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能扛鼎 第21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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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部送來的萬里眼,可以觀星,架在高臺上,往上看,蒼穹浩瀚,星波萬里。 ——你要是在,合該來看看。 草原淹沒在皎潔的月光里,餓了幾日的牛羊小心翼翼地踩進去,像披了一身流螢。 那些血與火隔了幾道山,隔了幾條川,戰(zhàn)事傳不到天津去。 縣城的邸報總是慢的——唐荼荼每天去報簍睄一眼,居然看到了“各國使節(jié)團離京”的舊聞。 那都是倆月前的事兒了。 “這破地兒……”葉先生也沒見過這陣仗,啐了一聲,尋思倆月內(nèi)不用看報紙了。 唐荼荼把舊聞朗讀了一遍,權(quán)當認字。 記得在京城時,直隸地的新聞總是兩日內(nèi)就見了報;再遠的地方要慢一些,湖廣黔瓊幾地在南直隸轄下,傳報也快,一路經(jīng)由運河和快馬周轉(zhuǎn),事出五日內(nèi)必須送到皇上眼前。 八百里加急,跑死馬也得送進京。 而縣衙,送來的邸報不定點,有時早上送,有時晚上送,更多的時候攢兩三天的報紙一起送,還不是活字本,是手寫繕抄本。 雖說抄錄的人挺認真,里邊沒有錯字漏字吧,但新聞這東西,多倒一遍手總是心里不踏實。 畢竟邸報都是給官員看的報紙,像后世的機關內(nèi)參,用來領會精神的,萬一誰懷著點什么鬼心眼,專門篡改點重要內(nèi)容,底下就得出一連串的事兒。 “縣里沒有官書局嗎?” 唐荼荼問。 “啥?”趙府的廚嬤嬤隨口支應了一聲,心壓根不在這上頭,兩眼直盯著她的手。 “姑娘汆丸子不能太使勁,你這汆出來的丸子就不彈牙了。” 唐荼荼默默放下圓勺,把手上黏糊糊的雞rou蓉洗掉。 旁邊的幫廚家里有念書的孩子,聽懂她問什么了,笑著說:“姑娘到底是京城來的,咱這地方哪有官書局?正兒八經(jīng)的官刻坊就一家,離得倒也不遠,就在津灣口,挨著漕司府呢?!?/br> 那倒確實不算遠,三十里地吧。 “湯好了!” 唐荼荼往鍋上蓋了個蓋兒,墊了兩塊濕布子防燙手,跟唐大虎一人一邊抬著鍋就走。 身后嬤嬤丫鬟“哎哎”叫了兩聲,又不知道說什么,連連叮囑“姑娘慢點慢點”,拿了一摞碗筷連忙跟上去,在后頭笑作一團。 廚房與偏院離得遠,正好是個斜對角,相隔五六十步,唐荼荼每回見嬤嬤一碗一碗地往過端,得跑七八趟,費工夫不說,不是灑了飯就是碎了碗。 索性她力氣大,跟唐大虎跑一趟就送過去了。 一群傷病號吃了幾天的粥粥水水,今天杜仲終于點了頭,允許他們吃正經(jīng)東西了。雞rou丸子湯配上黃米飯,再配幾碟清淡小菜,一群病號吃得稀里嘩啦。 這是在衙門的最后一頓飯了,氣氛輕松。 杜仲一邊寫單方,一邊慢聲叮囑著。 “雞rou性溫,補血益精。這個月就別吃肥rou與海貨了,忌油膩,忌辛辣?!?