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能扛鼎 第12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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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衛(wèi)兵推開盡間的門,屋里頭的冰氣似霧般飄出來,他抱起尸體送進去了,姿勢一變,蓋住尸體頭臉的布也掉了下來。 唐荼荼瞳孔略略一縮,別開了目光。 芳草從沒見過死人,臉色再維持不住了,牙齒抖得格格作響:“……咱們走吧,姑娘不怕么?” “我再看看,你去外邊等我罷。”唐荼荼心不在焉應了聲,不說怕,也不說不怕。 她戴了頂帷帽,并不怕人認出來。這一排屋舍,唐荼荼挨門走了一趟,送到這幾間屋里的傷患都是小傷小病,也做了簡單的科室區(qū)分。 比如分了動物撕咬包扎縫合、跌打扭挫正骨理筋、腸辟下痢幾科,還有吸了太多煙塵導致呼吸不暢,需要止咳平喘的。 每間房里坐了兩名醫(yī)士,幾個醫(yī)女藥童幫忙打著下手,全都一宿沒合眼了,撐著精神給人診治。 香爐里點了提神香,大概是薄荷、冰片、香白芷一類的東西,開竅提神醒腦的,吸一口,從鼻子清涼到肺。 不光提神香,屋里冰鑒也放了兩只,涼颼颼的,芳草一身的汗才滲出來就涼了。 她一扭頭,看見醫(yī)士在給一個衛(wèi)兵熏烤傷口,被野獸咬出來的傷口已經夠嚇人了,醫(yī)士還舉著不知什么草藥卷去燒,一股子熏rou味直往人鼻子里鉆。 “姑娘……咱回吧……” 芳草要哭不哭地扯扯唐荼荼的袖子,可自家姑娘全神貫注,瞧得太認真了,沒聽著她在說什么,芳草只好去外邊等。 醫(yī)士雖隸屬于太醫(yī)院,卻是沒有官職的編外人員,盛朝的太醫(yī)院不光是給皇上娘娘們看病的,也負責在各地各級學府開辦醫(yī)科專業(yè),規(guī)范全國醫(yī)政和行醫(yī)用藥安全。 醫(yī)藥無小事,別說是坐堂大夫了,天下散醫(yī)、游醫(yī),也全得入醫(yī)籍選試考核,跟科舉一樣是每三年考一次?!盁o證行醫(yī)”全是要入刑的,百姓抓住走街串巷的赤腳郎中去告官,告一個逮一個。 能掛在太醫(yī)院名下、領皇糧的醫(yī)士都是民間行醫(yī)經驗豐富的大夫,要么是各位御醫(yī)嫡傳弟子。正兒八經坐在宮里當值的“御醫(yī)”,總數(shù)超不過三十。 他們對破皮小傷的重視程度,比唐荼荼想象中高出許多。 眼前這醫(yī)士舉著炙條給傷患熏傷口,還分出神來給學生們授課,悠悠道。 “野畜一身臟污,其咬傷、口沫、還有爪子里的污物,這些呀都是獸毒,得逼出來。” “三九天里受的傷,十有八九要成瘡瘍——瘡毒外泄是最好,要是內陷入里,也有得治,生膿時排膿,生瘡時剜rou,可要是瘡結口而膿不散,腐膿成毒邪入體,那就是要命的事兒嘍?!?/br> 唐荼荼聽得比他的學生還認真。古今學術說法不同,醫(yī)理卻是相通的:腐膿成毒邪,說的就是敗血癥了。 她連著觀察了好幾個病人的診治方案。 除瘡毒要先去了痂,擠出膿血,再用灸條熏烤一會,熏到皮膚焦枯,再往皮膚上涂不知什么草藥,淺淺包扎上幾圈。 要是再大的傷口需要縫合的,醫(yī)士還會讓傷患嚼服一種草藥葉子,嚼完草葉的士兵會連自己的五官表情都控制不住,不停吸溜才能不叫口水流出來,縫合傷處的痛感就低很多。 唐荼荼捏了兩片葉子掐碎,在手背上抹了抹,沒多久,手背就有了涼涼麻麻的感覺,她尋思這大概能當一種麻藥用。 來往人多,都忙不停當,也沒人攆她。 唐荼荼觀察入微,覺得這些醫(yī)士對簡單的縫合手術掌握得都很熟練,而醫(yī)女、藥童也不是純打雜的,年紀都不大,卻能替醫(yī)士代筆,給受傷的士兵寫方子抓藥。 