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妻難追 第52節(jié)
看不到他的神色,卻能看見那彎折到明顯不適的脊背。 有時候,一個人神態(tài)可以偽裝,可是背影,反倒能叫人看到更多東西。 她睜大了眼睛,一臉驚疑不可置信地呆望著。 不是該恨到要將她凌遲的嗎,不該是這樣的么。 可如今他又在做什么? 這副作態(tài)又是何必。 還是說,這一回的報復(fù)的殘酷程度,會遠(yuǎn)比她想的還要兇狠。 他是在醞策著什么新法子?想著將她折磨到生不如死? 膿血接連數(shù)次被吐到了地上,直到瘡口吸出了新鮮的紅血,段征才直起身子,抹了抹唇,再拿托盤上的烈酒漱了漱口,也就即可替她敷好了清熱去瘡的良藥。 一切停當(dāng),他一手扶在她腰際,想著將人托正起來時,只是垂首望了眼,頓時便覺心頭一撞。 但見她外衫解了大半,纖弱腰間微微半凹下去,雖是清瘦的過分了,似比他的苗刀刀面還要窄上些,卻在燈火暖色的明滅映照下,顯出些惑人的風(fēng)流裊娜來。 他頓覺唇間被烈酒灼得干澀起來,連帶著掌下已發(fā)燙起來,不由得柔和了語氣,出神似地說了句: “怎么里衣亦濕著,卻未換下?” 第66章 漸醒2 欲念來的突兀, 說是少艾熱血的關(guān)系,又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樣。 鮮活的軀體,燙動的血液,終有一日都會冷透, 化作黃土下的白骨。 若不論因由, 他的雙手, 早已是罪業(yè)如山。刀下亡魂何止千數(shù),可都從來未曾觸動過他。 而此刻橫臥腿上的人, 仿若契機(jī)般點醒了他。 洪荒宇宙,哪一個人,血rou所鑄因緣聚散,也都只得這短短一世。 若是沒了…… 往后憑你過了千年萬年, 日月輪轉(zhuǎn)過多少回, 滄海桑田??菔癄€, 都再不能重來。 沒了就是沒了, 這世間沒有碧落黃泉,只有這寥寥百載春秋。 從來未有過, 這樣狂熱卻參雜了悲酸后怕的欲念。 “貼身的衣衫濕著不換, 明早起來, 就得害病?!焙粑贝匍g, 他將人拉起相對貼抱住, 試探著就要去解她后頸邊的系帶。 本不該現(xiàn)下就動她, 可他實在是克制不得, 腦子里盡是她一身艷骨,不僅惑人更叫他唯恐留不住。 想著這次一定要輕些再輕些, 壓下粗喘他一手?jǐn)埦o那不堪一握的細(xì)弱腰肢, 另一只手, 不再猶豫地就要挑開系帶。 肩頭突然傳來一陣刺痛。 覺出一絲甜腥后,趙冉冉松開了口,湊到男人耳邊恨恨地說了兩個字:“滾開!” 暴虐壓抑到極處,混雜著玉石俱焚的恨意。 從未有過的,沒有絲毫掩飾的,卻是她心底最真實的不甘。 就是這么一下,如兜頭冷水般,徹底澆熄了段征方才的熱意。他甚至覺著心口間卷起股寒氣,肺里頭又不舒服起來,是那種最熟悉不過的癢意。 果不其然,才露了個苦笑,一陣鋪天蓋地得劇烈咳嗽連帶的那簡易的行軍床榻亦震了起來。 是肺里最深處的悶咳,風(fēng)箱一樣連綿不斷,聽起來直似病人垂死前的模樣。 他早已慣了,眼見的她怔愣,抬手一下就挑斷了小衣的系帶,而后在人掙動前拉過被褥便將人整個裹了起來。 做完這一切后,胸肺間的咳喘都沒有結(jié)束。 他就像聽不到咳音一般,猛然間捏緊了拳頭,將人緊緊擁在懷里,手上力氣不容撼動,一面卻又邊咳邊去撫她脊背,斷續(xù)道:“不…咳…動你……我不動你。” 被他連人帶被子這么抱著,趙冉冉有些懵,反應(yīng)過來后覺出這人竟是在安撫自己后,索性掙脫不得,一時間,她也就這么靠著由的他抱。 聽著那咳喘間重復(fù)的話語,她只覺著不可思議。 