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怎么了？」

    「沒、沒有……」詹又擎搖頭，「我就是很驚訝，沒想到沉輒容這樣的人，居然是真心把阿翔當(dāng)成自己弟弟看待的。」

    「這很奇怪嗎？」雨夜歪頭，「在沉輒容的記憶里，他說他自己知道生來就跟別人不同。這個不同指的估計是比別人的思想扭曲、也比別人敏感多疑?！?/br>
    詹又擎皺眉，他不知道怎么形容。但他覺得一個人的童年如果過成這種樣子，不瘋才奇怪。不管是不是活得人模人樣，至少都不太可能是正常人了。

    「……是因為他是有錢人，所以他才必須要忍受這種事嗎？」

    雨夜的眼神往詹又擎的方向看了一眼，「不是所有有錢人都這樣，但他的確相對來說過得糟糕一點?！?/br>
    雨夜又說：「沉輒容是個愛恨分明的人，只要不要惹他，他不會主動去犯人。所以他對霧翔這個弟弟沒有攻擊性，而關(guān)于這點，連他自己也納悶?！?/br>
    「當(dāng)然會納悶啊，估計納悶死了吧。兩個討厭的人生的孩子，他也說了，這個孩子長得跟父母一模一樣，完美復(fù)製了他討厭的所有模樣；可他卻不討厭他?！?/br>
    人人都說孩子該是無辜的，可又有誰能做到真正的愛恨分明呢？

    詹又擎跟雨夜討論完這個問題，才后知后覺想起來，「等一下，阿翔不是也許愿了嗎？他也有售后服務(wù)嗎？」

    這樣的話他是不是就能知道這個悲慘的家庭倫理劇，另一個當(dāng)事人是怎么看的了？

    雨夜看他的眼神很復(fù)雜：「看來你看故事看得津津有味啊。」

    詹又擎咳了幾聲：「我哪有，這不是在工作嗎？」

    雨夜沒表示其他的，只說：「沒有阿翔的，不需要代價的愿望我會尊重他，不看他的生平，這也是他跟我約定好的。希望我不要看。」

    雨夜這么說之后，詹又擎反而更好奇了，不過如果是他，自然也不會希望雨夜去偷看他的記憶，雖然估計早就被看光了。

    「那阿翔跟沉輒容呢？他們現(xiàn)在怎么樣了？」

    「他們啊──」雨夜沉默了一瞬，「就去過他們的生活了吧?！?/br>
    詹又擎還有個想知道的，「那沉輒容的代價被取消了，他會記得這些事嗎？現(xiàn)在從幻覺里醒過來了，就會發(fā)現(xiàn)霧阿姨只是他的幻覺吧？」

    詹又擎說完的時候頓了頓，他的腦中莫名冒出一個念頭，想著這不是只幻覺，估計也是一種執(zhí)念吧？一個對已故母親思念造成的執(zhí)念。

    「你不用太擔(dān)心，沉輒容這樣的人，給他多一點時間，他也會發(fā)現(xiàn)的。魔法并沒有那么萬能，這點他應(yīng)該很清楚，接受起來自然不會很難?！?/br>
    「雨夜?！?/br>
    「嗯？」

    「你怎么知道我在擔(dān)心？」詹又擎很驚訝，「我并沒有想出來，但你發(fā)現(xiàn)了我在擔(dān)心他?！?/br>
    雨夜愣了一瞬，釋然地笑了，那是詹又擎從未見過的表情：「當(dāng)然，我比你想像中還要了解你?！?/br>
    詹又擎鬼使神差地問：「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你？」

    雨夜眨眨眼，「你為什么會這樣覺得？」

    「沒有，我就是有一種感覺。蕭銘昇說過心想事成不是我這樣的人想進來就能進來的地方，肯定是你允許了我才能進。雖然我不喜歡他，但我必須承認他真的是個很聰明的人，這種聰明肯定是在沉輒容之上的?！?/br>
    詹又擎道：「那我沒有什么特別之處，肯定就只能攀關(guān)係了，我在想你不是人，你活著的時間肯定很長了，那么或許我在哪里見過你，又或者是幫了你，所以你才會默許我來到這里?！?/br>
    雨夜沒有回答，她就這樣靜靜站著，嘴角微微上揚，像是在笑，又莫名有些難以言說的悲哀。到中午了，外頭艷陽高照，陽光隔著窗戶透了進來，打在雨夜身上。

