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證道我痛失四個前夫 第109節(jié)
噠噠馬蹄聲再響起時,院落前就剩下兩人。 這小宅實在破舊窄小,隨之游站在門口就能將一切盡收眼底。? 她有些驚詫:“難怪這些轎夫下人全走了,原來這里住不下,但你家里有權(quán)又有錢的,怎么來京城卻要住得這么拮據(jù)?。俊?/br> 仲長貍倚在門框旁,像在笑她的表情,卻又故作無奈道:“畢竟要低調(diào)么,我都沒說這日子苦,你怎么還先說了?” “那當然是因為落差咯?!彪S之游笑起來,兩手抱著手臂,“再說了,我當然能住這里,你呢?” 仲長貍正在門口抖油紙傘上的水柱,“你住得了,我自然可以?!?/br> 隨之游揚起眉頭,“你說反了吧?!?/br> 仲長貍也學著她揚起眉,“你覺得是,那就是?!?/br> 她又道:“進門檻過院子兩步路就到房間了,何苦抖水,打著傘進去唄?!?/br> “但是不抖一下,這水柱打濕身上很難受?!?/br> 仲長貍仿佛有自己的堅持一般,抖傘抖得毛絨絨的大氅也一晃晃的,乍一看像是動物甩毛。j?g 隨之游一時間只覺得可愛,她笑吟吟地,直接伸手拿過他手里的油紙傘,換了只手牽住他。 她握著傘的手背在身后敲著地,一手牽著仲長貍,冒著雨慢悠悠走在細雨中。 傭人們走的時候早就在周遭點燃了燈柱與燈籠,黯淡的光芒中,雨輕輕飄落。 仲長貍在她身后走著,看著她清瘦挺直的身影,又看見她握著油紙傘的瑩白指節(jié)。 他輕輕掙脫了她的手,靜靜看著她的背影。 她仿佛沒有察覺到他的掙脫一般,仍悠然自得地走著,傘尖還在敲地。 三步后。 仲長貍看見她終于回過頭,雨珠飄落在她清冷的面容上,她含著點笑,像在揶揄,又像在無奈。 隨之游說:“又怎么了我的主子?” 她看見仲長貍伸出指節(jié),往一邊指了指,道:“你聽過一句詩嗎?” 隨之游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暗夜中,雨下,隔壁院子的梨花顫顫巍巍抖動著身軀,美得脆弱至極。 然后,她聽見仲長貍話音含情帶笑:“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br> 什么帶魚。?s? 隨之游奇怪地看仲長貍,卻先看見他仍是在笑,但雨珠落在他發(fā)絲上,眼睫上,臉上,乍一看竟卻也似流淚一般,襯得他風流漂亮的面容愈發(fā)郎艷獨絕。 恍惚中,她覺得她好像聽過有人念過這首詩,又覺得自己好像知道這首詩。 但她怎么也想不出來什么,就問:“春帶魚和一般帶魚有什么不同嗎?” 仲長貍也想了下,“沒吃過,不知道誒?!?/br> 隨之游道:“那你說什么春帶魚?” 仲長貍:“剛剛我覺得這樣我比較好看,想讓你回頭看我?!?/br> 隨之游:“是挺好看的,下次別了,趕緊進去吧,凍死了?!?/br> 仲長貍很是矜貴地伸出手指,“帶路?!?/br> “行了行了,知道了?!彪S之游一把握住,拉著他進屋了,“下次直接說,讓我回頭看看你這張傾國傾城的臉蛋,我就回頭了,在哪里磨磨唧唧什么?!?/br> 仲長貍打著折扇,端得一份好派頭。 他道:“我剛剛在決定一些事,一時失神?!?