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能扛鼎 第31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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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小練武只做強身健體用,沒把正經(jīng)心思放在這上頭,體格不比力士壯,輕功亦學(xué)得不精,喜歡的姑娘有點重,就要捉襟見肘。 眼下嘛,一點也不重了,再胖二十斤也使得。 第283章 這輕功不是仙人憑虛御風(fēng),也沒騰云駕霧那么神,中間假山廊檐全是借力的地方,每一次起踏都有力量在腳底迸發(fā)。 人飛在其間,像一柄斬風(fēng)的劍,夜風(fēng)被削得簌簌作聲,貼上臉時,又是溫溫柔柔的涼。 唐荼荼低頭去看,滿地黃燦燦的宮燈攪得她目眩,便放肆大膽地攬住二殿下肩膀,怕他聽不清,特意喊得大大聲。 “二哥,停一停,我要暈了!” 晏少昰把她在最高的亭上放下,朝暗處掃了一眼,亭里就添了酒水點心藤椅座墊。 唐荼荼打來了天津還沒上過這么高的樓,繞著亭子四圍看了個遍,滿城燈火盡在望,尤其是西北的主城方向,金燦燦匯了一片海。 年掌柜的宅子大,這探子頭頭兒偷悄悄斂財,富得不顯山不露水。外頭看就是個鄉(xiāng)紳大宅,看里頭門道才知道人家打通了前后左右六座小院,園子形如半個官邸大,亭臺水榭應(yīng)有俱全。 難怪能做天津探子的聯(lián)絡(luò)點,唐荼荼想。 酒是叁鷹說的葡萄酒,能送到主子面前獻寶的,必定是年掌柜釀出來的得意好酒。 壺壁掛著一層細霧,是拿井水冰過的,晏少昰手背貼上去試了試溫度,涼手,倒不冰,便倒出來小半杯,三口的分量,遞到唐荼荼眼前。 “嘗嘗味兒就行了,要是喜歡這個味,一會兒捎上兩瓶子,帶回家自己喝。” 姑娘家在外邊露出醉態(tài),容易叫人看低了。 唐荼荼:“好嘞?!?/br> 葡萄酒在縣城還是稀罕東西,釀這酒用的不是普通葡萄,是西域貢上來的馬奶葡萄,宮里娘娘們嘗著味道好,此葡萄就得跨越千里在皇宮御苑扎新根。原苗原土一車車地拉過來,再一代代串種,十來年下來,方能在御苑結(jié)出好果。 宮里貴人吃膩味了,才漸漸往京畿周邊走。 天津這樣的上府自然是有的,主城落了座馬奶葡萄園,年掌柜買了兩畝地的采摘引,花高價錢買得引子,每年成熟季就能去摘葡萄。釀出來的葡萄酒色澤漂亮,白里醺黃,因為貴,在富貴人家甚至蓋過了女兒紅的風(fēng)頭,成了出嫁酒。 唐荼荼小小咂了一口,仰面坐在藤椅上,長長地“哈”了一口氣。 “真好啊。” 晏少昰聽罷微微一頓,復(fù)又笑起來。 三個字,藤一樣伸莖長葉,循著夜里細細綿綿的風(fēng),往他心底鉆。 他腦袋里蒙蒙昧昧的念想,補上了這丫頭沒說完的話。 ——他回來真好,能毫發(fā)無傷地下了戰(zhàn)場真好,能重逢真好。 ——重逢當天沒風(fēng)沒雨,對著月亮看星星,這也很好。 晏少昰提起酒壺,仰頭就飲。他沒淺酌嘗味兒的講究,也從來沒人敢在他面前叭叭“殿下你這樣不對,葡萄酒應(yīng)該怎么怎么喝”,酒液自壺口流成一瀑,琥珀色的碎珠迸濺。 他這半年瘦了些,骨架踩著生長期的末尾竄拔,不但長高了半頭,臉型輪廓也更深了。眉峰兩座山,下頷線如削,咽酒時喉結(jié)起起落落的,從側(cè)面看,像一條放上去會剌手的鋒線。 可也要命得好看。 唐荼荼忍不住多瞄了兩眼,又端莊坐正,把杯里的三口酒分成九口抿,一邊聽他講。 “草原上沒什么消遣,將士們守夜都愛找土丘,高高坐在土丘上,一來視野好,二來能賞星星,蒼穹浩瀚,星波萬里,原野上無遮無擋,最適合觀星?!?/br> “牛羊好扎推,幾千頭牛羊湊在一塊,像人一樣聚起大集會。夜里星星月亮不夠亮,巡夜的將軍遠遠看見了,還當是敵人的前哨埋伏在那兒,幾炮轟下去,驚跑一地,才分辨出那是羊群?!?