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能扛鼎 第13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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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琉璃片放手上有點分量,他正過來反過去地看,只看見自己的掌紋,再瞧不出什么特別的。 唐荼荼自己沒那手藝,不敢鑲框,拿根鐵絲沿著邊擰了一圈,左右兩邊留倆耳朵當(dāng)提手,手指各捏一頭就能舉在眼前了。 牧掛書是十來歲時患上的這眼疾,最初只當(dāng)是書讀久了累了眼,夜里看書不敢省燈油了,再后來,他連白天看書也不敢連續(xù)讀一個時辰以上了。 可這雙眼睛每況愈下,最后連七尺大漢站在一步遠(yuǎn)外,都只能看見個模糊的影兒了。五步遠(yuǎn)外,就分不清對面是個人站在那兒,還是匹馬在拉車了。 大夫都說這是目盲之癥,說遲早會瞎,把他當(dāng)瞎子治,每回開些虎狼之藥,不是祛熱毒,就是補(bǔ)肝腎,一副藥下去總要上吐下瀉。 斷斷續(xù)續(xù)吃了兩年,直吃得精血混亂,大冬天鼻子淌血,牧掛書才狼狽地停了藥。 后來又遍尋眼醫(yī),試過了金針撥障術(shù),大夫拿金針在眼球上刮,說是能拂去眼翳,也沒什么用。 所幸他遍讀各地風(fēng)物志,奇人奇事讀多了,后來又結(jié)識了文社幾個友人,才知道這不是瞎病,病名“近覷”——能看近,怯遠(yuǎn),是看書熬壞眼睛的書呆子才會得的病。 盲到一定程度時,也沒有更嚴(yán)重了,這些年也就半瞎著過來了。 ——一塊琉璃片放到眼前,就能看清東西么? 要是姑娘這話放在兩天前說,牧掛書只會當(dāng)她說了個笑話。 可昨兒太子賜給姑娘的那身官袍,懾住了全家人,也在牧掛書心里敲開了一道裂口:姑娘是有大才的人,讀過的書未必比他少。 只是這么一個圓琉璃片,是什么神丹妙藥,竟不用服進(jìn)口中? 牧掛書揣摩著用法:“是要配著藥粉,往眼上敷么?還是研磨著服用?” 唐荼荼最怕跟慢性子說話,她瞠著眼睛等半天了,不見牧先生有個爽快動作。 一疊聲催他:“什么都不用,你放到眼前就行了,別挨太近,自己調(diào)整距離試試?!?/br> 牧掛書在二姑娘的催促下,一閉眼,捏起這片琉璃放在眼前,從嘴里到心里都泛苦,早就死心了,再多一回也沒什么的。 他緩緩睜開眼,隨即,從頭到腳僵成了石頭。 眼前,是一個無比清晰的世界。 一臂之外的二姑娘,撐著膝蓋半蹲著,眼睛很亮; 目光關(guān)切的少爺、抱臂站在邊上饒有興致瞧他的葉先生。 廊檐上站了幾只家雀,畫缸里的畫軸綢帶沒扎好,院角擺著個小凳,前幾日剛刷了遍漆,锃亮亮的;甚至是木門上的紋路,絲絲纏裹成不規(guī)則的牛毛紋…… 全都清晰地呈現(xiàn)在了眼前。 牧掛書似被攝了魂,好半天才續(xù)上這口氣,眼皮也忘了眨。 他調(diào)轉(zhuǎn)目光望向二姑娘,眼簾一哆嗦,怔怔掉下淚來。 “怎么了?先生別哭?。 ?/br> 唐荼荼慌了手腳:“看不清也沒事,咱們再想辦法,這個度數(shù)我還沒調(diào)整,得多磨幾片試一試,沒準(zhǔn)還得更厚的鏡片才行,可惜沒法測度數(shù),我想想辦法做張視力表出來?!?/br> “看清了……姑娘,我看清了!” 牧掛書抖抖索索捧著這枚琉璃片放桌上,怕摔了,還細(xì)致地夾在書里。他這才以袖遮面,哭了個暢快。 這個從來不大聲說話的儒生,眼下嚎得像個不開化的蠻人,伏在桌上抖成一團(tuán),直哭得少爺、葉三峰全耐起性子開解他,院里的下人聽著動靜,頻頻往這頭張望,牧掛書才停下來。 