個六七十歲的老嫗，平時住在棺材鋪旁邊其實(shí)都有些害怕。正好你們娘倆來給我作伴，一舉兩得的事情，可不能提什么房租?！?/br>
    見柳氏過意不去堅(jiān)決要給，老婦人建議道：“你們要有心，不如幫我做一日三餐和灑掃院落，也算是以工錢抵房租，如何？”

    陳曦拉了拉她娘的袖子勸道：“娘，奶奶都這樣說了，咱們就先住下來吧。咱好好干，若是奶奶覺得咱們干的不好，咱們再補(bǔ)交房租也不遲，是不是？”

    陳曦想著啟安侯府的人應(yīng)該也快找來了，沒多少日子她們就要離開這里，所以先欠著老奶奶人情吧，等臨走補(bǔ)上就是。

    自從娘倆住進(jìn)鎮(zhèn)子，覺得天也明凈了，耳根子也清凈了，連臉上笑容也多了起來，總之一切都有盼頭。

    柳氏正在琢磨要不要每逢集市出去賣點(diǎn)什么吃食的時候，家里卻突然來了一群穿著打扮十分體面的人。

    聽著敲門聲，柳氏將大門敞開，卻見一輛馬車在家門口停著，旁邊站著一個穿著綢緞頭戴金簪的老太太和兩個穿著干干凈凈小姑娘。

    柳氏有些疑惑，“這位夫人可是有事？”

    聽柳氏這樣說，被老夫人派來接陳曦的古嬤嬤忍不住臉上帶上了嘲諷，心道這個女人可真是沒有見識。她不過穿得略微體面了些，卻被認(rèn)成了主子，也就這種鄉(xiāng)下人才會犯這種錯誤。

    不過古嬤嬤也有些得意，畢竟下人最愛在外面裝腔作勢，臉上擠出一絲笑容：“請問陳家村陳大山家可是住在這里？”

    柳氏疑惑更加盛了，“我就是他娘子，請問夫人可是有事？”

    古嬤嬤拍手道：“可算是找對人了。麻煩您請你們家陳曦小姐出來見一見，可好？”

    柳氏多了一個心眼，她以為這人是劉員外家的人呢，虎著臉道：“我家閨女年紀(jì)還小，一般不見外人，請問你有什么事情？”

    柳氏剛說完，便陳曦從見巷子口那邊走了過來，手上還提著一個籃子，籃子里裝了兩樣子青菜。

    “娘。”陳曦甜甜笑道。

    柳氏：“……”剛說謊閨女不見外人，可巧竟然被撞上了。

    古嬤嬤之前在馬車上見過一次陳曦，當(dāng)時就覺得這女孩和老夫人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如今再次見到，依舊還是震撼。

    “像，可真是太像了。小姐，您可是讓老奴好找呀?！惫艐邒咧斑€各種鄙夷看不起鄉(xiāng)下人，可這會子立刻飆淚，好像陳曦是她失散多年的親人一樣。

    “老奴京城城門一開便開始趕路，好不容易趕到陳家村，誰知道卻撲了一個空。能見到您平安健康，老奴心里終于安穩(wěn)下來?！?/br>
    柳氏挓挲著手不知所措，總覺得哪里都透著詭異。

    還是陳曦將人帶進(jìn)了院子，一臉平靜道：“到底怎么回事，這位嬤嬤先別哭了，給我們好好講一講才是。”

    古嬤嬤本來還想聲情并茂表現(xiàn)一番，卻被陳曦的冷靜打擊了一下，于是她只能也平靜下來，遮遮掩掩之下將當(dāng)年事情講了出來。

    當(dāng)然了，啟安侯府那點(diǎn)子腌臜事情她隱瞞下來，只說是當(dāng)時兵荒馬亂不知是誰抱錯了。

    聽著古嬤嬤所言，柳氏堅(jiān)決不信，將陳曦抱在懷里，“這是我從小養(yǎng)到大的女兒，怎么可能突然成了你們侯府的孩子？”

    見柳氏臉色慘白，陳曦環(huán)抱住她輕輕拍打她的后背，“娘，我是您一把屎一把尿從小帶到這么大，您和我爹對我那么好，不論發(fā)生什么事情，你們都是我親爹親娘，您可別聽風(fēng)就是雨，把身子給急壞了。”

    聽陳曦這么說，柳氏顫抖的身子慢慢緩和下來，腦子卻還是亂糟糟一團(tuán)。

    柳氏捧著陳曦的臉，貪婪的看著，看著看著眼淚滾落下來。她和丈夫長相都不差，但也僅限于此了，可陳曦樣貌卻可以用“天仙”這兩個字來形容。

    而且他們陳家和柳家兩大家子沒一個白皮膚的人，陳曦這皮膚白到耀眼。當(dāng)初他們開玩笑，說陳曦這肯定是因?yàn)樾r候天天想吃白面饅頭，長大了皮膚才越來越白。

    可現(xiàn)在想想，原來一切都有跡可循，小曦根本不是他們的孩子。想到這里，柳氏的心糾結(jié)在一起，小曦怎么可能不是她的孩子呢？怎么可以不是！

    古嬤嬤見柳氏這幅樣子，也跟著嘆了一口氣。雖然她看不上鄉(xiāng)下人，但見她們母女情深，終歸還是動了惻隱之心。

    “夫人，雖然我說話可能不那么中聽，但您仔細(xì)想想，若是小姐是侯府嫡出小姐，將來定然是前途無量，不比窩在這小鎮(zhèn)子上強(qiáng)？”

    “我之前先到了陳家村，把你們家的事情也打聽清楚了才過來的鎮(zhèn)子上。就你們老家那幫子吸血的，您要是強(qiáng)留下小姐，她日子能好過？”

    “今兒把小姐賣給老頭子，明兒說不定是個傻子，總之為了好處，這些人什么做不出來？”

    想到那個老頭子還是自己表哥，古嬤嬤這臉都抽抽。她來小院子之前特意去了表哥那里一趟，讓他這陣子老實(shí)一點(diǎn)，嘴巴緊一點(diǎn)，不然她也保不住他。

    柳氏自然知道古嬤嬤所言不假。

    一個是窮鄉(xiāng)僻壤的農(nóng)戶家，一個是京城里有頭有臉的侯府，正常人都知道該怎么選擇。

    這些都不算，她最怕的是自己護(hù)不住女兒。女兒長得太漂亮了，鄉(xiāng)下人不敢娶，城里人又嫌棄女兒出身，難不成女兒真淪落到給人當(dāng)妾？

    這絕不可以！

    所以權(quán)衡利弊之下，柳氏很快就作出決定，拉著陳曦的手道：“小曦，你跟著古嬤嬤回京城吧，回到那里，你才能過上好日子?！?/br>
    原主那一世，柳氏也同樣因?yàn)榕畠鹤鞒隽诉@樣的決定。她都是為了女兒好，卻沒想到京城才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