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百瑞樓下行人如織，百瑞樓上，店小二遠(yuǎn)遠(yuǎn)看著這桌貴客。

    筷子和盤子砸了一地，新任郡卿青著一只眼，正被捆在椅子上掙扎，下黑手的冰山臉劍客顯然受到另一人的指使——圣上的唯一meimei。彼時她正嘬著茶水剝花生吃，好像做慣了這種縱兇傷人之事。

    惹不起的神仙打架。小二心中估算著損失，溜著邊跑下樓去。

    “你是不是喜歡捆綁play??？每次都自投羅網(wǎng)。還摔東西？以為是在郡主府吶?！?/br>
    趙熙衡的臉都快黑成碳了，盯著成璧惡狠狠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別落在我手上！”

    成璧冷哼一聲，要說的話已經(jīng)在拳頭上了，不屑跟他斗嘴。

    “對對對，技不如人就要多給自己時間，十年不行，就再等十年嘛。沒準(zhǔn)你大器晚成，八十多歲熬成一代宗師了呢？”

    趙熙衡氣得直哼哼，再也不肯好好說話了。前橋一看，光氣他也不是辦法啊，這人吠起來簡直沒完沒了。想著上次他吃軟不吃硬，便搬椅子坐在他身邊，強(qiáng)作耐心道：

    “誤會啦，你送我的東西，我怎么會贈給梁穹呢？只是借他看看嘛。再說，我都回答你這么多問題了，你回答我一個，還委屈著你啦？”

    趙熙衡似乎吃軟不吃硬，見她雙眼晶晶地看著自己，態(tài)度誠懇，竟然真收了脾氣，只是語氣仍然不友善：“回答你也不是不行，我臨行前想給你帶個禮物，特意在‘奉陰婆’處求來的?！?/br>
    “誰？”什么婆？

    “不是誰。奉陰婆是興國先祖，我們國人都是她的后代。如同你們荊國信奉‘真嫄’，我們祭祀的神明乃奉陰婆。她顯靈時，有求必應(yīng)?！?/br>
    原來又是個封建迷信，前橋道：“你跟你祖宗求這個做什么？”

    “不是求這個，而是求一物護(hù)佑你平安，便得到它?！?/br>
    前橋有點沒反應(yīng)過來：“她，它，他……這個‘婆’是怎么給你東西的？”

    趙熙衡道：“我按照老法子，將禱詞與空箱一并埋入神廟土中。第二日發(fā)土，此物就現(xiàn)于箱中，細(xì)看之下絕非凡品，便知是奉陰婆顯靈。便將此物封著，帶至荊國送給你?！?/br>
    前橋撓頭：“不是……那手環(huán)會發(fā)光，還會出聲，你怎么就認(rèn)定不是凡品，沒準(zhǔn)是妖物呢？”

    “它在我手中時從未發(fā)光，也沒出聲音，是那日交給你后，奉陰婆靈氣環(huán)繞，才有綠光閃爍。不管怎么說，你我也是相好一場，為你祈福是我一番心意，你好好戴著，別摘下，也別送給他人可好？”

    “哦……”前橋無心地答應(yīng)著，尋思發(fā)光，屏幕，明明是唯物主義的范疇，怎么在他這兒變得神神叨叨了？“你說的這個奉陰婆，長什么樣？”

    “目前只有塑像和古畫，每一代工匠描摹都微有差異，總之是個面目慈善的老婆婆。依照典籍中記載，她曾是荊國貴族，被流放塞外后誕育了興國后人。若你有興趣，我便差人索來相關(guān)典籍，下次見面講給你聽。”

    這小子絕對是故意的，已經(jīng)在安排下次見面了。前橋不說同意也不說拒絕：“荊國也不是沒有書，我找找再說吧。”

    “你的問題回答完了，我還有問題?！?/br>
    前橋都覺得他臉皮厚得可以，剛才鬧成那樣，現(xiàn)在都被捆成豬rou了，還能面不改色地講條件。

    “問吧問吧?！?/br>
    “你對我可還有絲毫留戀嗎？”趙熙衡問出這話十分平靜，可他表現(xiàn)得越平靜，前橋越害怕。

    “小趙啊，咱說好，不能急眼的?！?/br>
    趙熙衡點頭，聳肩示意道：“我都被綁成這樣了，還能怎么？”

    前橋正色道：“初戀是挺美好的，可我們不能活在過去呀?，F(xiàn)在我有梁穹，你有安吉，你結(jié)婚久了就知道，能握在手里的才是真正的幸福。我們都該拋棄幻想，好好過眼前的日子了?！?/br>
    趙熙衡沒有看她，沉聲道：“我還有問題?！?/br>
    “不帶這樣的，說好了一人一個問題，你咋總耍無賴呢？”