在唐荼荼這個外行看來,這些學徒也能做到活用經方。 這地方已經有了野戰(zhàn)醫(yī)院的樣子,幾個時辰就能歸置出這樣的醫(yī)療應急場所,太醫(yī)院整體的素質實在超出她預估了。 “鐵校尉——!” 西頭有一隊奴仆匆匆行來,領頭的人是個管家模樣,卻連規(guī)矩都忘了,手忙腳亂地作了個揖,抓起校尉就往院里竄,一邊扯高嗓門叫道:“褒國公府大少爺重危,所有疾醫(yī)隨我來!” 那校尉忙問:“怎么了?” “疾醫(yī)呢?手上沒事兒的都出來,快去瞧瞧我家少爺!清早還是好好的,這會兒竟透不上氣兒來了!你們院使呢?院使大人何在?” 四五名疾醫(yī)放下手上差事,背起醫(yī)箱跟著他趕路。 唐荼荼愕怔了一瞬,驀地想起來:加賜褒國公,這是褚家老太爺?shù)姆馓枺?/br> 褚小公爺重危?昨兒夜里他不是還好好的么? 唐荼荼有點急,她跟這少爺攏共兩面之緣,更多的還是怕他家怪罪下來的惶恐。 看褚管家領著醫(yī)士走了,唐荼荼連忙抓起芳草跟上去,一路上琢磨肋骨骨折還可能會有什么并發(fā)癥:內臟傷?骨折刺穿肺葉?胸腔感染? 她左思右想,滿腦子亂糟糟的。 唐荼荼循著昨晚上去過的褚家營帳趕過去,見一群青綠袍子太醫(yī)往那個方向涌,而褚家從老太爺老夫人到孫子輩兒,幾乎全家人全聚齊在這兒了。 門前堆了幾盆血水,帳里的仆婦又端著一盆血水沖出來,哀叫道:“少爺還在咳血,都昏過去了還在咳血!” 唐荼荼腿有點軟。 院使大人很快領著兩名御醫(yī)前來,大步疾行,人不到聲已至:“準備寒間!閑雜人都出去,這么多人烏嚷嚷擠一個屋子里,是怕他死得太慢不成!” 這院使是個急脾氣,上次摔角場上,二話不說讓王太醫(yī)給姚家老夫人開喉嚨的也是這位老伯。 寒間不能太大,越大的地方陳設越多,空氣污染源越復雜。好在小公爺昨夜拉回來,帳篷就已經打掃過了,這會兒帳篷里空空蕩蕩,連地墊都只鋪了一層。 醫(yī)女在門邊放了衣裳,是一摞漿洗得干干凈凈的白布衣,唐荼荼在容家的時候見識過,這些模仿后世醫(yī)護服的衣裳全是一次性的。 她把自己背著的繡袋扔到門邊,翻出里頭隨身的小冊子和竹錐筆,快步走過去洗凈手臉,褪去鞋子,拿了一身醫(yī)護服套身上,鉆進帳里了。 身后有少年喝問:“你是什么人?” 唐荼荼回頭去看,那是王太醫(yī)身邊的藥童,她曾看過他給藍孔雀做頸椎復位手術,對這少年印象挺深。 其名字是一味中藥,叫“杜仲”。 杜仲噔噔幾步上前,扣住唐荼荼肩膀往帳外扯,他用比同齡人都細弱的腔調,低聲質問:“你進去做什么?!” 第123章 杜仲大概十六七歲,個頭在同齡人里其實不算矮,只是他彎腰躬背垂著眼睛,加上骨纖人瘦,身量生生矮了半個頭,把自己縮成了一個謹小慎微的模樣。 “這兒不是你胡鬧的地方,趕緊走!” 唐荼荼叫他拉扯了一把,卻沒被扯動,她腳下略略后退半步,便止住退勢。杜仲胳膊上沒二兩rou,反而沒她下盤穩(wěn)當,倒往她的方向趔趄了兩步。 “當心?!碧戚陛弊プ∷直鄯龇€(wěn)了,“我要進去記一份醫(yī)案。” 杜仲皺著眉:“你連醫(yī)書都沒讀過,哪里會寫醫(yī)案?別胡鬧,趕緊出去?!?/br> 帳簾旁守著褚家?guī)讉€仆役,都露出狐疑目光,唐荼荼忙拉著杜仲往帳內走,快嘴說了句“我是王太醫(yī)跟前的”。 她做事雷厲風行,一身白大褂上身,醫(yī)女的架勢也足,褚家仆婦放她進去了。 “我看過你們的醫(yī)案了。”唐荼荼低聲道:“寫得不夠細致,只寫個病由,畫圖圈出病灶,手術過程只記寥寥幾行——這不行,如果醫(yī)經要大量印刷、廣泛傳播,需得……” 她見王太醫(yī)站到了病床邊,已經開始給小公爺查體了,唐荼荼松開杜仲的手臂:“回頭再說,等我寫完了給你看。” “你……”杜仲眉頭展不平。 見師父那頭沒人手,杜仲只好先過去幫忙。 