/br> 大約是關于呈遞貪腐名單的事情吧。 隨之游便問道:“那你做好決定了么?” 仲長貍笑起來,“做好了,剛剛用你回不回頭打賭做決定?!?/br> 隨之游饒有興致,問道:“這是不是太草率了?” 仲長貍笑瞇瞇道:“你不知道么?聽聞世間人只有在做賭徒時,才知道自己最想要什么樣的結(jié)果?!?/br> 隨之游感覺有些道理,卻也說不出來,便不再說。 仲長貍望著她,仍是笑。 他想,她應該不知道,三步路的距離,半分鐘的時間,卻已經(jīng)足夠讓他祈求二十七次。 回頭吧。 回一次頭。 只要回頭了,就證明這一次,他將要做的事情,是對的。 很多賭徒尊崇狐神,總覺狐神比其他神更容易實現(xiàn)他們的愿望。 但他們焚香供奉時應該沒有想過,狐神自己的愿望也需要祈求,甚至和孩童在心里想著“打個賭,如果小花家里的樹結(jié)果子了,就代表夫子不會來學堂。拜托拜托,一定要結(jié)果,結(jié)了就是我贏了,贏了夫子肯定不來!”時擁有如出一轍的虔誠。 ——以一件微不足道的事跟自己、跟運氣、跟未來打賭。 “轟隆——” 兩人進入房間時,天空一道雷電閃爍下來,墻邊梨樹嘩啦啦被吹下一大片落花。 第72章 京城連日的雨下了兩三日, 陰著天,壓抑的氣氛籠罩在小院里,令人煩躁。 但今日終于是出了太陽, 隨之游費盡兒搬著椅子,在小院里曬著快發(fā)霉的骨頭。 仲長貍回到家中時, 一眼便看見抱著劍的隨之游在躺椅上翹著腿假寐, 躺椅邊上還有煮得正好的熱茶, 矮矮的茶幾下還有幾個更矮些的小矮凳。他放輕了腳步,悄然走過去,撩起袍子便坐在矮凳上。 紫砂壺被拎起,細長的水流從壺口緩緩倒入杯中,水聲嘩啦。 隨之游這才睜開眼,看向他,“大官人回來了?” 仲長貍打著扇著喝了口茶, 修眸帶笑,“怎么, 不是你自己不愿再陪我的, 如今還要怨起我了?” 在這里待了三日, 仲長貍便頻繁出入了些高官府中, 光是吃茶酒宴也是少不了的。她起初還愿湊湊熱鬧, 但到了后面,便多少有些厭倦了。 且不提他們說話時的腔調(diào), 光是他們看她時那種意味深長的眼神就已經(jīng)讓她有些惱怒了。 尤其是仲長貍要扶持的一名皇子, 更是話多到煩人,不過也正是這名話多的皇子, 隨之游倒也摸索出來大概的故事了。 仲長貍實際上是他的幕僚, 一步步扶持他走到現(xiàn)在的位置, 如今掌握名冊后更是決定入京聚集部分臣子和武將直接以清君側(cè)的名頭政變挾制住當今的圣上逼他退位。他們的計劃她自然是不可能旁聽的,但她連蒙帶猜也差不多知道,他們籌謀已久,就看選個什么時候了。 隨之游想了想,說道:“也不能怪我,他們太無聊了,我呆在這里也很無聊?!?/br> “原來你也會覺得無聊么?” 仲長貍看著她,突然說道。 “當然,若非收了錢,何苦在這里陪著你?!?/br> 隨之游跟他調(diào)笑,又道:“不過無聊是無聊,勝在安全,也行吧。” 仲長貍語氣驚奇起來,“你竟然會覺得如此事情是安全的?” 隨之游理直氣壯道:“當然,不成不過是砍頭罷了,以往走江湖的時候事情不成可多的是懲罰呢?!?/br> “你難道不想想事情若成,那得是多么大的榮華富貴嗎?”仲長貍拖著矮凳,往她那邊靠了靠,身子跟沒有骨頭一般軟軟倒在她膝上,“說不定還能謀個一官半職,日后被賞識了成了大官也說不準?!?