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妻難追 第23節(jié)
第28章 發(fā)賣 三年后, 大楚乾熙元年,天下大勢歸一。新皇定都順天,大肆封蔭舊部功臣,均田地, 改稅制, 輕徭薄賦, 開科取士。 松江府,一處素來靜謐的漁村后山。 “人呢!窩囊廢, 還不快給老子分開了去追!俞夫人費了多少銀子,要是那女的跑了,仔細(xì)你們的皮?!?/br> 身后的追趕聲兇惡急促,趙冉冉拖著已經(jīng)崴了的左踝,忍著劇痛穿行在一大片麥浪金黃的稻田里。 見她被疼痛拖慢了速度, 一旁的乳娘戚氏扯著她使力的手抖的不成樣子。 “娘, 我跑不動了。”趙冉冉揪著一根秸稈停下步子, 將她朝前推了把。 就在方才,戚氏的丈夫被那群人打成重傷, 然而為了救她, 這個婦人至今強(qiáng)忍著沒有掉一滴淚。 “不許停下, 你快走?!逼菔蟼€子很高, 她已有五十余歲了, 脊背有些微微佝僂著。 眼見的這么跑下去終是無用, 她空茫堅毅的眼里決絕一片, 橫下心將趙冉冉朝溝渠里推了:“小冉,娘去同那群禽獸拼了。你萬萬躲好, 不許出來, 上京尋你稷弟或是趙大人, 往后自個兒保重。” 趙冉冉從溝渠里翻坐起來,摔得頭面上都是泥水,暈頭轉(zhuǎn)向見她順舊路跑去,一時間腦子里嗡嗡作響,驚駭下終是紅了眼。 金秋旭陽照拂麥浪,她拼命地朝溝渠外爬,阡陌間的草香清冽如常。 三年來在這個魚米之鄉(xiāng),同乳娘戚氏一家互相照應(yīng)的日子和樂溫馨,此刻歷歷掠過,想到那些人出手之重,她的心皺縮成了一團(tuán)。 聽得不遠(yuǎn)處的喝罵喧鬧,她腳下使勁手掌攀著枯草根,掌心磨破的痛此刻竟分毫也覺不出來。 三年了,還要這樣大費周折來害她,趙冉冉知道那人是誰,絕不敢將戚氏夫婦單獨留下。 麥穗被一道道分開,在戚氏慘叫的第二下里,她高喝著一下?lián)鋼跎锨?,回頭冷厲決然道:“你們主子羅織罪名,不過只是沖著我,我跟你們回去,你們積些德莫再禍及無辜?!?/br> 為首一人冷哼:“私賣糧食與賊寇,何等重罪,大小姐以為自己還是尚書嫡女千金?帶走!” . 囚車用臂粗的柵欄圍著,將他們沿江一路朝上游運(yùn)去,最后跨江而過,回到了三年前她生活過的廣陵府。 入了廣陵府,又歷經(jīng)一番早已排演好的過堂定罪,薛老伯和戚氏夫婦被判了徙二千里,當(dāng)夜就要再由原路被分配去閩地服苦役十年。而趙冉冉則因著年輕,被判了就此發(fā)賣為奴的結(jié)果。 就要被發(fā)賣的前一晚,看守獄卒一言不發(fā)地過來,開了牢門將她提了出去。 在一處密閉的刑房里,趙冉冉見到了她預(yù)料中的人,乳娘戚氏也被拖來,正忐忑驚惶地看著她。 “二小姐!如今這又是為何呀?您守著恁多家業(yè)又嫁得俞公子那樣良女婿,求求您高抬貴手,放了大小姐吧!” 話音剛落,兩個仆從便上前揪起戚氏就左右開弓地掌起了嘴,一直靜默在側(cè)的趙冉冉忙拖著傷腿上前:“三年前,我就說過不會與他作平妻,你究竟要干什么,月儀!” “哎呀,jiejie賣糧與賊匪,可還是我從中周旋才保了命,我今日來也不過與你治傷嘛。”