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父掃地拖地。

    孟母則洗碗，孟聽雨在家的時候都會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母女倆擠在廚房里，一邊洗碗一邊聊天。

    “是剛開學(xué)那會兒去接一鳴時碰到的?！泵下犛甑吐曊f，“他復(fù)讀了，我一直以為他已經(jīng)放下了。但他沒有，媽，他心里還有一件事，我之前也答應(yīng)過他的，總不能食言。我還是想幫他解開心結(jié)。”

    “你一向有主意。”孟母麻利地洗著碗，廚房里都是陣陣水聲，“有件事我跟你爸一直都瞞著你，原本以為你跟小方就這樣算了，我們也沒打算提，既然你們現(xiàn)在又聯(lián)系上了，這件事如果再瞞著你……”

    孟聽雨接過mama遞過來的碗放進(jìn)消毒柜里，聞言回頭，疑惑地問，“什么事？”

    在孟母的視角里，那是非常為難的一件事。

    母女是這個世界上最緊密聯(lián)系的關(guān)系。身為母親，她比誰都知道女兒對方以恒的執(zhí)著以及喜歡。

    她并不是那種知道女兒早戀后便要想盡辦法拆散小情侶的母親，因為她也曾經(jīng)走過這樣一段路，她不愿意傷害女兒。高一時，她會含笑聽女兒害羞地提到后桌的男生，還會問女兒，那個男孩子長得帥不帥呢？

    一直到現(xiàn)在，她還記得女兒臉頰緋紅、眼睛明亮地直點頭，超級超級超級帥的??！

    高二時，她聽女兒在家里歡快地轉(zhuǎn)一圈，嘰嘰喳喳地說，媽，我跟方以恒約好了，我們都要留在燕市讀大學(xué)，以后還要一起考研讀博！

    高三時，女兒越來越消瘦，有一陣子她很消沉，會雙目無神地說，mama，我真的好難受，為什么會發(fā)生這樣的事呢？為什么不可以等到我們考上大學(xué)后再碰到呢？

    她心如刀絞。

    她該怎么告訴她的女兒，在這個世界上，只要你喜歡上了什么人，你就不會一直開心，開心跟傷心是同時存在的。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yuǎn)。

    作為母親，在女兒還未成熟之前，她不允許任何人影響到她的孩子的未來。

    高考前那個晚上，她跟丈夫都知道那個孩子在樓下等著。

    可她不能讓她的女兒知道，更不能讓她的女兒下樓。

    她生養(yǎng)了十八年的女兒，未來如何，就在此一搏，她絕不會讓任何人來毀了她的孩子。

    所以，她跟丈夫什么都沒說，丈夫守在女兒的房間外面一整夜，而她站在窗前，目光平靜地看著樓下那個消瘦的孩子。

    孟母的聲音柔緩：“聽雨，這件事是我跟你爸爸心里的一根刺。你怪我們也可以，但如果再給我跟你爸爸選擇的機(jī)會，我們還是會這樣做?！?/br>
    孟聽雨怔怔地站在廚房里。

    灼熱的溫度幾乎要將她燙傷，她呼吸都變得緩慢。

    她已經(jīng)不是真正的十八九歲，聽了這件事，她心里難受得快窒息，可她也不知道，不確定自己在十八九歲時知道這件事后她會怎么做。

    時隔二十年。

    她聽到這件事，所有的反應(yīng)都是遲鈍的，就好像是收到了一封二十年前的老舊書信。

    她甚至有一種……這件事的主人公其實并不是她、她只是旁觀者的錯覺。

    再也回不到當(dāng)年的心情了。

    深夜，孟聽雨呆呆地躺在床上，孟母給她泡了一杯牛奶進(jìn)來看到這一幕，幾不可察地嘆息一聲，腳步放輕來到床邊坐下，伸手撫上她的額頭。

    感受到母親掌心的溫度，孟聽雨才回過神來，勉強(qiáng)擠出一個笑來，“這么晚了，您還沒睡??？”