/br> “炮轟過的羊rou就半熟了,刨了燒爛的皮子,再上火一烤,味道很好。第二天全軍吃羊rou,牧民拖家?guī)Э诘呐軄碥姞I門口要錢,賠了百兩銀子才安撫好。” 唐荼荼望著星星聽他講故事,嘿嘿嘿地笑。 他從星星月亮,講到牧草和牛羊,從城池的地理位置,又講到人。 二殿下不是講故事的好手,趣事講完了,話就貧乏了。 “你知道西遼么?在咱們盛朝西北方向,占了很大的一片地土,十來年前被蒙古滅了國,王室?guī)缀跛澜^,只有末帝膝下的嫡七子于流亡途中繼了位,草原上敬稱一聲‘遼后主’,漢名耶律烈……這耶律烈去年收養(yǎng)了一小童,叫烏都,此子聰明伶俐……與我碰過一回面?!?/br> 唐荼荼轉(zhuǎn)過頭:“然后呢?” 她眼眸太亮,晏少昰錯開視線避了避,望向北邊。 “……是個好孩子?!?/br> 國名、地名、人名通通不熟,唐荼荼只當他要講故事,沒聽出二殿下吐字艱澀。 半天沒等著下文。 二殿下又另起了一話題:“軍中分左中右三軍,總共十二營,大大小小三十多位將軍,各是各的脾性。都說奴才肖主,兵也肖將,將軍的脾性,就是手底下兵的脾性。” “方老將軍年輕時就有大將之風(fēng),奈何這些年妻離子亡,傷在命宮,漸漸練兵酷虐,不達大體,他營里一群校尉逞兇斗狠,屢屢滋事……這點上何將軍比他強。” “但論領(lǐng)兵,我們當中無人比得上元將。據(jù)聞元軍不設(shè)前鋒營,每逢大戰(zhàn)前,抓簽抽一個營視作前鋒,當日擺大饔宴,好酒好rou吃一頓,就能叫小兵甘心去做送死鬼,以血rou之軀扛下咱們的第一波火炮,好給他們的后軍開路?!?/br> 唐荼荼坐在搖椅上,腳跟踩著地,一晃,又一晃,搖椅底下的旋桿咯吱咯吱響。 戰(zhàn)場的事講來無趣,晏少昰又沒有抑揚頓挫的語調(diào),句句平板,旁邊也沒個聲兒,他在滿院的靜寂里幾乎要以為唐荼荼睡著了。 偏頭一瞧,才知沒有——唐荼荼皺著兩條眉毛,聽得認真。 晏少昰靜靜看她片刻,無聲笑了。 宮里沒人愛聽這個,卻總愛張嘴問:邊關(guān)什么樣,打仗什么樣,草原人什么樣。 天下有無數(shù)的文人寫書、說史,朝廷也愛使喚他們,讓文章學(xué)問做愚民之具,把北方的外族稱作蠻族,描畫成茹毛飲血、敲骨吸髓的怪物,要把蠻夷描述得不像人,要讓每個兵都堅信絞殺蠻夷是大義。 離京前一日的大朝會上,父皇讓他詳述北邊的戰(zhàn)情。 晏少昰說,“北元有官制,有行省,也有藩屬,高門大戶會捧著書識字,他們也寫詩作畫”。 太和殿里便是一片笑聲,活像聽見了猢猻扮人。 他又說,元人朝廷網(wǎng)羅了一群學(xué)士,專門學(xué)習(xí)儒學(xué),還重金招攬漢人幕僚和儒生。他們抓回去的戰(zhàn)俘多數(shù)就地殺了,唯獨不殺匠人和學(xué)士,把學(xué)士關(guān)在一起,叫其默書,能默出一本大作的就能活命,默出三本的加官進爵——赤城城破的第三個月,元人戰(zhàn)場上就出現(xiàn)了兵陣。 太和殿的笑聲窒死在一片沉默里。 可隔日,《士子報》上這事兒一點沒提,滿紙又是“中原將士勇猛,蠻夷何足為患”了。坊間多家學(xué)社舉辦了賽詩會,評比邊塞詩文,駢四儷六的,書生洋洋灑灑的大作一篇接一篇。 晏少昰睄了兩眼,俗下文章,滿紙糞土罷了。 還不如唐荼荼皺的這兩條眉毛份量重。 晏少昰也不用顧忌她聽不懂,漸漸越講越深,把邊地的事、打仗的事全都酣暢痛快地講出來。 “大同關(guān)外一戰(zhàn),城內(nèi)火彈耗盡,至今沒能填補起來。時下火器營中威力最大的炮,叫弘武炮,一門炮造價八千兩,連邊關(guān)的火器營練炮都得省著用?!?/br> “煉鐵造炮不容易,栽培一個炮兵更不容易,要熬鷹練目力、練準頭,進了火器營的兵也要月月考核,在遠山上潑墨作靶,炮兵連續(xù)三炮轟不中靶的,就要攆回步兵營去?!?