防備驚疑地蟄伏著,光裸著身子,思緒在方寸間千回百轉(zhuǎn)。 不得不承認(rèn),他的懷抱固執(zhí)卻溫暖,恍惚間竟有些同夢中母親的懷抱有些相似。若非她是這般情狀,又動彈不得,便幾乎要在這樣的懷抱里尋出些久違的動容來。 呢喃聲止息,營帳中燭火融融,凜冽寒風(fēng)吹在帳頂?shù)膰鷼稚?,發(fā)出幾下‘哐哐’得拍打聲。 外頭是深秋肅殺,倒襯出帳內(nèi)的融暖來。 這個念頭一起,趙冉冉心旌亂起,下意識得晃了晃腦袋。她甚至覺著,或許是在自己假死的這些日子里,朝野變故,許是這人經(jīng)歷了什么她不知的危機(jī)動蕩,以至于將那本性里的暴虐都改了? 亦或是,她自己這些年來輪回?zé)o常的遭際,終是到了極限,受不住,有了失心瘋的前兆? 見她未再試圖掙動,后背桎梏又松懈了些,男人掌心一下下避開她傷處拍撫,乃至于佝僂了身子,擱了下巴在她肩上,挨蹭著一點點將側(cè)臉相貼,半青的胡渣和鬢角磨得她右頰微癢。 這個動作,哪里還有半分仇人孽債存在,是只有心意交融,情深難抑之人才會有的,自然流露。 頰側(cè)的微癢,讓趙冉冉驀的睜大了眼。 這人生生捏斷了她的筋脈,她又怎么會對著這樣虛假的幻境生起如此妄念。 或許是經(jīng)年流離,親眷背棄,在她空曠無著的內(nèi)心深處,實在也是渴求溫情的。 即便在橫舟港的日子快意無拘,有柳煙和許多村人的陪伴,夜半中宵她也常常聽著海潮對影望月,舉世煢煢的荒寂感時常而至。 更何況,稷弟為了大業(yè)同她一并被擒入金陵,或許亦曾糾結(jié)痛苦,也到底是將錯就錯的,忍到她得了段征信任,才聯(lián)合崔克儉一同發(fā)難。 想來也是,再長久的情誼,又非是父母妻兒,她又有什么資格去要求薛稷呢。 自乳娘去了,這世上怕是再無人會真正將她放在心上。 燭影微搖,這等溫情繾綣,便一時間迷了她的心。 鼻尖突然有些酸澀起來,她皺起眉忍了忍,終是面色沉重地闔起了眼。 覺察出她的變化,段征雖然看不到她的神色,卻將手上動作愈發(fā)放緩了,一對怨偶,此刻就這么默契地相偎相依著。 手掌撫上她發(fā)頂,修長有力的指骨從一捧青絲間穿過,握刀搏殺留下的重繭上,絲絲縷縷如被綢緞纏繞,發(fā)堆潑灑墜塌,修長手指被青絲圍住,黑白交纏流淌,一念中,似萬古歲月都于此刻凝固了。 “主上!叛軍已被圍去了北邊林子。” 帳外軍報一下子驚碎這幻境,段征什么也未說,抬手將被褥里的人安放至塌上,再拉過條絲被朝她未傷的那側(cè)腰后又墊了個軟枕。 整個過程他都掩著眉睫,再重咳了兩下后,就疾步朝帳外去了。 因這處本就是主帳,這一次,軍務(wù)機(jī)密他也沒有避開她。 帳外交談響起之際,趙冉冉才從幻境里悵惘而醒,回過神來,只覺臉上冰涼濕漉,抬手一抹,便詫異地看到指尖淌動的水珠。 “北邊山崖環(huán)繞,叛軍約剩千人,這苦守的功夫,主上交由我等做便是。” 片刻的沉默,按段征事必躬親的性子,照理該要回斥才是。然而他沒有立刻應(yīng)答,應(yīng)該是在猶豫什么更重要的事。 當(dāng)另一道聲音響起的時候,她亦是凝神細(xì)聽起來。 “南邊二百里的六處州縣近日似在練兵,可怪的是,聽說昨日閩地和談的使節(jié)已過淮水了,好像是陛下的意思?!?/br> 這個消息不啻為一道驚雷,似乎是預(yù)兆著兩國又要大戰(zhàn)。 她靠在軟墊上擁抱坐起些,淚痕都不再擦了,蹙眉深思起來。便聽帳外段征說了句:“叫尉遲將軍去吧,待他剿了叛軍,本王必上奏為他請功?!?/br> 尉遲氏是天子母族一系,段征這么說,就是將自己辛苦帶出來的將士全權(quán)交由那人來調(diào)動了。 