一抬頭,唐荼荼已經(jīng)坐在邊上畫圖了,她被牧掛書嚎得心里難受,早早躲一邊去了。 她不分地方,有張紙、有根筆就能畫,畫的是雙凹和平凹透鏡的成像原理。 可惜她光學(xué)知識只學(xué)了個皮毛,這會兒連那點子成像理論,也得邊畫邊想。 近視眼,晶狀體變形,成像在視網(wǎng)膜前……凹透鏡發(fā)散光線,拉長像距……慢慢地隨著圖想起來。 唐荼荼在知道牧先生近視眼的時候,不是沒考慮過近視眼鏡,可一瞧見市面上的琉璃制品,她不用多看便放棄了。 古法琉璃與后世玻璃成分近似,都是以二氧化硅為主的熔融混合物,只是古法的配方和工藝不好,做出的琉璃透光率不高,霧蒙蒙的,也常常留下氣泡孔似的瑕疵。 而匠人心巧,遇著瑕疵也不避諱,像雕琢臟絮玉料一樣,取其瑕疵作妙用,他們會在琉璃熔液中添入金屬粉末、或是調(diào)入顏料染色,做出五彩的琉璃制品來。 這種朦朦朧朧的霧度反而會成就另一種精致,肖似一種稀罕別致的玉石,最后爬上貴女的腦袋,變成漂亮的首飾。 唐荼荼在東西市上就沒見過晶瑩剔透的琉璃,可二殿下送她的這瓶兒,平整剔透得出奇,竟真的是一個透明瓶兒。 “牧先生知道這種琉璃是哪里產(chǎn)的么?” 牧掛書才剛抹干凈眼淚,淚水洗過,叫他雙眸更湛明,竟能看得見兩步外坐著的二姑娘了,他更堅信是這琉璃的奇效。 “琉璃、琉璃……”他低聲默念兩句,滿腦子搜刮著自己的知識庫,很快想起來了。 與葉先生一人一句。 “大食人善經(jīng)商,薔薇水卻不是他們最先造出來的。琉璃瓶是從西域而來,到底是哪國產(chǎn)的,我不知。” “那不愁,這么大的用量好打聽,京城里賣的薔薇水全是這樣的瓶,只是咱們以前從來不瞧,瞧也瞧不著,一瓶賣個幾十兩,民間不娶媳婦不嫁漢的,誰用得起這金貴玩意?!?/br> 唐荼荼:“那還真是貴?!?/br> “那有什么貴的!”牧掛書一個講究人,此時興奮地快要跳起來了,激昂道:“我十二歲患上眼疾,飽受近覷之苦,又因為這點毛病被擄了舉子身份……” 他略過舊事不提,捧著玻璃片的手都在顫抖。 “這么金貴的東西,價值千金也不能叫我卻步,何況只是幾十兩,半年的月錢就能補(bǔ)好我這雙眼睛!貴從何來!” “我這就去文社,將這好事告訴他們?nèi)ィ纳缋镱^好幾個近覷眼,全等著這東西救命!” 牧先生三步并作兩步地從少爺院里出去了,要不是袍子側(cè)岔太短,步子邁得大會趔趄,他怕是能當(dāng)場跑起來。 唐荼荼攔不住他,只得讓葉先生跟上去。 “讓他們別一齊籠統(tǒng)地買薔薇水,多貴啊!跟掌柜的問問這玻璃是哪兒來的,看看是大食那邊產(chǎn)的,還是咱們京城自己的匠人做的,去見見廠里的師傅?!?/br> “這哪用姑娘提醒?”葉三峰大笑道:“我學(xué)生意的時候,你娘還是個不會撥算盤的黃毛丫頭呢!” 他在唐荼荼腦袋上呼嚕一把,喊著“掛書”追出去了。 院里靜下來。 唐義山望著meimei留在桌上的那幾張圖,五味混雜,極慢地問:“荼荼,你是從哪兒學(xué)來這些的?” 唐荼荼眼皮一跳,僵站在院門旁沒動。 她這“異人”身份,在二殿下面前瞞得最狼狽;與華瓊見面少,原身跟她本來也不大熟,沒露陷一說。 唯獨在唐家人面前,唐荼荼從頭到尾沒用心隱瞞過。 甚至?xí)?,他們要是看出來了,就招了吧,坦坦蕩蕩講了罷,總得給人家一個交待。 “我……” 唐義山輕喚出一口氣,起身,給她整理好這幾頁圖紙,如往常一樣明朗地笑起來:“你打小就愛胡寫亂畫,總看些雜書,原來你看的那些雜書里竟有這么妙的學(xué)問。” 他聲音輕快,是真的在笑。 可是垂著眼睛,于是唐荼荼沒能分辨清楚他的心思。 是沒發(fā)現(xiàn)么…… 她背上的汗慢慢落下去。 “哥,你知道牧先生為什么不考會試么?” 牧先生算不上天資聰穎的人,可書讀三千遍,成不了奇才,也得是個大才,論知識淵博少有人能比。 他屋里的書從書架堆到地上,又慢慢侵占了少爺?shù)臅?,平時深居簡出,縮在一個遍眼是字的書屋里,每一天如癡如醉地受著學(xué)問給養(yǎng)。 可出了這間屋,牧先生就寸步難行了,得時刻盯著地上的臺階、破磚、碎石,不然一抬腳就能摔個大馬趴。 唐荼荼想不出那是什么樣的苦。 唐義山道:“爹跟我說過的。六部和各大衙門每年都會幫扶寒門士子,叫‘避讓賢路’?!?/br> “這是曾經(jīng)文忠公歐陽修對東坡先生的贊譽(yù),他愛極了東坡先生文采,說其詩詞讀來快哉,便與友人盛贊道‘老夫當(dāng)避路,放他出一頭地也’?!?/br> 哥哥學(xué)問有所成之后,說話愛引經(jīng)據(jù)典,講得很細(xì)致。 “各大衙門效仿先賢,會在每回鄉(xiāng)試中擇選自己看中的寒門士子,給些資助,等考上功名后,這些寒門士子多數(shù)會被招攬入各部,從小吏做起?!?/br> 噢,提前圈定看好的人才,唐荼荼挺理解。 “牧先生,就是爹前些年資助的寒門士子。” “鄉(xiāng)戶人家難出讀書人,出一個,就是十里八方的大才子。一路靠著官府貼補(bǔ)念書,沒受過什么窮罪。可惜牧先生少年時讀書手不釋卷,熬壞了一雙眼睛,視物只能清晰看見一臂遠(yuǎn)?!?/br> 唐荼荼心忖,那可能比800度還高。 唐義山接著道:“原也不是什么大毛病,讀書,能看清字就行。只是牧先生考進(jìn)士那年,考完之后禮部復(fù)核,正好抽著他。” 復(fù)核會抽些考生再考一回,看看有沒有靠舞弊混進(jìn)來的漏網(wǎng)之魚。 為防考官泄題,復(fù)核都是主考官臨時抽簽選題,題目便沒制成小冊發(fā)給每個考生,只掛在考臺上,大喇喇掛了一張。 “爹說,那是拳頭大的字,可牧先生瞇著眼睛死活看不清,招手呼喚考卒,也沒人理他,他只好慌慌張張地問旁座考生,問那題目寫的是什么。” “正好主考官拿人立威,點了他個‘考場作弊’的罪,他陳情,考官只當(dāng)他是辯解,押入監(jiān)牢羈押三月,還抹去了功名,這輩子不能再考科舉了?!?/br> “從牢里出來以后,牧先生便心如死灰了。爹爹憐惜他學(xué)問,收進(jìn)咱們家里給我當(dāng)先生?!?/br> 唐荼荼和哥哥對視一眼,望著大門各自嘆了口氣。 “牧先生天天耳提面命,叫我珍惜目力,要不是先生念叨得勤,我怕是也要壞了眼睛?!?/br> 唐荼荼悚然一驚,唰地扭頭:“你眼睛也不好了?” “看遠(yuǎn)處有點模糊……”唐義山訕笑:“但沒那么糟,從這兒看到二門還是不成問題的……” 唐荼荼腦殼疼。從這兒到二門就二十米,近視的度數(shù)都會越來越高的,他致學(xué)之路才剛開了個頭,就要準(zhǔn)備當(dāng)個四眼了。 珠珠滿地跳著磚格子玩,唐義山問她“你溫習(xí)功課了么”,那丫頭做個鬼臉就繼續(xù)蹦噠了,一雙不愛讀書的大眼睛布靈布靈閃著光。 唐荼荼松口氣,這丫頭倒是能遠(yuǎn)離近視了。 那一整天,直到入了夜,兩位先生也沒回來。 唐荼荼在院兒里等了半個時辰,到了坊門擊鼓落鑰的時辰了,也沒等著人。 這兩個京城通對大街小巷比她熟悉得多,唐荼荼也不擔(dān)心,回屋,畫了一套眼保健cao姿勢圖,又回想了幾條護(hù)眼小竅門,也一并寫上去,打著哈欠睡下了。 十七那日,飄了些小雨。 中秋休沐兩天,今兒各衙就要開衙了,唐荼荼不敢再耽擱,清早雨一停就出門了。 馬車快要到工部時,又淅淅瀝瀝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