    “最后一個問題。”趙熙衡執(zhí)拗地堅持。

    “哎呀好吧，你問！”

    趙熙衡看向她的雙眼，道：“你不是魏留仙吧？”

    前橋只愣了三秒鐘，連忙回答道：“我就是魏留仙。”

    趙熙衡垂頭笑了：“我們剛認(rèn)識時你是幾歲？”

    前橋不說話，也說不出來。聽見趙熙衡自問自答：“六歲，你六歲我們就認(rèn)識了。你沉默時在想什么，你是否說謊，是開心是難過，我看一眼便知。我只是疑惑，你若是魏留仙，剛才為何會慌亂？若不是她，為何連說謊的神情都一模一樣?！?/br>
    前橋知道趙熙衡為什么讓她覺得可怕了，這家伙到底是第六感太準(zhǔn)，還是真的太了解魏留仙本尊？連梁穹都沒懷疑過的事，他竟然一語道破。

    她搪塞道：“我是魏留仙，猶豫是因為失憶了?！?/br>
    “我是否可以理解成，你把有關(guān)我的記憶給失了?！?/br>
    前橋噎了半天，回答道：“嗯，差不多，別人也有記得的也有忘記的。關(guān)于你，是一丁點兒也記不得了。”

    “這樣啊。”趙熙衡聽她回答，反而有些釋然，“好，我開心了不少。因失憶放棄我，總好過因變心和絕情。”

    看來還是沒信她的說法。

    “別以為一句忘了就可以結(jié)束，你還是欠我的?！?/br>
    ——

    2.

    “我到底欠他什么啊？”

    這次聚餐可說是不歡而散，前橋回府路上越想越氣，魏留仙到底答應(yīng)人家啥了？她說到不做到，還害得自己擦屁股。

    成璧倒是因她和趙熙衡鬧不愉快而心情大好，送前橋回去后，又替她去梁穹處取手環(huán)。

    早知道梁穹不會輕易將手環(huán)留在自己身邊，一定找了能工巧匠窺探其結(jié)構(gòu)。成璧接過手環(huán)看了看，發(fā)現(xiàn)沒什么變化，但燈不亮了。

    “為何不發(fā)光了，你弄壞了？”

    梁穹道：“它在我手里就沒發(fā)光過。我先是找了匠人看，說外部看不到一絲接續(xù)，內(nèi)部定有十分精巧的固定方法。材料非石非金，卻堅固無比，我怕破壞后無法還原，沒讓他們硬拆，只細(xì)致描了圖樣下來。而后又去了真嫄祠，找天師查看有無鬼祟?！?/br>
    成璧驚道：“你還真去了神祠？……天師看出了什么來？”

    “在真嫄像前，那綠光倒是突然閃了一下。天師說此物與真嫄必有聯(lián)系，卻看不出是什么法器?？扇襞c真嫄有關(guān)，為何神物不在我荊國誕生，反而在他興國？”

    成璧想到趙熙衡的話，道：“你知道‘奉陰婆’嗎？”

    “是個以巫詛之術(shù)發(fā)源的教派，在西梧和興國被普遍信奉，幾成國教。我大荊民間也有些鄉(xiāng)野粗人受此影響，以祭拜奉陰婆祈求豐收。怎么了？”

    “趙熙衡對公主說，此物是他從奉陰婆處求來的。還說奉陰婆是興國先祖，與荊國本是同脈。難道手環(huán)同真嫄的聯(lián)系，是因此而始嗎？”

    梁穹聽他詳細(xì)復(fù)述一遍，道：“奇了，還有這等淵源？我倒是不知。待我找些典籍看看?！?/br>
    成璧又問：“你戴此物，可聽到有人跟你講話？”

    梁穹搖搖頭。將手環(huán)塞入盒中交給成璧帶回，臨行前叫住他道：“就算此物能與真嫄感應(yīng)，我也有些不踏實。趙熙衡所求未必單純，若公主有什么古怪，立即告訴我?！?/br>
    成璧答應(yīng)了，帶著盒子往回走，剛進(jìn)院門便就覺著前橋的寢殿十分熱鬧，她正和幾個丫頭圍在一處，不知商量什么。

    見成璧過來，前橋一把將他抓住，興奮地指著花瓶后處一尺見方的暗門道：“成璧，你看我發(fā)現(xiàn)了什么！”

    ——

    2.

