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嗨，”我急匆匆擦干我的眼淚，并且把茶幾上的一堆紙巾推進垃圾桶。“抱歉?！?/br>
    “沒關(guān)系，”六十六說，“別在意我?！?/br>
    “我很好，這只是，”一聲哽咽打斷我的話，“該死的生理反應(yīng)?！?/br>
    她笑笑，但是，有一縷擔(dān)憂從她美麗的臉上流逝而過。她坐到我身邊。

    “他真粗心，是不是？什么也沒給你準備。”她把手里的袋子放在茶幾上，“這是……一些緩解生理反應(yīng)的東西?！?/br>
    “謝謝你。”我真心實意地說。

    她凝視著我。她……審視我。

    突然，她的心亂了一下。她感到緊張……為什么？

    “抱歉?！彼龑ξ艺f，“自從成為S級，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什么？”我傻傻地問，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

    審視。接著她苦笑了一下。

    “你還沒發(fā)現(xiàn)嗎，伊芙？”她說，“你穿透了我的屏障?！?/br>
    我愣住了。

    我以為，是因為她很友好，她向我展示她不需要隱瞞自己——等一下——

    我想起來了，昨天在首席決斗的場館里也是，我在觀眾席上，輕而易舉就看到了他們的情緒，只要我“看”過去——

    我抱住自己的手臂。

    “那時候，測試結(jié)果錯了嗎？”我問，我清楚地記得，在“公?！保阒?，給我測試我的精神力，“我不是C級？”

    “你是C級，不然你的屏障不會這么薄弱，”她回答我，“他們也還沒弄明白是為什么。你還記得最后你找到他時，發(fā)出的那聲精神沖擊嗎？”

    ……那些人問我，那聲尖叫是我嗎，晚上九點多的時候——

    “橫掃了整個塔區(qū)，”六十六告訴我，“如果不是塔區(qū)最外圍有一層高壓電網(wǎng)，范圍還會更大。昨天的決斗也是，你一下子就放倒了首席的向?qū)А氵€沒有開始你的戰(zhàn)斗訓(xùn)練，不知道這有多了不起?！?/br>
    但是她的心中沒有高興，沒有敬佩，只有——

    “我……怎么了？”我問。

    她可憐我。

    “我不知道?！彼f。不，是謊言。她不是不知道，是要向我隱瞞。太清楚了，只要我注意去“看”，一切都纖毫畢露。

    她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于是，她把手放在我的膝蓋上。

    保密條款，抱歉，親愛的，我也覺得這樣對你很不公平，你自己的事你卻無權(quán)知道，但這是規(guī)定，我不能違反。六十六告訴我。

    另一種委屈涌上心頭。從雷離開后開始，我就因為渴望他的陪伴而悲傷，在悲傷中感到自己渴望他的陪伴?，F(xiàn)在我為別的事傷心難過，我卻像是條件反射似的，想到了他。

    我想起他，接著想起他曾經(jīng)告訴我，如果我想看關(guān)于海倫的卷宗，我和他結(jié)合，成為S級向?qū)?，就有?quán)限了。

    “我什么時候能開始我的C級向?qū)嘤?xùn)課程？”我問。

    “等你覺得心情平復(fù)，可以進行課程的時候?！彼f。

    “現(xiàn)在?！蔽艺f，“我認為，我現(xiàn)在就可以開始。”

    *

    于是，在覺醒三年后，我終于開始了再往上一階的向?qū)嘤?xùn)課程。也許是因為弗伊布斯的身份，也許是因為我的“天賦”的特殊，我沒有上那種很多一起上的培訓(xùn)班，有一個A級向?qū)ξ疫M行一對一指導(dǎo)。他住的地方，在地下，有很多道門，很多檢驗身份的關(guān)卡。為了方便，他們在訓(xùn)練中心又給了我一間宿舍，我直接搬到那里住，如果我的哨兵回來，我再回到“我們的家里”。

