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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我力能扛鼎在線閱讀 - 我力能扛鼎 第116節(jié)

我力能扛鼎 第116節(jié)

    夜已深,晏少昰瞧了一眼壺漏,再瞧她呵欠一連串,又催了一遍:“回去歇著罷,聽不懂別死撐了。”

    唐荼荼死撐到現(xiàn)在,就是想看隊長得到他應(yīng)有的重視,這會兒瞧兩位裴先生聽得如癡如醉,她便心滿意足,不難為自己了。

    她掀簾一抬腳,又縮回來,“……我住哪兒?”

    這個時辰了,回自家?guī)づ袢?,母親怕是得嚇?biāo)?,還不如她在湖邊坐一宿。

    晏少昰呵了聲,帶著她出了帳。

    他聲調(diào)冷淡,偏頭乜她的這一眼,眼里卻藏了一汪繁星,碎光粼粼的,給他的冷淡也添了點討人喜歡的亮澤。

    今夜星星密布,月亮很亮。

    唐荼荼長長吸了一口氣,又深深呼出去,憋了半個月的郁氣全平了。

    心說今兒真是個有意義的開端,她和隊長能坦坦蕩蕩地拿出自己的所學(xué)來,不必藏著掖著。

    “你喘什么?”晏少昰直目瞧來。

    唐荼荼下一口氣又咽回去了,假惺惺一笑:“沒事兒,殿下早點歇著,吃完水果多漱兩遍口,謹防蛀牙。”

    她奔著蕓香的身影躥過去了,走得飛快,大步邁得似男兒,毫無姑娘家柔美綽約的風(fēng)情。

    腳大走天下,享不了福的命。晏少昰徐徐笑了聲,掀簾回去了。

    第113章

    “姑娘隨奴婢來?!?/br>
    蕓香引著她往大帳后頭走去,原來在二殿下的大帳邊上支了一頂不起眼的小帳。他貴為皇子,又無內(nèi)眷,周圍空出了挺大一片地方。

    這小帳篷袖珍,長寬不過五步,唐荼荼掀簾進去,一眼能望到頭,勉強撐下了一扇屏風(fēng),隔開了后頭的穢所。

    芳草手支著腦袋等著,迷糊得成了條左搖右擺的魚,被她的腳步聲驚醒,慌忙湊上前問:“姑娘怎么去了一宿???二皇子有多要緊的事兒,非得夜里說?”

    唐荼荼隨口哄她兩句:“白天人多眼雜,不方便?!?/br>
    芳草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二皇子他……”

    怪道兩人拿蕭舉人當(dāng)幌子,哪里跟蕭舉人有什么相干……這私會的來頭真是太大了……

    就水抹了把臉,唐荼荼困得受不了了,總算能躺在榻上。

    枕頭軟得似棉花,身下的席子也一點不硌,他這兒的用度果然都是好東西。唐荼荼翹著腳舒舒服服地嘆了一聲,全身的毛孔都張開了,氣兒從喉腔里逸出來,像一聲嬌吟。

    “姑娘……?”

    芳草幾乎是驚恐地瞧著她的困倦樣子,這丫頭一整晚胡思亂想的,混沌的腦子漸漸岔去了另一個方向。

    芳草僵站了片刻,又軟著腳摸去屏風(fēng)邊,瞧了瞧姑娘搭在屏風(fēng)上的衣裳。大半夜的,也瞧不出衣裳皺了沒有。

    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湊近去聞,聞著了一股谷米豆子攪在一起的味兒,說臭吧不臭,卻不好聞,明顯不是姑娘自己身上的味兒。

    芳草成天混在后院一群嬤嬤婆子里,該懂的都懂了,舌頭發(fā)僵,一句話也說不囫圇了,自己擱那兒猜:“二殿下他他他……”

    唐荼荼撐不開眼睛了,咕噥:“你不要告訴我娘,也不要告訴母親?!?/br>
    她說得沒什么底氣,畢竟芳草是她娘安插進來的,一邊盯唐夫人對她好不好,一邊盯她。

    還不要告訴掌柜和夫人!芳草一口氣沒上來,就差暈過去了。

    這通曉了人事的丫頭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算姑娘的小日子是什么時候,大概是十五到二十……這是避過去了,還是沒避過去?回頭得趕緊尋個大夫問問。