    成璧一看，差點沒氣暈過去，裝糊涂道：“暗門而已，每個房間不都有幾個嗎？”說著就要把門扣上，被前橋連忙攔?。骸袄锩嬗袞|西，這可能是私房錢??！你怎么不好奇！”

    成璧苦笑，真要是私房錢就好了。他無法掩飾，只能看著前橋激動地給他還原現(xiàn)場：“要不是我不經(jīng)意這么一踢，都發(fā)現(xiàn)不了花紋里藏著一個暗門！我問她們，她們都不知道，你說奇怪不奇怪？”

    沒事兒踢它干嘛？現(xiàn)在好了，都知道了。好在她還沒拿出里面的東西對眾人顯擺。

    成璧對她使了個眼色，前橋立馬會意，對周圍看熱鬧的丫鬟揮手道：“都出門候著吧，誰也不得接近，也不要亂說話?！?/br>
    待大家走了，問成璧道：“原來你知道啊，快說說，里面是什么？”

    成璧哼哼道：“我才不知道?！?/br>
    前橋就覺好笑，成璧連說謊都不像。想起剛剛的場景，調(diào)侃道：“成璧，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幾歲??？”

    成璧拿眼睛覷著她：“幾歲啊？”

    前橋算了算：“你大概十六吧。你什么表情是欲拒還迎，什么表情是yuhuo難耐，什么表情是欲言又止，我只看一眼就知道?！?/br>
    “怎么總能扯到那方面去？再說，這是什么好話嗎？也跟著學(xué)?！?/br>
    “哈哈哈，”前橋心情大好，親昵地推了推他的后背，“我雖然好奇，卻不敢碰。你功夫好，有經(jīng)驗，幫我取出來嘛！”

    藏得如此隱秘都能被發(fā)現(xiàn)，這或許是天意吧。成璧心中一嘆，挽好袖子，將里面一個精致的方形小箱取出，擦掉上面薄薄的塵土，手按在箱蓋上對前橋道：“確定要打開？”

    前橋緊張道：“是什么東西？”

    “能給你引來殺身之禍的東西?！庇致牫设道^續(xù)嚇唬她，“你若不拆，我們就把它一把火燒掉，一勞永逸?！?/br>
    “那燒之前得看一眼，不然多遺憾啊……”

    前橋奓著膽子去開箱，待箱蓋打開，發(fā)現(xiàn)里面并非自己想象中的軍火毒藥，而是一封封信件。她隨手捻起一個，見封皮上只寫了四個字“公主親啟”，樣子和趙熙衡送來那封一模一樣。

    “靠……”她接著往里掏，把箱底的信翻上來，下面的信封臟污得愈發(fā)厲害，封皮上的字跡也略微稚嫩，但無一例外只寫了四個字——公主親啟。

    滿滿一小箱，都是趙熙衡寫給她的信。

    “有多少？”震驚了許久，她問成璧。

    “應(yīng)是二十三封。這些年來你與他的通信都在此處了?！?/br>
    前橋咽了咽口水，這果然是了不得的東西。這么多封跨國通信，梁穹還真敢?guī)退m。沒準(zhǔn)兒連梁穹都不知道，是成璧在瞞。

    “里面寫了什么？”

    成璧道：“情書，聊天，或者別的什么。大部分你不曾給我看?！?/br>
    “你昨天怎么不跟我說，還有這些東西啊！”前橋從箱子最底下拿出一封信，其他的都保存完好，唯有它皺皺巴巴，像是被拆看了無數(shù)次?！斑@是第一封信，對吧？”

    成璧點頭：“之前不說，是不信你忘了。后來不說，是不想你記起。你若真想一刀兩斷，還是聽我的，燒了，別看。”

    前橋抓緊那封信，內(nèi)心深處不斷掙扎?？扇绻麤]有這些記憶，她沒法做成真正的魏留仙，也沒法徹底解決她和趙熙衡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糾葛。

    “不，我還是得把將它們看完。成璧，你今晚在此處陪我吧?！?/br>
    成璧早就料到她會這樣選擇，嘆一口氣，坐在她身邊問道：“那你看完一封，我就燒一封，可好？此物留著將是莫大隱患?！?/br>
    成璧說的沒錯，但自己有這個權(quán)力，去替魏留仙做決定嗎？前橋剛猶豫一下，就覺得自己十分可笑。魏留仙的男人都照睡不誤，還在乎這幾封信？

    “好，你去拿火盆吧?！?/br>
    ——

    3.

    成璧點燃火盆，看著前橋被照亮的側(cè)顏，她正捧著第一封信深呼吸。剛想拆，突然又放下。

    “我手環(huán)拿回來了沒？”

    成璧將盒子遞給她，見她甫一觸及手環(huán)，那物便亮起綠光，因此暗暗驚異。而前橋?qū)⑹汁h(huán)牢牢系在腕上，并沒將信拆開，而是用雙手夾著，閉起眼睛。

    一道詭異的紅光劃過，快得讓他以為自己眼花。

    “誒，魏留仙?！?/br>
    他呼喚兩聲，對方保持著那個姿勢，并沒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