    “哪里睡得著?！泵夏干袂闇厝岬乜粗吐晢?，“你現(xiàn)在想做什么？跟方以恒重新在一起嗎？”

    似乎擔(dān)心女兒會遲疑，她又說道：“現(xiàn)在你都十九了，很多事情你自己也能想清楚，你要跟他在一起，我跟你爸爸也不會再反對了?！?/br>
    孟聽雨搖了搖頭，很輕地回：“算了吧?！?/br>
    她臉頰枕著柔軟的枕頭，依戀地看著母親，“我沒想到他一直都沒放下，我以為他跟我一樣開始了新的生活，但他沒有。所以，我想拉他一下?！?/br>
    就像當(dāng)年那樣。

    孟母若有所思地點頭，“小方也是個固執(zhí)的，如果他還是不愿意呢？”

    孟聽雨眼里有一抹水光，卻很快地平復(fù)，一字一句慢吞吞地回，“我努力過了。”

    去蘆市的這天，天氣很好。

    方以恒到樓下來接的她，兩人坐車去了車站。燕市跟蘆市相隔并不算近，坐火車也要近十個小時。這還是兩人頭一次一起出遠(yuǎn)門，孟聽雨想到，高二上學(xué)期的寒假，她跟方以恒像是要冒險的探險家，兩人跑到車站來，仰著頭看著大屏幕上去往蘆市的車次，她拉著他的手，小聲說，方以恒，等我們高考后，我就陪你過去，好不好？

    方以恒遲疑了幾秒，但在她的注視下，還是期待地點頭。

    兩人還在人來人往的車站，很幼稚地拉鉤。

    孟聽雨去取票，方以恒站在人潮中央，凝視著她的身影。

    從來沒有哪一刻比現(xiàn)在更清晰地意識到，他們再也回不到當(dāng)年了。

    他不再對蘆市、對一個答案有執(zhí)念。

    孟聽雨取了票回來，穿過人群，走向方以恒。兩人對視著，越靠越近，方以恒甚至有一種，她好像是穿越了很多年此刻才來到他面前的錯覺。

    一路上，方以恒都意外的沉默。

    暑假期間，票都很緊張，他們沒買到臥鋪車票，對孟聽雨來說，這是很懷舊的體驗了，她很多年沒坐過火車了，后來出門都是乘坐飛機(jī)跟高鐵?；疖囘旬?dāng)哐當(dāng)?shù)穆曇?，令她稀奇，她好像真的只是來旅行的，拿著相機(jī)拍呼嘯而過的風(fēng)景，拍正在打撲克牌的年輕人，還有正在玩卡片的小孩子。

    孟聽雨還將自己拍的照片遞給方以恒看。

    兩人靠得很近。

    方以恒一陣心悸，抬眸看她，她的神情跟眼神都很平靜。

    “是不是拍得很有感覺？”孟聽雨唇角帶笑，“我認(rèn)識的一個學(xué)姐是攝影社團(tuán)的，她特別厲害，拍了好多好多照片，上個月還拿了照片去參賽，估計能拿個獎。我以前想的是怎么把照片拍得好看，她跟我說，她為原生態(tài)沉迷，照片不是美化記憶，而是記錄記憶?！?/br>
    方以恒靜靜地聽著。

    孟聽雨一點一點地說著她的所見所聞，她不知道，她說起這些時，臉上滿是憧憬，眼里也有著光。

    像是記憶中的她，但又不像。???

    她走出了他所了解的范圍，而他依然還留在原地看著她越來越遠(yuǎn)的背影，他被什么扼住了喉嚨，連一句“回頭看看我”這樣的話都沒有勇氣說出口。

    是什么？

    是他的膽怯，是他的懦弱。

    等他們到達(dá)蘆市時，已經(jīng)是傍晚七點多了。兩人放好行李后離開了酒店，并肩走在人來人往的街道。j??