唐荼荼尋了個離帳窗最近的角落坐下,此處天光最亮,卻也遠遠不夠動手術,帳篷里采光受限,門簾又不能敞口,里頭的光線都得靠明燭補足。 “怎么還在咳血?!藥怎還沒喂進去!” 劉院判大汗淋漓,奪過醫(yī)女手中的細銀管,這管子上粗下細,形似一個袖珍的漏斗,插進病人嘴里,方便喂藥。 可一勺子沒灌完,小公爺猛地嗆咳起來,他分明暈得人事不省的,純粹是咽部反射,藥一口沒喂進去,全嘔出來了。 “大人,這可怎么是好?” 醫(yī)女驚惶,又不敢聲音大了,怕外頭的褚家人聽見了。有醫(yī)女機警,瞧劉院判已經慌了手腳,悄悄退出去催請院使大人了。 王太醫(yī)皺著眉道:“你再喂他藥,就要嗆死了?!?/br> 劉菖蒲臉色青青白白,一時間恨不得給自己兩巴掌。 昨日院使大人本來是委派他去康王那頭的——康王世子叫狼給咬了腿,銜下一口rou來。這傷不算重,可畜生咬傷往往難治,夏天悶熱,弄不好就是淋淋漓漓的一場疽毒,最后還是得送命。 劉菖蒲不敢觸那霉頭,跟另一位院判調換了差事,他來照管這位小公爺了。 肋骨折了不是什么要命的病,劉院判也是瘍醫(yī)出身,早年未入宮前治過十幾個這樣的病患,只需正骨復位,再開點強筋健骨的方子慢慢養(yǎng)就是了。 病人泰半能痊愈,少數(shù)會留下胸膛凹陷、不能大喘氣的毛病,命都保住了,這點小事不值一提。 傷在胸口,起碼要挨一個月的疼,中間每一回請安脈、每一回調整藥方,都必得他往褚國公府走動,一來二去的,方便跟國公府交好。 京城誰人不知褚家對這小公爺有多看重,那真是全家人當祖宗養(yǎng)大的,其父褚家大爺管著戶部度支,劉菖蒲動了心思,想將長子往里填塞。 可眼下,劉菖蒲汗如雨下,恨斥了一聲:“王常山!你還磨蹭什么,趕緊施刀!” 王太醫(yī)微闔著眼睛,略略俯身在小公爺胸腔上叩診,他左手五指張開,食指與中指扁平地貼在小公爺胸膛上,隨右手敲擊而緩緩移動。 如此,在左右兩邊每根肋條上篤篤篤地敲了一遍,胸膛聲音時清時濁。 人都一腳踏進鬼門關了,他竟似在認認真真地撫弄一把琴! 劉院判氣得倒仰:“你到底能不能治!起開,還是我來施針!拿參片來!” 他伸手推了王太醫(yī)一把,急得沒了分寸,哪里有往常的體面樣? 那少年杜仲猛地抬頭,他生著一雙極利的眼睛,人又過分清瘦了,套著身醫(yī)護服,像戳在地上的一根白骨,這么著死死盯著人,頗讓人慎得慌。 “杜仲!”王太醫(yī)喝了聲。 杜仲緊繃的雙肩松塌下來,抿起唇,低頭繼續(xù)檢查醫(yī)箱里的手術器械。 大帳里里外外匆忙準備著,院使大人帶著兩名御醫(yī)進來了,聽王太醫(yī)說要“剖胸”,幾人都沒敢應聲。 院使大人緊緊逼視著他:“你有幾分把握?” 王太醫(yī)道:“脈細卻疾,上胸叩擊聲如鼓,下胸濁音,想是積血入胸?!?/br> 院使驚道:“怎的不能確診?” 王太醫(yī)行醫(yī)多年,臉上竟露出踟躕來:“……我沒治過這樣的病患,只在老祖宗留下的醫(yī)書上看過此例。” “那怎么能行!”劉院判失聲叫起來:“紙上談兵,猜摸嘗試,那不是草菅人命么!還不如先止了咳,逼出積血,再用藥仔細溫養(yǎng)著。” 幾位御醫(yī)再往榻上一看,小公爺一口一口的血沫往出嘔,手臉指甲發(fā)紺,身體也失了溫,都是衰竭之兆。 溫養(yǎng)需要工夫,咳血咳成這樣了,什么靈丹妙藥能養(yǎng)得??? 院使神色變了幾變,終于拿定了主意:“行,按你說的開胸,治好了,我親自為你請功,治不好唯你是問?!?/br> 王太醫(yī)愕然,苦笑了一聲。 他本性綿軟,在太醫(yī)院這么個染缸里浸yin多年,也不改本心,少年時背過的醫(yī)德訓誡全下了口頭,融入了心頭,不矜名,不計利,自認配得起“大醫(yī)精誠”這四字。 同僚立了功了,升上去了,又貶了官了,他始終在這么個不尷不尬的位置上,看盡宮里人情冷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