/br> 雞rou丸子味兒寡,那一點點鮮解不了饞,反倒勾得一肚子饞蟲張大了嘴。 有人吸溜著舌頭問:“吃狗不理包子成么?瘦rou放得大大的,攪上排骨湯,打上勁兒,撒蔥花一把,芝麻油兩勺,香死個人!” 一群老饕跟著閉上眼冥想,一臉陶醉。 杜仲倆字戳破了他們的幻想。 “不可。” 又有病號問:“那小杜大夫,能喝羊油茶湯嗎?” 杜仲吃了十來年的饅頭配稀粥,鹽醋拌小菜,許多美食都沒見識過,聽到“茶湯”,感覺挺健康,下意識就要答應。 “不能!” 唐荼荼替他瞪了那人一眼。 她盛了一碗飯遞給小杜大夫,自己提了雙筷子也坐下了。 桌上四菜一湯,主食更全,花卷,豆包,黃米飯,還有一大盅雞絲面。 傷病號在這兒住了七天,看著唐荼荼每天兩趟過來點卯,上午給小神醫(yī)端茶遞水,下午給小神醫(yī)洗菜做飯。連小神醫(yī)給傷者清疽,她都不走,坐旁邊目光灼灼地盯著。 相處多日,一群人都熟了,笑呵呵打趣他倆,“女追男隔層紗”什么的。 杜仲聽著他們的打趣聲,心里咯噔一下,忽然局促起來了,小心抿了幾粒米,踟躕道:“唐姑娘,你不必……” 唐荼荼捧著一大碗雞湯面,窩著脖子正喝湯,莫名其妙望來。 “嗯?不必干嘛?” 她灑脫的吃相,坦蕩的目光,能把二殿下的滿腔旖旎都硬生生擰成兄弟情,別說是一個杜仲。 少年立馬打消了疑慮,捏緊的心松了松。 唐荼荼吃飯的工夫時不時掃他一眼,看看他夾了什么菜。 衙門里粗使多,用不著她端茶遞水的,唐荼荼確實別有用心。她想摸清杜仲的飲食。 那是杜仲留宿衙門的第二天,神醫(yī)之名傳了開,趙大人做事稀松,人情關系上卻又精明得厲害,在府里設了家宴,把杜仲請上貴賓位。 老爺宴客,廚房自然用盡十八般能耐,一頓飯雞鴨魚rou蒸烤煎燒上了個全。 席上趙大人熱情,趙夫人體貼,侍膳的婢子眼睛尖,什么菜都往他碗里夾。連唐老爺也頻頻勸“少年人,要多吃點”。 弄得杜仲面色難堪。他又不是多話的人,硬著頭皮全吃下去了。 吃完蹲在院角干嘔。 把唐荼荼嚇一跳:“你怎么了?” 杜仲在難言的窘迫里沉默片刻,才低聲說:“……我吃不得葷腥。” 唐荼荼臉上燒得慌,想起出門前答應王太醫(yī)的,她嘴上應承人家會把杜仲當家人照顧,一忙起來就忘到腦后了。 可他不止不吃葷腥,第二天的小蔥拌豆腐、凍柿餅,也一口沒碰。 唐荼荼回去想了又想,才想明白原因。 受過宮刑的人,可能腎臟不好……油膩的,容易結(jié)石的,會加重腎負擔的東西全都不能吃。 唐荼荼每天去廚房盯一會兒,專門給他配個餐,她雖然沒正經(jīng)學過營養(yǎng)學,但靠著零七碎八的常識也能弄出個營養(yǎng)搭配來。每天給杜仲送過去的食譜盡量豐富,回頭看看剩菜,留意他吃了什么,沒吃什么,幾天過去就有數(shù)了。 杜仲不吃豬rou,不吃雞鴨,兔子rou會吃一點。 羊rou吃清燉的,不吃醬爆的。 他吃一點魚,不吃蝦蟹,可能是蝦蟹寒氣重,也可能是蝦蟹嘌呤高,更容易致痛風和尿結(jié)石。 他不吃豆腐,不吃雞蛋,不喝豆?jié){豆腐腦。噢,古醫(yī)竟摸索出了植物蛋白對腎臟有損的道理。 …… 唐荼荼小心護著他的自尊心,只觀察,從不問,短短幾天列滿了一個小本子。刨去他不吃的,就不剩多少樣了。 怪慘的。 