    詹又擎看著她，平?？粗暌箍偸锹?lián)想到下雨，第一次看見她和陽光打交道，那種感覺真神奇。雨夜不知道是不是看了他的內(nèi)心，整個身子走到了窗戶邊，她果然是沒有影子的，只是平常在店里，所以看不出來。

    雨夜驀然轉(zhuǎn)身，那雙眼睛在詹又擎沒注意到的時候又變成了貓眼，她輕聲問：「詹又擎，你過沒多久就要開學(xué)了，你想好要許什么愿望了嗎？」

    詹又擎有一瞬間的失語，他有太多太多的話想說，可是真正對上雨夜的那雙眼睛，他反倒有些無所適從，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他問：「雨夜，你其實是貓吧？」

    雨夜沒有回答他。

    他又說：「如果你是貓的話，或許我在小時候曾經(jīng)見過你。那你肯定跟一般的貓不一樣吧？畢竟你的人類樣子這么美，貓的樣子一定也很美?！?/br>
    詹又擎分神看了窗外，發(fā)現(xiàn)天色已經(jīng)漸漸變暗了，幾朵烏云聚集過來，隨時都像要下雨。

    雨夜又問了一次，「你想好要許什么愿望了嗎？」

    「在那之前，我確認一次，我是不是一旦離開了，就會忘記這里，包括忘了你？」

    雨夜像是不明白他為什么要問這個，但還是照實回答：「是?！?/br>
    「那我希望你能夠記得我?！?/br>
    雨夜愣了一下，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

    詹又擎道：「我不會再記得這里了，雖然一開始誤打誤撞地進來，看到有人死在面前很害怕，有人為了別人義無反顧時很難受，他們不管做了什么，都會牽動到我的情緒。我知道我并不適合這里，可是我卻很喜歡這里?！?/br>
    「既然我不再記得了，那我希望我能以別的形式去記得它，而跟這里有關(guān)的你，在我離開之后還是能過得很好?！拐灿智孀猿暗匦α艘宦暎改銘?yīng)該是貓妖吧？能活得久，又是貓的生物，也只有這個了?！?/br>
    「你的壽命有這么長，要求你一直記得我這個人，可能真的很強人所難，但是我希望至少在我死之前，你能夠記得我，這樣就算我忘記了，在某些時候或許也能有一點安慰吧。」

    外頭響起了轟鳴的雷聲，雨夜的手指著他，在一瞬間爆出了亮光。

    「你的愿望，我收到了?！?/br>
    不知道是不是詹又擎的錯覺，他覺得這場雨持續(xù)的特別久，就像是在給他送別一樣。之后的之后，他也會跟阿翔、跟其他來過心想事成的人一樣，徹底離開這里，成為過客，漸漸的被遺忘。

    不過他還是有點遺憾，自己許的愿望居然不是發(fā)大財。

    詹又擎離開店里的時候，已經(jīng)放晴了，他不斷地往里面看，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是什么也看不見了。詹又擎又走了幾步，忽然就忘了，自己為什么會在這里。

    「奇怪……我為什么出門啊？」

    詹又擎搔搔頭，往回家的方向去了。他走了幾步路，腦袋傳來了一個奇怪的嗓音，是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在對他道謝。

    『我實現(xiàn)了這么多人的愿望，第一次聽見有人的愿望里有我。詹又擎，我記得你，我會記得你。所以你要過得好，要長命百歲?！?/br>
    詹又擎不知道為什么越走越快，在他發(fā)現(xiàn)的時候，他的臉已經(jīng)濕得一蹋糊涂。