/br> “都說炮兵神威天降,實則一場大戰(zhàn)中,炮兵是退場最快的,因為炮聲如雷霆,填彈兵填完了彈藥能跑遠,cao炮兵卻不能跑,被震得五臟翻騰、雙耳流血是常事——火器營的兵大多干不過三五年就得退下來,離營時,十個兵里五個聾?!?/br> “被炸聾的?” 唐荼荼忽然截斷他的話。 晏少昰點頭:“軍醫(yī)治不了,太醫(yī)也治不了,幾十副好藥也罔效?!?/br> “我知道,這是爆震性損傷?!碧戚陛蹦檬峙琳翰杷?,連比帶畫。 “人的耳朵分為外耳、中耳、內(nèi)耳,外耳不必說,就是咱們說的耳朵這片rou;中耳吧,像一條傳導(dǎo)鏈,里頭有很多塊小骨頭緊密契合;內(nèi)耳里邊是復(fù)雜的骨迷路和聽神經(jīng),像螞蟻的洞xue一樣,彎彎繞繞,這里受了損傷就相當于蟻xue某一截塌了,喝藥是養(yǎng)不好的?!?/br> 她把原理講完,緊跟道。 “所以在爆震環(huán)境里,預(yù)防遠遠比治療重要。我們那時候的軍人、工人也是耳聾高發(fā)人群,但防護裝備有很多可選的,像耳塞啦、降噪頭套呀,到更高端的主動降噪設(shè)備,戴上一點噪音都聽不見?!?/br> “二哥你別這么目光灼灼看著我……降噪耳機用的是什么反向聲波原理,我造不出來,但是耳塞好做呀——咱們的火炮營里沒有耳塞嗎?” 晏少昰虎口收緊,維持著沉著搖了搖頭。 “炮兵只能往耳朵里塞一團棉花,我試過兩回,棉花團將將能擋一擋炮聲,但將士不愛用,用棉花還不如拿小拇指堵耳效果好。” 唐荼荼:“那是自然!棉花團子沒有形狀,胡亂一塞塞進耳朵里,防護效果肯定不行。好的耳塞需要有設(shè)計,有彈性,能貼合耳道才能把聲音隔絕在外頭……何況,棉花是什么破爛玩意,咱們海南有橡膠啊!” 她說得眉飛色舞,雙眼晶亮,最后大手一揮。 “二哥你別cao心這事兒了,你借我兩臺炮,我聽聽什么聲兒,待我和江隊鼓搗一陣子,肯定能做出好用的耳塞來。” 她三兩句話,扛下了這一難題,又笑瞇瞇沖他一揚下巴:“你是大將軍嘛,大將軍只管練好兵、打好仗就行了,軍需軍備交給我們后勤干?!?/br> “后世那些高精尖武器搬不過來,但士兵的防具還是可以改良改良的。許多軍事發(fā)明最早都是從一個創(chuàng)意、一個思路開始,我和隊長見過的東西多,提些點子總是能行的,工部、知驥樓能人無數(shù),照葫蘆畫瓢,必定能出驚喜?!?/br> “你……” 晏少昰有片刻的失語。 他重重一眨眼,逼退眼里的濕意,掌心伸向她頭頂呼擼了兩把,把唐荼荼本來就不怎么齊整的發(fā)型弄得更亂。 “哎哎別亂揉!”唐荼荼連躲帶叫:“這頭發(fā)可難梳了,早上胡嬤嬤給我梳了半天呢,弄亂蓬蓬的,我一會兒回家怎么交待?” 晏少昰痛痛快快笑起來。 他身邊,有無數(shù)人給他排憂解難。 宮里宮外、府里府外,整個京城乃至天下,有太多的人一天天地在揣摩他的喜好,揣摩他一頓飯吃幾個菜,一盤菜吃幾口,揣摩他頭疾犯起來時愛聽什么話,哪張臉色是喜,哪張臉色是怒。 揣摩他晴天雨天喜歡騎馬還是坐車,揣摩他每步步長幾塊磚,偶爾步子邁小了半步,是因為何事駐足。 無數(shù)人上趕著做他肚子里的蛔蟲,比他了解自己還要透。 卻無一人是知己。 而眼前這傻東西…… 她與他分明隔了一千二百年,后世與今隔了千年土,可那些叫他日日輾轉(zhuǎn)反側(cè)、寢食難安的事,她一字字都能聽懂。 真是…… 做夢都想見你。 晏少昰雙肩松塌下來,仰靠在鵝頸椅上,半坐半躺著,四角亭遮不住的星輝灑了他一身。 這漫天星辰全合上了漠北的夜,他想起冬天那些個夜晚,點一簇篝火,坐在土丘上讀她的信。她字大,并不傷眼,就是每一封信都寫得啰啰嗦嗦,贅言連篇,看著看著就要陷進哪一截回憶里去。 反倒是人在跟前的這一刻,晏少昰沒敢看她,閉上眼,把壺底的葡萄酒慢慢飲盡。 唐荼荼吃了一塊點心,又吃了一塊,把肚子的余縫也塞滿了,看看夜色,“二哥,天晚了,再吹風(fēng)要著涼的,我也該回家了?!?/br> “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