平亂實則已到了收尾攬功的時機(jī),他此刻卻選擇讓賢,只怕不僅是要親自等南邊接下來的密報,亦有些向天子表態(tài)的意思。 帳外甲胄鏗鏘行遠(yuǎn),很快又另有一人疾步過來,這一次說話聲小了很多,簡單說了幾句后,恰有醫(yī)官仆從來送湯藥清粥,段征想了想便自接過食盒遣退幾人,撩開帳門又回身進(jìn)去了。 抬首的一瞬,他驀得一滯。 但見趙冉冉面上淚痕未干,眼尾殷紅仍蘊(yùn)著水色一片。 似乎是未想到他會去而復(fù)返,她還維持著他出去前的姿勢,未及換上睡衫,就那么裹著被褥絲靠在床榻角落里。 營中所鋪的床鋪都較寬大,此刻,她整個人就那么抱膝倚在角落,只占了小小的一塊,帶著淚痕的眼眶紅紅的,抬起頭就那么愕然地望著他。 就是這么一眼,叫他徹底從那日冰湖邊的荒涼死別里走了出來。 就這么立在門邊望著塌上人,眉峰漸漸皺縮,他眼底不再掩飾的,有疼痛、不忍一點點流淌出來,直到濃到化不開去,亦是一錯不錯地盯著她瞧。 在這樣灼熱的視線里,趙冉冉不僅覺著怪異更是有些不安,她覺著自己該是看錯了,遂有些慌亂得偏過頭去。 當(dāng)他快步塌邊走來時,她更是懸起一顆心,忙從被褥底下伸出只手,試圖再將滑落的絲被一并蓋到身上。 “為什么哭?”她被人用力裹好了,一只手撫上臉頰,極為用心地將她面上哭過的殘痕緩緩抹去。 淺褐右頰冰涼,而他的手溫厚暖和。 他竭力克制住話音里的顫聲,半彎著腰更湊近了幾分,眉間依然痕跡深刻更多了分愁苦:“是我叫你生畏……不想看到我?” 因他語氣間實在是柔和到有些卑怯的地步,趙冉冉暫放了顧忌,疑惑地抬了頭,這一次,她終是認(rèn)真看向了他。 “難道你會放過我嗎?上一回你……”唯恐提起往事激怒他,趙冉冉咽下了嘴邊的話,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枺骸白隽舜藜业膬?nèi)應(yīng),這一次我確是對不住你……差點害死你的人,依你的性子,難道不該恨到要…挫骨揚(yáng)灰的地步……” 后面的話她說的愈發(fā)輕了,對著他眼底的情緒,趙冉冉自己都有些覺察猜測到了,一些她怎么都預(yù)料不到,也不愿承認(rèn)的情愫。 然而這一次,段征沒再給她揣測疑惑的機(jī)會。 “你不同!”他忽然低吼了一句,一雙眼中染上狂亂,“便是你真的要我的命,我也不會真的傷你!” 恰如巨石落入心湖,層層漣漪泛開去,聽著他幾乎有些癲狂的低啞嘶吼,她駭然無措地張了張嘴,忽然動情地嗤笑起來,從絲被下伸出光裸的腳踝,垂眸尖銳怒問: “呂雉削戚夫人作人彘,大概也是青眼看她?!?/br> 段征呆愣了下,待明白后,他不僅沒有語塞,反倒捏住她的腳踝揉了揉,反問:“醫(yī)官沒有告訴你?你只是筋絡(luò)扭傷,再擦半月藥油,養(yǎng)些日子就不礙事了?!?/br> 趙冉冉一下子懵在塌上,驟然再抬首,這一回,她死死看進(jìn)他眼底,還能恢復(fù)行路的狂喜同解除誤會后的驚愕,一絲不落地叫他瞧了去。 在她收回這種神色前,段征倒是率先了然,他從前不解自個兒的心意,待她確是過于粗暴隨意,可也從來沒有一回舍得下過狠手,她竟懼他到這個地步,竟真的相信自己會折了她雙腳。 斂起苦澀,他慨然嘆了記,忽然低了頭去,再抬起時,眼尾微微肆意得上揚(yáng)著,略勾了薄唇,一張春曉般的明麗俊臉上,七分溫和融暖,二分深情篤誠,只余一分銳痛悲愴,淡到不可察覺。 薄唇翕動,笑著去順了順?biāo)聂W發(fā):“那日從冰湖里撈你出來,阿姐,你可知道,我痛到怎樣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