趙月儀容貌甜美,杏眸里卻淬了毒似地含笑看她。 揮手間,果真一個中年大夫上前,掰過她崴了數(shù)日的左腳,動作粗暴地正起了踝骨。 見jiejie眉目有些扭曲,趙月儀才讓那大夫停了手,俯下身笑道:“我公平吧,琴棋書畫你樣樣都好,接好了骨頭,明兒讓他看一看,你到底值多少錢。” 來不及緩和痛處,就有獄卒來拖戚氏服役上路,在一聲聲‘吾兒保重’里,趙冉冉終是哭著去拉趙月儀的手,極盡悲屈地問她: “五歲時,你亂畫烏龜咒罵先生,是我頂缸替你受罰。七歲那年,你鬧著偏要郡主的琉璃釵,是我連畫了十余幅絹畫同你換回。九歲那年,你貪玩落水,也是我,為救你落了虛癥……” “夠了!”趙月儀眼底一紅,重重打開她手,突然間歇斯底里起來:“你這個丑貨!同你那個早死的娘一眼,慣會收斂人心勾引男人,說這些陳年老黃歷,指望我對你感恩戴德?我呸!從小到大,你處處壓著我,我娘本是正經(jīng)的皇親嫡女,你娘不過是賦閑官吏的一個庶女,自個兒命賤死的早,卻哄得爹念念不忘許多年,如今你也是……” 后半段話戳到她自個兒心窩子上,趙月儀意識到失態(tài),冷哼著收了氣也就帶著人出了牢房。 . 逢了十五日,廣陵府菜市口處決犯人的刑臺空了出來,人牙子十分精明市儈,將二十幾個待賣的‘貨’遮在后頭臨時搭建的蓬布下,叫她們前后挨個出來拍賣販?zhǔn)?,如此一來,年紀(jì)大些或是容色差些的無人比對,方能都得個最高價。 趙冉冉候在篷布門邊,神色不忍地看著正站在臺上的四歲小童。在看到臺下趙月儀身側(cè)的男子時,她目色微動,不可遏制得一下沉入到三年前。 “冉冉,他們哄我說你被叛軍殺了,南楚新立,桂將軍那人,你父親也得罪不得。” “今生今世,只有你才懂我,冉冉,我同月儀只是權(quán)宜,等桂氏敗落了,我絕不負(fù)你!” 天光湛青和暖,三年后的今日,趙冉冉把當(dāng)夜俞九塵說的話在耳畔回溯,心里頭最后一點波瀾泯滅。 對她來說,現(xiàn)下只想救回戚氏夫婦,戚氏獨子薛稷正在順天府應(yīng)試,他一家原都是薛府世代家奴,薛稷為人剛直仁善,這三年來常常與她送飯討教,她絕不能讓他們因了她而家亡人散。 “三十兩銀子,這位老爺上前畫押。下一個帶上來!” 站在刑臺正中,她臉上帶著的面紗是人牙子給的,粉色繡著艷紅的花卉,瞧著俗艷。 “怎么搞的,臉遮著看不清啊?!?/br> 在臺下一眾起哄的聲音里,趙冉冉抬眸同俞九塵驚愕的視線對上。這個男人還是記憶中的樣子,儒雅沉穩(wěn)有高山流水之態(tài)。 他似乎是全然不知情的,深邃的眸子里蘊(yùn)著怒氣,轉(zhuǎn)頭同趙月儀爭論了幾句后,兩人皆是面露不虞,俞九塵看向她腕上的繩索,只覺心尖里悶疼。 “嘿!你帶回去想怎么看不行啊?!比搜雷影侔戕q駁,死也不肯揭去面紗,“眼睛嘴巴鼻子那都齊全,起價五兩,一個子兒也少不得!” 俞九塵剛領(lǐng)了戶部侍郎的銜,來此協(xié)同鎮(zhèn)南王清查去歲數(shù)郡的軍糧戶策,他受桂氏一族掣肘已久,這兩月才剛搭上閩地邊將白松的線,在悍妻面前,他如今也還只得俯首聽命。 “六兩加二吊錢!” “六兩七錢!” 一個鰥夫同幾個光棍漢逐錢加著價,這些人都是城郊最窮的漢子,尋常買個姿色平平的丫鬟也得十余兩,他們出不起錢娶妻,便每個月十五都巴巴地指著來這處撿漏。 那一雙雙露骨渴求的眼睛不懷好意地朝她身上打量,終于在一個四十余歲的光棍報出八兩銀子的價錢后,另幾個嘟嘟囔囔地打起了退堂鼓。 官商牙行的規(guī)矩,是要先簽訂票據(jù),等一會兒叫賣完了,再一手交錢一手給身契領(lǐng)人。那光棍卻是急的一刻不能等似的,掏出個臟兮兮的錢袋子,竟是當(dāng)即跳上臺去,就要去拉趙冉冉走。 一張咧著大黃牙的嘴靠過來,帶著黑泥的指縫就要來攬她腰身。 趙月儀原是想聽旁人出完價,再將她買回去慢慢羞辱,此刻見了買者嘴臉,她倒是改了主意,只不許丫鬟叫價了。 “一百兩,本官出一百兩買她,你這就將她身契與我?!庇峋艍m再也維持不了一貫的含蓄儒雅,忍無可忍地朝那人牙子開了口。 臺下當(dāng)即轟然亂作一片,一百兩滿可以去蒔鴻館隨挑個姿色最好的清倌人,在這處地方的都是罪奴,普通人家家中缺人手妻妾的,便都來此處挑人,平常拍價最高者也沒有二十兩往上的呀。 再觀那女子雖然眉目氣質(zhì)尚佳,可明眼人只要不瞎,便能從她右眼邊上一片灰褐色里,推測出面紗下的情形。 一時間,圍觀者議論訝然,那光棍漢氣得跳腳也只能離了場,還沒買著奴仆的人家,也一并擔(dān)心起后面的市價來。 就在人語聲漸低等著看下一輪時,不知哪里荷甲持劍地來了隊精壯護(hù)衛(wèi),從最外圈瞬息間就將人群分出了一條道來。 馬蹄聲漸近,就在趙冉冉移步要入篷布后時,一物堪堪擦著耳際拋落在她腳前。 低頭一看時,但見是個手串,只因連日的遭際將她整個人折磨的恍惚,她瞧了眼后,覺著眼熟便欲回頭去看。 身子才轉(zhuǎn)了一半,耳邊驚雷似的一句:“本王用這東珠買她,夠也不夠?” 人群里有眼尖的,終是從護(hù)衛(wèi)的衣飾上認(rèn)出來人,不知哪個喊了一聲“是鎮(zhèn)南王來了!”兩旁百姓紛紛下拜,瞬息間就靜得鴉雀無聲。 驚駭中趙冉冉覺著自己呼吸都停滯了,三年前夏夜那一幕清晰浮現(xiàn),恍如是水鬼在身后似的,她本能地跨步欲朝篷布里藏了。 “問你呢,夠也不夠?!倍握鞑荒偷?fù)崃藫岬侗?,眼神銳利地看向人牙子。 人牙子哪里見過這陣仗,當(dāng)即跑過去曳了趙冉冉腕上的繩索,訕笑著將人就帶了過去。 她沒敢抬頭,有侍衛(wèi)撿了東珠塞到她手里,從摸出十兩銀子交給了人牙子。 “通敵叛國的逃奴,哪里值的了百兩。” 他分明語帶輕笑,可趙冉冉聽著,只覺著冷意一下躥遍周身,最后一點子氣力也被恐懼盡數(shù)抽去了。 深吸一口氣試探著抬頭時,那人卻已經(jīng)掉轉(zhuǎn)馬頭,一身滾金緋袍如火,身形似是較那年漸長。 “既是如此重罪,將她綁在本王馬后!” 作者有話說: 第29章 行宮 趙冉冉被人推搡著攆到臺下時, 恰好一名侍衛(wèi)長高聲讓行禮的百姓們都起身來,一時間,視線遮蔽著,她見那人牙子就在自個兒身旁, 想也沒想的就將那串東珠塞了給他。 “我見叔叔是個有福報之人, 勞煩您行個方便, 給里頭姐妹一條生路?!?/br> 這些罪奴里有好些個都是像她這般被家人累及的無辜之人,尤其是幾個十四五的少女, 生相頗為清麗。來的路上哭哭啼啼的,聽的她心里難受。 “行行行,你還先是自求多福吧?!比搜雷訅旱吐曇簦囊粰M也就將那串東珠收了,拽著繩子緊走幾步后, 就畢恭畢敬地站在了段征馬后。 果不其然, 直到他把繩索一端系好在馬鞍邊, 馬上那貴人也只是在同侍衛(wèi)長說話,連頭都未曾再回一下。 也是, 那樣隨手拋落的物件, 便是價值千金, 對勛貴而言, 亦不過是隨手可棄的。 駿馬揚(yáng)蹄, 趙冉冉一個踉蹌, 險些就要一頭栽了去地上。好不容易穩(wěn)下腳步, 疾走著跟上時,人群里不知哪個喊了聲:“閩地白家軍殺人不眨眼, 我妻舅一家子在浙南都死絕了!這女子通敵該殺!” 這一聲呼喊起了, 百姓們好些個醒悟過來, 有膽子大的拎起手邊的菜蔬就朝她扔了過去。 饒是這群人顧忌著官家人,爛菜葉子、生雞鴨蛋還是一股腦兒地朝趙冉冉頭上砸去。 也不知是哪個富裕,竟是解開一大包□□水蛇,聲嘶力竭地呼喝著就灑了出去。 一時間,不僅是趙冉冉被撞得跌落在地,后頭看守的侍衛(wèi)也遭了殃,七手八腳地將身上的活物扒拉下來。 而趙冉冉雙手被縛,一開始還沉浸在混沌不可信的過往里思緒恍然,這一下摔跌下去,駿馬收勢未及,仍將她往前拖行了二丈。 整個左半邊身子都火辣辣得疼著,而待她睜開眼,試圖撐著地爬起時,掌心觸著水滑蠕動的一長條,定睛一看時,竟是條三指粗半丈長的圓頭黑蛇。 她頓時嚇得驚泣,肩頭胳膊還掛了兩只□□半截斬斷的死蛇,可她雙手被縛,顫著手甚至無法去打開它們。 侍衛(wèi)長朝主上望了眼,連忙下令維持秩序,還不待他過去拽起地上跌著的女子,人群里突然跑來個玄袍玉冠的男子,一臉痛惜地?fù)荛_護(hù)衛(wèi)就沖了過來。 還不待他近前替她拂去身上東西,一把二掌寬的長刀赫然就橫在了面前。 下官俞九塵…見過王爺,這女子是下官遠(yuǎn)親,罪名怕是…… 話音未落,俞九塵就被侍衛(wèi)長駱彪給請了前頭去。 駱彪原是閩地行商,一大家子機(jī)緣巧合為段征所救,因他心思細(xì)膩通曉南邊風(fēng)情地貌,這一年來漸漸的成了鎮(zhèn)南王府的頭號寵臣,段征到哪兒都帶著他,民政上的許多事也都先要問他。 駱彪為人謹(jǐn)慎守禮,對著官銜比自個兒大的俞侍郎,說話極是注意分寸。 等趙月儀帶著仆從趕過來時,兩旁的百姓差不多都被驅(qū)散,段征正聽得不耐煩到極點,凌空肆意劈了個刀花: “俞大人口才好,就當(dāng)此女沒有通敵,可若本王說,她曾行刺于我呢?” 他言辭冷厲,對官場之人來說,這樣的語氣已是近乎于翻臉了。 這一句出口,駱彪和俞九塵臉上都不好看,后者顯然更蘊(yùn)了股莫大的怒氣。 趙月儀卻是聽的心花怒放,人都知道,鎮(zhèn)南王同新帝生死之交的情誼,而此人雖為新貴殺伐手段狠厲,尋常御下卻比一般武將要和顏悅色的多,此刻他這般說話,定然是恨透了那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