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能扛鼎 第9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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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書?” 看人總是先瞇眼的牧掛書,驚得眥大了眼睛:“二姑娘怎么想印醫(yī)書了?” 唐荼荼把最好懂的一冊外科總述拿給他,牧掛書一目十行飛快看完,在看到“手術(shù)能治近覷之癥”時,他立刻拿定主意。 “這是利國利民的好事,該??!” 這年頭百姓中的近視眼比例很低,幾乎全集中到讀書人身上了。時下文人書讀得多,對眼睛的愛護卻沒跟上,視鑿壁偷光、囊螢照書為榮,雞鳴起床夜半睡覺的書呆子不少。 光牧掛書呆的文社里,就有好幾個文人是能近怯遠、不能遠視的,牧掛書度數(shù)最高。 唐荼荼張了張嘴,又閉上,心說以現(xiàn)在的條件做近視手術(shù)基本不可能,還不如想想如何給他配副眼鏡來得靠譜。 做眼鏡,水晶和琉璃制品見得少……唐荼荼把這事兒裝心上,沒忍心掃牧先生的興,任牧先生激動了會兒,才復歸理智。 “只是,”牧掛書蹙起兩條文弱的眉,“雕版貴得很,坊刻私刻都是半兩銀子一面,這醫(yī)書寫得又密集,蠅頭小字,雕版興許還要更貴,姑娘備足銀子了嗎?” 唐荼荼:“一面兒是什么意思?” 牧掛書隨手翻開一頁,手一指:“就是這,一頁?!?/br> 唐荼荼:“?。。 ?/br> 一頁上邊統(tǒng)共百來個字,這就要半兩銀子! 牧掛書考過會試,他雖不擅長術(shù)算,總歸還是學過的,在紙上給她演算,“一頁半兩,姑娘這書一本八|九十頁,上頭還配有許多畫,算上工本木料、刻制、打空,還有廢版,總下來,雕一本書就按五十兩算罷?!?/br> 唐荼荼飛快心算:王家那位老祖宗留下了三大箱的醫(yī)書,一箱按五十本算,三箱一百五——合著雕一套版,需要將近萬兩白銀?! 萬兩白銀是爹爹十年的俸祿;哪怕她救下九皇子,宮里十幾個娘娘攏共也才賞賜了一千四百兩,合著還得再救六個皇子才行? 唐荼荼眼前一黑。 她清早跟唐夫人支三百兩的時候,還覺得兜里有銀子底氣足,這會兒從殼子到里兒都虛了。 牧掛書不懂她的憂愁,微微一笑:“雖然聽著貴,但坊間刻書都能賣出去,一套版只需印一百本書就回本了,印得越多,書價就越便宜,如此,百姓才能買得起?!?/br> 他講得淺白,唐荼荼略略一想就明白了。 市面上最便宜的就是三字經(jīng)、百家姓那一掛開蒙書,抄印者很多,一本書也不過幾十個大子兒。 再貴的,就是經(jīng)史子集,這些是教科書,但凡是個讀書人就需要的,坊間刻版的鋪子多,源源不斷地印,源源不斷地賣,印刷量大,供需流轉(zhuǎn)開,成本也就降下來了。 坊間許多人家都有的佛經(jīng)道經(jīng)、野史、名篇雜記,還有風靡一時的話本,都是這個道理,刊印量大,這些書就不貴。幾百年來天下崇文,漸漸有一種印刷不貴的假象。 富貴人家刻印家譜、文集的也有許多——可誰像她這樣,妄想刻印一部將近二百萬字的大部頭著作? 唐荼荼兜里的三百兩銀票立刻捉襟見肘了。 她有點明白為什么江大夫如此推崇這套醫(yī)典,也沒有大量印刷,只是給子孫后輩每家留了一套了。 實在是太貴了,銷量低,再印之后沒人買。等過上十幾年,年代太久遠的雕版放壞了、缺失了,沒了價值,就會被銷毀。 工費這么貴,唐荼荼漸漸覺得不妙:“那時間呢?一本多少天能刻出來?” 牧掛書失笑:“哪能論天算?這是細活,做不快的,一個刻工刻這么一本,怎么也得三四個月罷,最老練的師傅一天也不過是刻這么一面,再修版、打磨、印刷,半年一本可行?!?/br> 牧掛書不愧是天天往文社跑的,他是真的懂行,唐荼荼也是真的心拔涼。 