    要不要吃碗藥啊,萬一……畢竟從戌時到子正,這一晚上全在一個帳篷里……

    可那是皇子龍孫,嗚嗚嗚誰敢啊……

    唐荼荼雷打不動地晚上十點睡,白天五點起,連著熬夜兩宿亂了作息,她沾枕就著,半夜里又渴醒了,踩著云朵似的晃蕩起來喝了水。

    兩頂大帳只隔五步遠,他帳篷里點滿了金蓮燭,那光線亮得兩層帳布掩不住。

    角落的冰鑒滴滴答答落著水,沒涼氣了,唐荼荼熱得打了個滾,拿手帕蓋在臉上,也擋不住這光。

    她搬著枕頭掉了個朝向,背朝著那大帳睡,闔上眼,忍不住腹誹。

    這么晚還不睡,他們幾個是要通宵不成?

    清早的雞鳴響過第一聲,唐荼荼精神抖擻地起了床,站在門邊上刷著牙,瞧見二位裴先生還有他兩個徒弟魚貫而出,各個雙頰似少了二兩rou,只消一眼就知道是這兩天累狠了。

    “姑娘快回來!讓人看見了可怎么是好?”

    芳草慌忙拿簾子擋住她,眼圈紅紅的。

    唐荼荼一奇:“你怎么也沒睡好?”

    芳草小心覷她神色,姑娘昨晚還是一聲不吭萎靡不振的,這一宿過去,又跟往常一樣開朗了。芳草心里直替她委屈。

    ……沒名沒分的,姑娘被二殿下喊來過了這么一宿,還是拿常寧公主的名頭哄著姑娘過來的……騙了身子,還要姑娘替他遮掩!

    皇家的人果然不是東西!

    芳草借著扭身的姿勢,揩了揩眼角,立刻收拾起包袱,趁著天剛蒙蒙亮,圍場小路上人不多,這個時辰點趕緊離開最好,路上遇著了熟人,還能借口說早起鍛煉身體。

    芳草算清楚了,拉起姑娘就要逃出狼窩。

    值夜哨的影衛(wèi)還沒換防,站成一排樁子,各個與她們主仆點頭示禮。

    唐荼荼跟影衛(wèi)們打過幾回交道,一回比一回熟絡(luò),這些人從最開始的公事公辦,慢慢對她露出正臉來了。

    唐荼荼大概懂了,他們這是對殿下府里有本事的門生才有的尊重。

    既然同在一個主子麾下做事,以后也算是同僚了。唐荼荼客客氣氣福了一禮,坦然中又帶著點恭謹。

    芳草……芳草她也領(lǐng)悟了。

    剛出了侍衛(wèi)營沒兩步,后頭有掀帳和整隊聲,唐荼荼循著聲回頭,看見二殿下衣冠楚楚、光彩照人地出來了。

    衣裳上繪著龍虎宗彝七章紋,這是皇子常服,幾乎是一身的黑青金三色繡線。

    盛朝王孫貴族的衣裳華美至極,常被民間書生斥一句“服妖”——因為花哨得不得了,龍騰虎躍、山河云雷、黼黻花鳥的紋路全往上頭繡,很容易壓過人的風(fēng)采。

    二殿下肩寬腰窄,是行走的衣架子,別人穿一身素色兒才能襯得雅人深致,二殿下不一樣,他最適合這么富麗花哨的色兒。

    唐荼荼貼邊兒站定,給他讓道。晏少昰掃她一眼:“愣著做什么,還不走?”

    怔了一怔,唐荼荼跟上了他,瞧這位容光煥發(fā)的,“殿下一宿沒睡吧?”

    晏少昰耳尖一動,一身銳氣斂藏,他眼里浮起極淡的笑意來:“四更時坐著打了個盹兒,你不必掛懷?!?/br>
    唐荼荼噢一聲,別說掛懷了,她順嘴一問,連腦子都沒過,又好奇:“大清早的,這是要去哪兒?”