她拿回去給家里的廚嬤嬤瞧。 十來頁,記得密密麻麻,看得廚嬤嬤直咋舌:“這是打哪兒來的金疙瘩?下奶的婦人都沒這么講究的?!?/br> 唐荼荼含糊帶過:“人家是大夫,吃得仔細點,延年益壽嘛?!?/br> 嬤嬤一想是這個道理,樂淘淘去研究延年益壽的秘方了。 第192章 十幾位傷病號都有家人來接。剛把傷員送進來的那天,家屬全吆五喝六的,鬧得兩頭難看。 這會兒要走了都挺熱情,各家都備了禮,從吃喝到穿用全有,堆了滿滿一桌。 趙大人一拂衣袖,光風霽月地表示“分內(nèi)之事,不能收”。 奈何唐荼荼和杜仲眼皮子淺,滿口“您客氣了客氣了”,把里頭的金銀清點好,數(shù)出診金和藥品的錢來,貴重禮物全退回去,倒是把新鮮蔬果和幾匹綢布全留下了。 “你們倆……” 趙大人噎得不輕,唏噓著少年人不懂事,搖頭晃腦地走了。 胡嬤嬤伸長脖子瞧著他出了院門,啐了一聲:“這老家伙,診金都不要,到時候衙門一核賬,虧空的豈不是得咱家貼補?” “背后不說人,別給老爺惹麻煩?!碧品蛉苏归_那幾匹布料看:“綢子都是好綢子,杜仲你來,我給你量量,回頭裁幾身衣裳。過年的新衣再不裁就遲了,你爹娘都不在跟前,就叫我過個干娘癮吧?!?/br> 杜仲愣了愣,唐荼荼推了他一把:“過去呀。” 這少年局促地抿抿唇,走過去,他沒勞煩唐夫人和胡嬤嬤動手,自己拿著繩尺量了腰寬。 唐夫人笑了:“光量腰寬頂什么用?還有肩膀和胯寬。”說著和胡嬤嬤一人一頭,拉著繩尺繞著他纏了一圈。 杜仲整個人僵在那兒,他極不習慣和人有肢體接觸,舉著雙手,不知道該往哪兒放。 他幼年失怙,連爹娘姓什么都不記得了。師父年紀大了,揣著一肚子良醫(yī)救世的大理想,于生活瑣事上cao心不了那許多。 什么量體裁衣,杜仲還是頭回體驗。 一抬頭,看見唐荼荼瞇著眼睛,笑得腮幫子圓鼓鼓的。杜仲有點惱,又奈何不了這兩個婦人的熱情,喪氣地垂下了眼睛。 趙大人身上有諸多缺點,他好大喜功,偏又膽小怕事,極其好面兒……但這人身上也有一個很值得說道的優(yōu)點,就是不戀權(quán)。 趙大人過完年二月就要離任了,這程子忙著與各大家族的宗親族老套情分。 京官與地方官不同,京官升與貶,全憑上頭人一句話;地方官,尤其是知縣這樣的一地父母官,論起功過,一半要看你在任時做了什么事,另一半出于民之口,民心向背會成為考績的重點。 要是清官、好官,離任前都有本地德高望重的人給寫功德書,夸夸這官員任上干得好。 干得不是那么好的、沒能為治下百姓謀著福祉的官,就得從人情上走動走動,互相行點方便。 唐家人每天在縣衙里進進出出,趙大人不在衙門的時候,縣丞、捕頭、師爺全把唐老爺當成管事的,幾人坐在正堂里議事。 真要論起來,唐老爺一個還沒上任的來主事,這明擺著是越俎代庖。趙大人看見了卻還挺高興,樂呵呵說:“振之,真好啊,你上手快,我心甚慰。” 唐老爺揣摩觀察了好幾天,發(fā)覺趙大人是真的樂,毫不顧忌與他一起主事。年關政務多,各縣要統(tǒng)計收成、要管控糧rou市價…… 他全與唐老爺商量著處理,每天“振之你來”,“振之你覺得這事該如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