    ＊

    雨夜的魔法結(jié)束，她整個身子跌坐在地，房里的黑貓跑了出來，略帶不解地看她：「為什么要更改愿望？你知道你的身體負荷不了任何一個愿望了嗎？」

    雨夜這副人類軀殼早已不堪重負，在詹又擎離開之后，她連維持人形都很困難。雨夜喘著氣，人類的身體漸漸消失，變成了一隻貓。那隻貓身上有許多怵目驚心的傷痕，有些見血，有些成痂。

    雨夜沒有回答，她像是已經(jīng)沒有力氣似的，沒有回答任何問題。

    黑貓不以為然：「他問你的時候，你為什么不說實話？這個人類沒你想的那么笨，他可以猜出你是貓妖，也能看出你們以前認識。反正他之后都不會記得，你承認又有什么關(guān)係？」

    雨夜輕輕閉上眼睛，她的身體出現(xiàn)了一條帶血的繃帶，纏在她的身上。

    她輕聲說：「我希望他可以長命百歲，可以一世安好。算是他以前救了我的回禮吧?！?/br>
    黑貓嗤之以鼻：「不就是個人類嗎？既然那么稀罕他，就跟他長命百歲啊？人類的壽命撐死也不過百年，就算你傷重，要活到那個時候，也不是不可能?！?/br>
    雨夜搖頭：「他不喜歡我，我不過是他以前救過的一隻貓，這樣有違我的職業(yè)道德?！?/br>
    黑貓露出難以理解的表情。

    「黑皮?！?/br>
    「不要那樣叫我?！购谪埪冻鱿訔壍难凵瘢高@個名字真的不怎么樣?！?/br>
    「可是寓意很好啊?！?/br>
    「反正不要叫我這個名字?！?/br>
    雨夜笑了，「你知道嗎？我一直認為自己是萬能的，我們妖凌駕于人類之上，因為我們會魔法、會幻術(shù)，能夠?qū)崿F(xiàn)心愿。于是我把這個當(dāng)作籌碼，拿取人類的情感當(dāng)作我的實驗數(shù)據(jù)?！?/br>
    雨夜的話鋒一轉(zhuǎn)，「可是一直到他許了這個愿望，我才意識到世界上還是有我無法控制、辦不到的事情?！?/br>
    她實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到詹又擎老死的那一刻，但至少她必須要一直記得這個人，這件事她一向做得很好，至少這么多年來，沒有失手過。

    黑貓說：「你的講話方式越來越像人類了?！?/br>
    雨夜又笑：「那代表我是個資質(zhì)不錯的學(xué)生?！?/br>
    黑貓歪著頭：「我其實不是很理解，你不惜耗費這么多魔力也要開這間店，實現(xiàn)一群無關(guān)緊要的人類的愿望，又為了無關(guān)緊要的事一直在浪費自己的修為。」

    「我總要了解他們啊，不然我怎么跟他相處呢？」

    「那你針對他一個人不就好了？你只要不隨便浪費你的魔力，跟一個人類白首偕老也不是個難事??？」

    雨夜搖頭說：「那不一樣。」

    「怎么不一樣了？」

    「妖生來無情，我們看過這么多人事物，卻始終沒有動搖過。我們這種生物，不知道怎么愛人，賴在他身邊只會給他造成困擾。那不如就此別過，對大家都好?！?/br>
    「雖然他不會記得我，可是在他遺忘之前，他的愿望里有我，我們認識的這段歲月就不是沒有意義?！?/br>
    黑貓無法理解這是什么意思，牠只是道：「你可真是個完美的學(xué)生啊，我一點都聽不懂你的人類思維?！?/br>
    雨夜一笑置之，沒有回應(yīng)。

    黑貓?zhí)搅擞暌股砩?，「你就按你的想法去做吧，反正我只是被派來收尾的，如果你撐不住了，我自然會接手。我確認一次，你要離開了吧？沉輒容估計是你最后一位客人了。」

    雨夜只說：「這樣的結(jié)局也算是圓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