    晏少昰:“查防,今兒前晌校場上要比騎射,后晌,精射手們就要入林了。”

    唐荼荼聽爹說起過,每回秋狩最為聲勢浩大。騎射,一半是弓箭手比射術(shù),一半是對各營執(zhí)領(lǐng)將軍的考核。

    六大營,再加京畿之地總共二十六衛(wèi),王孫公侯家也能參與,各家派出十名精射手,提前半天入林設(shè)置陷阱,要在林中呆整整兩天,最后再比哪個營的獲獵最多。

    南苑占地一萬五千畝,說的是圍場占地,這片林子可遠遠不止。

    這參天老林一眼望不見頭,向西一路延至深山中,順著官道能一直通向涿州去。

    入林的深淺,考的是膽量;攻守布防,考人員調(diào)度;扎營、夜宿、一伙人的吃喝,又需要足夠的野外生存技能;陷阱設(shè)置的地點考驗智慧。

    甚至連時間分配也得提前算好了,入林太深,截時之前沒能趕回營地的,成績也不作數(shù)。

    唐老爺說,以往也有破壞別人陷阱、搶別人獵物的隊伍,林中不講情誼,只講輸贏,允許械斗,不能傷人,獵著野物多的有重賞,獲獵不足的還要罰。

    可惜,她去不了。唐荼荼心馳神往地望著那片老林。

    還沒到小路岔口,老遠有個少年抬起膀子揮了揮手,吆喝一聲:“二哥!”

    唐荼荼定睛一看,噢喲,褚小公爺。

    她跟這小公爺有那么一點舊怨,不太想跟他碰上,往影衛(wèi)側(cè)面避了避。

    避也沒用,一群黑灰色兒衣裳的影衛(wèi)里,就她一個顏色艷的,一看就是個姑娘。

    “這誰?”褚泰安探著個腦袋,仔細打量。

    小公爺貴人多忘事兒,身邊女人流水過,圃田澤各家花樓樹底下有幾個螞蟻窩他都數(shù)得清楚。倆月前的事兒,他早把唐荼荼忘腦后了,只覺得這丫頭瞧著眼熟。

    晏少昰斜出一步,擋在這混世魔王面前,又被他一身的雄黃味熏得后仰,掩了掩鼻子:“這什么?”

    “二哥離我遠點!”褚泰安忙說:“我衣裳上熏雄黃了?!?/br>
    影衛(wèi)和褚家的侍衛(wèi)都知道內(nèi)情,放聲大笑起來。

    小公爺打小怕蛇,這“怕”,還要溯回到他小時候——有回全家內(nèi)眷去寺院拜佛,這潑猴兒往山林子里鉆,樹上一條菜花蛇啪嗒掉他肩膀上,小公爺滿地跳著嗷嗷慘叫,褚家的女眷跟著一起慘叫,愣生生逼得佛門殺了生。

    年歲大點了之后,褚泰安又在江南住過兩年,沒叫他熏陶得幾分水鄉(xiāng)的韻致,對蛇的恐懼卻與日俱增了。

    他常年避著山林走,這回來了南苑,也算是稀罕事兒。

    “怎么一聲不響地來了?”瞧他提著弓,晏少昰問。

    褚泰安:“明兒不是要比騎射嘛,我在咱家院兒里苦練了一個月,爭取獵頭什么玩意,帶回去讓祖母高興高興?!?/br>
    “你不受傷,她老人家就高興了?!币娺h處有太監(jiān)窺視著這頭,晏少昰低斥:“天子入蹕,你才慢悠悠晃過來,沒個體統(tǒng)?!?/br>
    褚泰安笑出一口白牙。他不張嘴說話的時候,也是翩翩如玉一個公子哥,一說話就全變味兒了。

    “養(yǎng)了個怪粘人的貓崽子,出門前叫她絆住了腳?;仡^我就跟皇姑和皇上請罪去。”

    他笑得特sao氣,話里還帶了點隱晦的得意。

    連唐荼荼、廿一,并上一群影衛(wèi)都聽出了“貓崽子”是什么意思。

    只有晏少昰不覺,端出老父親的架勢勸學(xué):“有養(yǎng)貓的工夫,不如去翰林謀個職,近來翰林院在編修各地風(fēng)物志,畫畫花鳥蟲魚,也恰是你的長處?!?/br>
    唐荼荼睄了他一眼。

    ——不像啊,這么大一皇子,沒出入過煙花場所?多稀罕。

    褚泰安笑盈盈的:“二哥教訓(xùn)得是?!?/br>
    晏少昰掃了一眼他身后的友人,沒見著狐朋狗友,寬了寬心,又瞧他從頭到腳都是武人裝束,看起來比平常精神多了。

    “弓箭無眼,自己留神,多帶些侍衛(wèi)?!?/br>
    褚泰安“哎”住應(yīng)下,目送他一行人走遠了,扯過旁邊的友人:“樂天,你記不記得那丫頭是誰?我依稀在哪兒見過?!?/br>
    沈樂天叫坊間封了個“白衣卿相”,頗有盛唐柳永的做派,也是眠花宿柳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