一個刻工半年一本,五十個刻工用三年才能湊湊巴巴刻完一套。等傳遍全國,不得天荒地老去…… 接連被打擊了兩趟,唐荼荼木著臉:“先印兩冊看看什么樣吧。” 牧掛書是文人,不識銅臭,他每月只領(lǐng)自己該領(lǐng)的俸祿,從來不琢磨主家存著多少錢,他瞧二姑娘并不十分驚訝,只當她是胸有成竹。 牧先生心里還尋思:二姑娘真是厲害,短短一個月就賺了這許多的錢。 兩人坐上馬車,在東市上與江凜碰了頭。 牧掛書一路貼邊兒看著地走,大白天的,他視力要好些,能看清五步內(nèi)的人,快要走到街尾時,奔著一家招牌去了。 那是東市上最大的一家書肆,門面很敞亮,客人比王家書舍熱鬧多了,幾乎要坐滿。 一群讀書人有座的坐著,沒座的站著,倚窗而立的,還有灑脫到席地坐矮案的,都抱著一本書,看得如癡如醉。 幾張大幅彩紙貼在外頭,圖文并茂地寫著“助蟾宮折桂”云云。 唐荼荼:“這是什么?” 牧掛書兩步折回來,細看一遍,溫聲道。 “是今年鄉(xiāng)試的題綜。書肆會收錄前百名中試舉人中亮眼的答卷,后頭附有考官的評點,許多秀才都靠這個摸明年的題,甚至能從考官評點中窺得博士們對文章的喜好,投其所好,拜入門下?!?/br> 他往書肆里瞧了一眼,搖搖頭:“書肆不光賺看書買書的錢,還賺茶水錢,都是好茶,一壺好幾錢,清貧學生一般不來這地方。” 果然各行是各行賺錢的門道,唐荼荼心里晃過這個念頭,正要抬腳上臺階時,被江凜拉了一把。 “不在這兒?!?/br> 江凜一指前頭,牧先生已經(jīng)循著旁邊的小巷道,進了那條窄巷中了。 巷子雖窄,里頭卻大有名堂,整條巷子是橫貫南北市街的,從頭到尾四個院子,都是為這一間書肆服務(wù)的。 西頭兩個院子一個是火房,鋸木板又兼作浸漚,木板鋪了一地;一個院子管印刷;東頭兩個院子都是刻工。 幾個老師傅坐在院兒里刻字。 院里三面都是兩層小樓,二層的屋檐伸得長,形似天井。屋高巷又深,采光并不好,頂上那個四四方方的天窗透不進來多少光。 這是因為木頭怕曝曬,曝曬過的木板放不了許多年頭,容易變形裂紋。 門邊一張小桌上擠著三個少年學徒,唐荼荼瞅了一眼,這幾個是在學往紙上寫反字。 眼角余光瞧見有人來了,老師傅聲量不高地吩咐一聲:“虎兒,進屋找掌柜?!?/br> 話落,那老師傅又眼也不抬地刻起了雕版來,晾了他們半天。 唐荼荼他們?nèi)硕荚谶@小院兒里,性格和習慣卻迥異不同,很明顯地表露了出來。 江凜做了十年兵,又是軍事建模專業(yè),他每到一個新地方就會先掃視四周,明處暗處、人員排布、逃生通道這幾樣,最先在腦子里成型。這種有點病態(tài)的高度警惕,已經(jīng)是他融入骨血的習慣了。 牧掛書目不斜視,仰頭望著這一方天窗,隔壁印刷院的墨味兒濃,這方院子又是滿院的枯木香,連浮在光里的木屑細塵也帶了匠人味道。牧掛書受了幾分感染,幾乎要作起詩來。 唐荼荼探出個腦袋,半彎下腰,仔細觀察那師傅。 前腳她還想著雕版怎么能這么貴,這會兒親眼看著了,又立刻心想匠人不易,一頁半兩銀子交得不冤枉。 這老師傅一雙手上全是裹纏的紗布,紗布在掌心裹了一圈,指頭是不能纏滿的,會影響手指靈活度。 他這十根手指幾乎全是帶著傷的,都是細微小傷,裂著口子,沾著木屑和墨泥,瞧不著幾根好的。 每塊版縱二十字,共八列,每個字都有拇指肚大,要是放在后世,這字大得離譜;可在眼下,這是刻工們手眼協(xié)調(diào)的極限了。 雕版用的是陽刻,陰刻和陽刻的區(qū)別用印章來講最明顯:陽刻印章蓋出來是白底朱文,陰刻章蓋出來是紅底白字——所以這陽刻,是需要一點一點鑿平每個字、每個筆畫周圍多余的木頭,叫字凸出來的,與浮雕一個道理。 地上擺著的幾樣大鑿和磨子幾乎用不著,這老師傅一只手上夾著三根小鑿刀,拿米粒長的刃在木板上刻。要是手稍一哆嗦,削沒了一個筆畫,這塊板就廢了。 而板上雕工精細,全是橫平豎直、筆形優(yōu)美的正楷字,木槌敲鑿刀的每一下都輕輕一聲篤響,極有韻律美。 