    孟聽雨神采飛揚(yáng)，腳步輕快，走出幾步后，又回頭看他，將手背在身后，一臉愜意，“這里晚上真的好舒服，一點都不熱，我們明天去海邊好不好？”

    方以恒笑著點頭，“好。”

    她沒急著提來的用意。

    她比以前更加體貼，好像是想讓他先習(xí)慣這座城市，整理好了心情后再邁出那一步。

    兩人來了當(dāng)?shù)厝送扑]的一家海鮮餐廳。終于排到他們，上菜速度卻很慢，孟聽雨被店里那巨大的魚缸吸引了注意，魚缸里的小金魚成群，周圍的藍(lán)色燈帶一閃一閃地，仿佛這魚缸是小金魚們的一片海洋。

    她不由自主地拿起相機(jī)，對著在喝茶的方以恒咔嚓拍了一張后，揚(yáng)唇笑道：“我去那邊拍金魚啦?！?/br>
    方以恒也要起身。

    她制止了他，“你就坐著休息吧，看你臉色也不太好。”

    方以恒只好作罷。

    孟聽雨拿著相機(jī)去了魚缸這邊。除了吸引了她以外，這片小海洋也吸引了店里幾個小孩，他們嘰嘰喳喳地討論著，一個小胖墩指了指里面歡快的小金魚，問道：“這些魚可以吃嗎？小魚炸著吃味道特別好！”

    “……”孟聽雨被逗笑。

    小朋友們見她拿著相機(jī)，一個個有些害羞，卻又期待著被拍照。

    孟聽雨征求過他們家長的同意后，咔嚓咔嚓給他們拍了好多張。

    氣氛十分熱鬧。

    方以恒還能聽到她跟小朋友們的笑聲，端起茶杯，神情舒緩了許多。就這樣吧，當(dāng)這次過來是跟她的旅行，其他的事情根本就不重要，不重要……

    正在他做著心理建設(shè)，只當(dāng)這是一場旅行、心情也逐漸平靜愉悅的時候，孟聽雨放在桌子上的手機(jī)振動起來。

    方以恒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

    他克制著自己不去看。

    可手機(jī)鈴聲就縈繞在他耳邊。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以及嫉妒。

    他一邊看向魚缸那邊，見她被幾個小孩纏著，一邊收回視線，垂眸思索幾秒，伸出了手——

    拿起她的手機(jī)。

    屏幕上的來電是一串號碼，沒有備注姓名。

    是陌生來電嗎？

    這一刻，一幕一幕強(qiáng)勢地鉆入了他的腦海中。

    她那些細(xì)微的習(xí)慣變化。

    鬼使神差地，他竟然按了接通鍵，耳機(jī)貼在耳邊，那頭傳來了男人低沉卻也愉快的聲音，“聽雨，你猜我今天碰到誰了，你絕對想不到。”

    一瞬間，方以恒攥緊了手機(jī)，幾乎要將它捏碎，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記得這個聲音。

    他的呼吸聲一點一點變重，那頭的人好像也意識到了什么，試探著問道：“聽雨？你在聽嗎？”

    下一秒，方以恒將通話掐斷。???

    他起身，拿著那個手機(jī)，走向了魚缸。

    離孟聽雨越來越近，他將手機(jī)遞給她，一臉歉意地說：“剛才你手機(jī)響了，我準(zhǔn)備給你拿過來的時候不小心按了接通?！?/br>
    第63章

    孟聽雨接過手機(jī), 翻了翻通話記錄。

    她沒將徐朝宗的號碼保存下來，當(dāng)然也沒必要，他的號碼她都能背下來, 便也懶得多此一舉。

    通話時間是十秒鐘。

    她也沒打算回過去, 如果他真的有急事找她, 他會再打電話過來。這樣想著，她將手機(jī)又放回口袋，正好有服務(wù)員推著餐車過來，她扭頭看了一眼, 高興地對方以恒說，“好像是我們點的菜, 快回去吧，我都餓死了?！?/br>
    方以恒側(cè)過身子，讓她先走。

    孟聽雨快步回到座位前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