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紅蔫蔫地坐在桌前，手里捏著勺子，有一勺沒一勺攪和著那碗燕窩羹。

    男人坐在她對面，看著她將好好的一碗羹攪得稀碎。

    “怎么不吃？”

    桌上餐點(diǎn)十分精致，一小塊牛排、意面，旁邊還擺著塊泡芙蛋糕。

    姜紅喝了口湯，抿抿唇：“……沒什么胃口?！?/br>
    “吃飽了？”男人瞥她一眼。

    “還不都是你！我嘴里一股怪——”她對上男人似笑非笑的眼神，生生把后半句咽了下去，噎了半天，只端起那塊奶油泡芙蛋糕，悻悻道：“剩下的你吃吧，你不也還沒吃飯……”

    男人毫不介意地拿起勺子喝著湯，動作斯文優(yōu)雅。

    他自然地切了塊牛排喂到姜紅嘴邊，姜紅也挖了塊蛋糕給他吃。

    “你見過這種鑰匙嗎？”男人突然伸手比了一下。

    大約有一個指關(guān)節(jié)那么長。

    姜紅思考一瞬，搖搖頭：“這么小的鑰匙，做什么用的？”

    “沒事?！蹦腥说皖^吃飯，沉默起來。

    姜紅頓時警惕起來。

    他……會不會根本同我不認(rèn)識？就是沖著這把鑰匙來的，想騙我？

    她一下又好像有些不確定了。

    “怎么了……怎么突然問這個？”她開口，試探著問道。

    男人笑了笑：“沒什么。叁天后來接我們的人跟我提了個條件，要那把鑰匙?！?/br>
    他看了姜紅一眼，安撫道：“你不用擔(dān)心，我來想辦法。”

    原來是這樣。

    姜紅心中生出隱隱的歉疚感，頗為不好意思地問道：“鑰匙在公館里嗎？”

    男人搖了搖頭：“在公館里，也可能在張大帥身上。這事兒你別管了，我會找到的?！?/br>
    “公館這么大，你一個人找不過來的，”姜紅兩道秀眉擰作一團(tuán)，誠懇地道：“我也能幫你。”

    男人目光幽幽地望著她，垂眸思索半晌，最終才點(diǎn)頭應(yīng)下，囑咐道：“你在府里一定小心?！?/br>
    姜紅笑得眉眼彎彎的：“知道了?！?/br>
    男人看了眼墻上的掛鐘，放下手中的刀叉：“時間不早了，我得去找鑰匙?！?/br>
    “現(xiàn)在？”姜紅瞥了眼窗外的日頭，有些擔(dān)心地說：“天色還早呢，你現(xiàn)在出去太危險了……”

    “只有叁天，”男人說著，站起身來，在姜紅臉上吻了一下：

    “等我回來?！?/br>
    他說著，轉(zhuǎn)身向陽臺走去。

    姜紅急忙跟在他身后，見他身手矯健地踩著石欄桿，攀上樓邊的一棵樹，一會兒便沒了蹤影。

    姜紅坐在梳妝臺前，拉開層層抽屜翻找著。

    也不知是個開什么鎖的鑰匙，這樣大海撈針?biāo)频?，叫人沒頭緒。

    她拉開最后一層抽屜，動作突然頓住。

    里面放著滿滿一屜信件。

    她拿出那摞信封，上面沒有郵戳、也沒有地址，抽屜內(nèi)還放著些亂七八糟的小東西。

    幾?，摪讏A潤的石子、一片風(fēng)干的紅楓、一枚增光瓦亮的子彈、木頭刻的小馬……

    姜紅一一捏在手中看了看，最后摸起個八音盒來，擰上發(fā)條放在桌上。

    穿著芭蕾舞裙的娃娃在桌上跳起舞來，輕快的樂聲在耳邊響起。

    她隨手抽出一封信件拆開：

    【小鹿：

    小德上次同我講你害了風(fēng)寒，病得嚴(yán)重，不知現(xiàn)在好透了沒有？

    我已交待過讓劉媽把暖氣開的足些，想來是關(guān)西天氣太冷，你出門多添件衣，還要帶上手爐才好。

    我現(xiàn)在已到關(guān)北，恐怕要在此待上些個時日，年節(jié)估計(jì)不能回去，實(shí)在是軍務(wù)緊急，勞您原諒！

    關(guān)北這幾日一直落雪，雪積得很厚，鵝毛般漫天而來。

    此時我聽著落雪聲，突然十分想與你寫封信，不知你可有好好吃飯、好好休息？

    如今世道不太平，出門記得多帶些人。

    若實(shí)在無聊，叫人來放放電影、唱唱戲，再不濟(jì)便喊上些朋友打打麻將。

    唉！

    這般美麗的雪景，可惜你不在身邊，不能與我一同欣賞，所以我只好叫小德帶了些雪回去給你看，就當(dāng)作你也看過了罷。

    十二月二十一日，夜。

    景江留?！?/br>
    姜紅看著這封信，心情十分復(fù)雜。

    看語氣應(yīng)當(dāng)就是那張大帥、張景江寫的信。

    姜紅在抽屜內(nèi)翻了翻，果然尋出個裝著半瓶水的小玻璃瓶。

    她又拆開一封信看了下去。

    【愛鹿：

    關(guān)東的知了已經(jīng)開始叫個不停，想來你那邊早就熱起來了吧？

    聽小德講，百貨公司旁邊開了家‘冰其廉’店，叫哈根達(dá)斯，味道不錯，我讓他給你多買一些。

    不過聽說吃多了會冒肚，還是不要多吃了，否則身體難受。

    再過幾日我便可班師回關(guān)西，聽到這消息我實(shí)在按耐不住，特地寫封信傳與你。

    一想到馬上能與你相見，我實(shí)在興奮不已。

    我靠在樹下寫信，有一蟬蛻落在我頭上，特地叫小德帶回去給你看，希望你喜歡。

    六月八日，晨。

    景江留。】

    這篇字跡有些潦草。

    姜紅沒能在抽屜里找到蟬蛻，看來恐怕自己是“不太喜歡”。

    薄薄的家書，滿紙思念。

    她心中隱隱生出些困惑。

    這張景江到底多大年紀(jì)？從書信上看對我實(shí)在關(guān)懷備至，倒也不像強(qiáng)搶民女蠻不講理之人。

    她被這些家書吸引，一張張地翻閱起來。

    篤篤。

    “紅姑娘，你在屋里嗎？”

    門外傳來陌生男子的聲音，叫姜紅一下抬起頭來，竟發(fā)覺天色已暗了下去。

    她應(yīng)了聲：“誰啊？”將信紙迭好收回抽屜中。

    “我，小德！”

    姜紅拉開房門，一張略顯稚嫩的少年面龐出現(xiàn)在門后。

    他身上穿著板正的軍服，臉上膩著層汗，穿著粗氣從口袋中掏出個小泥偶：“大帥叫我先把這個給您送回來，說您一定喜歡?！?/br>
    姜紅接過一看，那泥偶長得丑鼻子丑眼的，眼小鼻子大、還抹著個大紅嘴唇子。

    “大帥將才在街上看到，就叫我買下來趕快回來拿給您。怎么樣，您喜歡嗎？”

    小德眼神十分清澈，夾著隱隱的期盼。

    姜紅實(shí)在于心不忍，點(diǎn)頭答道：“很喜歡。”

    小德一下便高興起來：“那太好了，我這就回去告訴大帥！”

    說著腳步匆匆地就往回走，連招呼也沒打。

    姜紅捏著泥偶立在門口片刻，默默地又將房門關(guān)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