唐荼荼又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匠人精神。雖然貴,卻是貴在木料和手工上了,后世把印刷當流水線做,時下把印刷當工藝做,最細致的手工匠作確實值這個價。 她心里嘆口氣:攢錢吧,不怪人家貴,怪自己窮。 半晌,屋里才有個穿長衫的中年人出來,也是灰頭土臉的,一拱手,開門見山不寒暄:“客人要什么?” 唐荼荼開口講來意,她剛把書從繡袋里掏出來,還沒說完兩句話,掌柜的拿起一冊翻了一遍,問:“書商還是家藏?” 唐荼荼聽不明白,全由牧先生代她答了:“這是家里先輩留下的文集,想印上幾冊,家藏。” 掌柜的道:“別人家書都是八列十八到二十字,你這書字小得過分,一頁如此密集,師傅費眼,要么加頁,要么刪減文藻,里頭白字贅述太多了。” 唐荼荼忙道:“一字不能刪。” 這時代的書,大多講究鴻筆麗藻、意境綿長,多數(shù)都寫得云里霧里的。少數(shù)文藻平實簡潔的書,這一“簡”,后人釋義又是千差萬別。 孔子一家之言,都能被后世的孔學家翻譯成一百八十個樣,就是因為原話太精簡了,一個詞字義又有許多變化——于是“啰嗦”和“贅述”,有時也意味著表意準確。 這位外科大牛的啰嗦都不是廢話,全是重點和精華,大段的說明性文字更不能刪。 掌柜的麻利:“那就加錢罷,三位且等等,我去問問師傅?!?/br> 與一位師傅商量定價去了。 唐荼荼今天只帶出來三本書,先做個版看看印出來什么樣。掌柜的三冊都拿去了,可他和那位老師傅捧著書,半天不吭聲,神情漸漸難看起來。 那掌柜很快黑著一張臉走回來,拿書指著唐荼荼,怒斥:“這是什么書?!” 唐荼荼愣怔:“怎么了?” 掌柜的將幾本醫(yī)案翻得唰唰響,屈指在書上狠敲。 “方才我一細看,你這哪里是要家藏的書?!你分明是要往坊間傳揚的邪書!——像這頁上頭,畫的是拿刀剖開人的肚腹,這張,又是拉出人的腸子!畫兒上頭殺人不見血,被殺的人還活蹦亂跳!——這是什么邪書!” 第96章 掌柜的咆哮聲震耳欲聾,書上圖文并茂,唐荼荼和江凜二人都知道他說的是什么意思。 醫(yī)案上都記錄了前情,這篇講的是鄉(xiāng)間百姓械斗,一個村民被銳器破腹、腸子流了出來的故事,自然是得清洗了腸子之后,再塞回腹中復位、縫合。 那位大牛先生一定是為了方便后人理解,他將人體結(jié)構(gòu)、開刀位置、清洗和縫合的方法都畫得極其詳實,活生生一個“邪術(shù)”步驟圖。 “這是醫(yī)術(shù)……” 唐荼荼一時結(jié)舌,被掌柜罵了個狗血淋頭:“這是狗屁醫(yī)術(shù)!我半輩子也沒見過這樣的醫(yī)術(shù)!虎兒趕緊去報官,就說抓著了白蓮教的余孽!” 白蓮教是自唐末以來、在民間延續(xù)了幾百年的一個佛教小分支,后來似是教義被jian人歪曲了,變得頗有幾分邪性,常常妄想改朝換代。 官府每隔幾十年鎮(zhèn)壓一回,總會有一些余孽四處逃竄,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 民間百姓沒幾個見過白蓮教長什么樣兒,官府為了讓百姓警惕,把白蓮教說成了茹毛飲血、會剖人腹、砍人腦袋的妖怪,正好和這醫(yī)書上畫的“破肚掏腸”對上了! 掌柜的又氣又怒,抓起桌上的幾本書往幾人身上甩。 這些都是二十年前印出來的舊書,唐荼荼翻頁都不敢用力,哪里經(jīng)得起這么揉搓? “你做什么!”唐荼荼急了,忙撲上前把幾本書搶回來抱在懷中。 牧先生哎唷哎唷叫著“有辱斯文”,被旁邊的學徒推了個跟頭。 “滾!趕緊滾!”那掌柜橫眉豎眼,推著幾人往出攆,“給再多錢,我家也不印邪典!” 他一巴掌要推到唐荼荼身上時,江凜攥住了他的手腕,沉沉落下一句:“您過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