    他們給我安排的C級向?qū)嘤?xùn)課程的內(nèi)容和我在布雷丹的D級課程內(nèi)容時沒什么兩樣，或許是因為——我的那位導(dǎo)師這樣解釋——本來我的D級課程就沒有學(xué)好。和雷結(jié)合后，我的感知是變得敏銳了，但控制力沒有提高到哪去，甚至因為精神力的提升，進入別人精神時讓對方的疼痛加劇了。我的導(dǎo)師會叫來一些哨兵給我練手，從C級到A級不等，不管是C級還是A級，都發(fā)出了比我在布雷丹時服務(wù)過的那些哨兵更夸張的呻吟甚至慘叫。我的導(dǎo)師告訴我，這樣的我是無法通過最基本的向?qū)Э己巳〉锰m卡的向?qū)Ч擦x務(wù)服務(wù)資格，為哨兵提供義務(wù)疏導(dǎo)服務(wù)的，而這同時也意味著我不被蘭卡承認是一個成熟的能控制自己的向?qū)?，不能自由出塔區(qū)——考慮到我已經(jīng)結(jié)合，就是沒有我的哨兵在旁陪伴監(jiān)護我不被允許走出塔區(qū)，而我的哨兵，顯然，S級在役哨兵全年都很忙，回家的日子屈指可數(shù)，更別提抽時間陪我出塔區(qū)閑逛。所以為了我的自由，我也要好好努力啊。

    我感到非常不安，焦慮，為了我能隨便出塔區(qū)的自由。我還有些慚愧。我“看”到她是在激勵我，真心希望我早日掌握那些非常簡單非?；A(chǔ)的疏導(dǎo)技巧。但是，我愧對她的期待，我就是怎么也做不好。

    后來，這些不安、焦慮和慚愧都沒有了。那一天，我意外聽見了他們的閑聊——那幾個哨兵說，弗伊布斯雖然那么強，卻也那么慘啊，一輩子就和這么個黑暗向?qū)Ы壎ㄔ谝黄鹆?，而我的向?qū)?dǎo)師回答說，可憐首席前先可憐可憐你們自己吧，上頭可是為了讓弗伊布斯舒服，才安排你們過來給她練手。

    然后她“聽”見了我的痛苦。

    她向我道歉，他們向我道歉。他們沒有歉意，只有擔(dān)憂，擔(dān)憂任務(wù)失敗。我是一個任務(wù)——為了讓弗伊布斯享受我的疏導(dǎo)時更舒服，所以安排了這個任務(wù)給他們。

    我提出申請，拒絕再繼續(xù)這方面的訓(xùn)練。我的導(dǎo)師接到我的申請，起初覺得很難堪，接著她對我實話實說，如果她把申請交上去，申請多半會同意的，因為上面大概樂得我沒有出塔區(qū)的資格到外面亂跑了，我是蘭卡最強的S級哨兵，甚至可能是全聯(lián)盟最強的S級哨兵弗伊布斯·瑪里希的向?qū)?，我卻不是S級，我甚至都達不到蘭卡軍隊向?qū)д心嫉臉藴?。既然我不能和弗伊布斯并肩作?zhàn)，那只能跳到另一個極端，我得在最安全的地方安全地呆著，讓正在執(zhí)行最危險任務(wù)，為蘭卡服務(wù)，為聯(lián)盟服務(wù)，為人類社會和平與秩序服務(wù)的弗伊布斯穩(wěn)定發(fā)揮，不會因為我出了什么意外而他感應(yīng)到了進而導(dǎo)致他出了什么差錯。

    這感覺，很惡心。

    在她眼里，在那些哨兵眼里，在“他們”眼里，我的身份只是：弗伊布斯的向?qū)А?/br>
    可是，就算我對這一點感到惡心，那些強烈的生理反應(yīng)從來沒停下過。六十六給我拿的那袋東西是糖和鈍化劑，還有一本小冊子，寫給和自己結(jié)合的向?qū)Щ蛏诒x或死別的哨兵向?qū)?，指?dǎo)他們怎樣緩解自己的哀慟。首先推薦的是服用鈍化劑。

    可對我來說，也許是因為匹配度過高，鈍化劑完全沒有效果，吃多少都沒有效果。糖和巧克力比那些藥片讓我感覺更好。還有……

    電話。

    他有時候，給我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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