/br> 許是與她廝混久了,他這會兒說話竟也率真直白起來,反而逗笑了隨之游。她伸手玩他的頭發(fā),揶揄道:“那你呢?你可是什么幕僚,這種事兒不該是你這種人幻想的么?我充其量算個打手罷了?!?/br> 仲長貍仰躺在她膝上,捏著扇子摩挲她臉頰,含笑的話音帶點氣聲,“我要是真想當,那最高的位置也不是不行,但那位置也沒多好?!?/br> “你既然也知道那位置沒多好,怎么反倒是問我呢?” 隨之游捏住他的手腕,停止讓他作亂,又問:“你做事真是奇怪,明明你也懂的道理,卻偏偏還要再問我,問完了再露出很稀罕的表情。” 她說這話時面上顯出些漫不經(jīng)心,但卻又是在笑的,便很是讓人分不清她的意圖。 仲長貍?cè)斡伤笾滞?,手指卻還抓著折扇亂晃,仿佛跟貪玩的孩童一般。許久,他才懶散直起身子,坐在她身邊,卻又要依靠著她的手臂。 隨之游動了下肩膀,“好粘人?!?/br> 仲長貍幽幽地看著她,笑出聲來,說道:“因為你令我不解的地方太多了,我總覺得很多事,都應該有一些緣由。但說來好笑,我做事往往也沒有緣由,卻渴望從你身上得到答案?!?/br> “有沒有緣由,全看我心情?!?/br> 隨之游道。 仲長貍道:“但你有心嗎?” 隨之游納悶起來,“我倒是不知道我什么時候成了妖怪?!?/br> 仲長貍:“世人常說妖怪兇狠,但人心難測,保不準便要比妖怪可怖得多,所以對人對事我必要摸清楚緣由?!? 又是一陣穿堂風,吹得墻邊的梨花樹花瓣搖晃,刷拉拉的聲音下,他們之間好像突然沒有什么話要說。 隨之游抬頭望向那棵樹,輕輕推開仲長貍,起身走到了墻邊。她身手向來是極好的,三兩步便躍上了墻頭,坐在墻頭上便拽下一枝梨花。 她攥著梨花朝著仲長貍?cè)舆^去,他一伸手便捏住了。 梨花樹里,墻下,他便攜著那枝梨花抬頭看她。 隨之游還是佝僂著腰,一腿屈著,懷里抱著劍。 她問道:“喜歡么?” 仲長貍便露出微笑,身上如妖如孽的氣質(zhì)中便多了幾分純粹的真摯來,“喜歡,但如果是你親手為我簪花,我會更喜歡?!?/br> “扔你一樹花,不是襯得你愈如花中謫仙嗎?” 隨之游大笑起來,“你看,正因人心難測,你是絕不會想到我會突然做這些事的。也正因沒有緣由,這些命定的事便才多了這些趣味,不是嗎?” 仲長貍走到墻下,仍是握著花,“可我偏生好學,越是猜不透,越是不可捉摸,我便越要去深究?;蛟S我生來執(zhí)拗,絕不愿讓自己蒙于困惑中。” 隨之游其實覺得他實在聰慧,多智近妖,但卻總是在無謂的事情上鉆牛角尖,實在可惜。 于是,她又說道:“世間之人何其多,難揣其心之人也何其多,何必如此執(zhí)著把什么都看清楚呢?有些事越深究便越發(fā)索然無味,保留幾分迷惘未必是壞事,你難道不怕摸清楚一些事后只會痛苦受傷么?我以為大家都聽過慧極必傷的道理。” 仲長貍大笑出聲,眼眸里卻沒有任何笑意。 這是隨之游才發(fā)覺,他眼里沒笑時,狹長的狐貍眼里便會顯出一種森冷來。這種眼神與她曾在野外狩獵時碰到的動物竟有些相似,很多動物平日里是很溫順可愛的,眼神天真爛漫,但狩獵的時候,它們的眼睛卻是如死水一般沒有波瀾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