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能扛鼎 第5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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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義山的帖子是你動過的,是不是?” “你是誰?” 蕭臨風咬緊下頷,腦子里各種可能性朝著不同方向拉扯著他的神經(jīng),叫他心亂如麻,可最后,所有的可能性又被他自己一一否絕,通通聚合到一處。 終于,他有些不耐煩了。 “放下扇子。說話!” 唐荼荼把團扇扔了,捂住了眼睛,把眼里的淚花子憋回去。 之后她站直,收腹,挺胸,并腳,腳后跟重重一踢。 這一剎那,兩人都似憑空聽到了行軍靴踢踏的革響。 她敬了一個再不能更標準的軍禮。 “——隸軍部,基地城市建設(shè)與規(guī)劃高級工程師,編號s-0149,賀曉,向隊長報道!” 第56章 自收到請?zhí)?蕭臨風壓抑了兩天的喜色再壓制不住了,升到臉上來。 因他不是愛笑的人,心里再高興,面部肌rou也只是略顯僵硬地堆出了一個笑。 “哈,我沒想到是你?!?/br> 唐荼荼連笑帶淚,話說不停當了:“我猜到是江隊長了!前些天聽到我哥——我這個身體的哥——說當天口問中有個十四歲的神童,對邊防軍事非常精通,立馬留了個心,我就去學臺……” 她叮呤當啷說了一大段,有點遺憾:“江隊要是在考卷上留個符號什么的,我肯定立馬能認出來,早兩天就能見著你?!?/br> 蕭臨風笑笑:“現(xiàn)在也不遲?!?/br> 離得近了,唐荼荼才看到他那頂不倫不類的帽子底下,是一頭的貼皮寸,頭發(fā)剃得幾乎要露出頭皮本色了,軍人標準的三毫米發(fā)長。 這一頭短發(fā)可太叫人熟悉了,她要是早點看到這頭貼皮寸,一定立馬就能認出來。 蕭臨風渾不在意地摘下帽來,低下腦袋給她看清楚,又把帽子戴回去,“天天出汗,洗得麻煩,索性剃了?!?/br> “灑脫!”唐荼荼這會兒看他一百個親,腦子也不過了,張嘴就夸。 蕭臨風展臂一指亭上闌干:“坐下說話。” 唐荼荼一個動作一個指令,說坐,她就毫不猶豫地坐到了對面,上上下下把蕭臨風打量著,忍不住展開笑。 五人小隊中,蕭臨風是最晚入隊的。那時他修習的是體術(shù)鋼拳,雖然和自己一樣同屬體質(zhì)類異能,但體術(shù)級別比她要高得多。 唐荼荼是個空有力氣不會用的半吊子,全憑末世早期摸爬滾打的那點子經(jīng)驗。進了基地以后,城市外圍有了武裝保護,她一身力氣再沒長進過。 蕭臨風不一樣,體術(shù)幾乎逼近人類極限值,一米九高的壯漢子,站在那兒就是一座山,以強攻手的身份帶領(lǐng)他們突圍了出來。 他現(xiàn)在穿到這個一米六的小孩殼子里,不知道得多心塞。 “江隊怎么來考鄉(xiāng)試了?”唐荼荼問他。 上輩子,因為蕭臨風入隊晚,唐荼荼和他的相處時間不過半個月,她自認還沒有這么短的時間就摸清楚一個人的能耐,卻也大概知道江隊長是什么性格。 寡言少語,總是鎖著眉,不論危險不危險的時候,他都頂在前邊,多數(shù)時候都是一個沉默的背影。 時逢末路,反倒是他這樣沉默穩(wěn)重的樣子最讓人踏實。 可最近他卻大出風頭,下場考了秋闈也就罷了,口問上與考官激辯,實在猖狂,也實在不像他的性子。 再有,鄉(xiāng)試是考三科的,方略策還好,畢竟都是現(xiàn)代穿來的,于治世多多少少能提出點建議來。 卻不知道經(jīng)義和時務兩科,他都是怎么考過去的,靠這半年惡補么? 光說經(jīng)義,四書五經(jīng)和各路大家注解,都是需要背的,哥哥這些年背過的書擺滿了一整個博古架。 江隊長半年里惡補了這么多書嗎?真是太難為他了,難怪帖試只考了八十多名。 蕭臨風知她所想,苦笑道:“怕你們尋不著我,我不敢藏拙,想快點出人頭地,再尋辦法找你們。本來是想明年考武舉的,這文舉我瞧不上,但今年恩科加試,多少是一次機會,我便從天津府來了。” 天津啊。 唐荼荼心里難受壞了。 天津與京城,隔得不遠,即便是無車無馬,全靠步行走過來,每天徒步三四十里,七日都可以走到京城的。 可如果剩下的同伴們都如這般散落在各地,他們沒有聯(lián)絡的辦法,找人純粹是海里撈針,想要把他們一個個找回來,得到猴年馬月去。 見她鼻子一皺又憋不住眼淚了,蕭臨風消受不住,立馬轉(zhuǎn)移話題:“說說你自己罷?!?/br> 唐荼荼避過臉,揩了一下眼睛。 “我是冬至那天醒來的?!?/br> 她看蕭臨風點頭,知道他也是一樣。 唐荼荼順著自己醒來后的事情,報喜不報憂地講了幾件,卻鬼使神差地把二殿下相關(guān)的事兒全都略過去了。 憂不能報,家里娘親繼母復雜的人物關(guān)系,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她便全都略過去了。剩下的便沒什么能說,只剩下“爹娘兄妹”能講一講,講了不過三五句,唐荼荼就閉上了嘴。 如此聽起來,她仿佛過了平淡如水的半年。 蕭臨風挺欣慰:“平安就好?!?/br> 一句“平安”,唐荼荼眼睛又酸了。 “倒是也有一些所得,我不是什么都沒做。” 唐荼荼像討夸一樣,全然不藏私地講給他:“京城內(nèi)郭十三萬畝大,除了皇宮和內(nèi)苑我沒去過,還有最北頭的十二坊太遠了,我去不了,剩下五分之四個京城的地圖,我都繪出來了?!?/br> 蕭臨風震驚問:“靠你自己一人?” 他落到天津后,同樣對天津府一無所知,四處尋摸著走了半年,也沒走遍整個天津府。 而京城內(nèi)郭作為天子城,比天津內(nèi)城更大一半有余,逛街走著都累,何況是一座一座坊挨著認真測繪,沒有任何輔助工具,全靠一步一步以腳丈地。 不必細想,也知道她耗費了多少心血。 蕭臨風:“可你畫這個……” 能做什么用呢。 蕭臨風的唇啟了又閉,開合好幾次,望向她的目光里有種奇異的悲哀。 末世基地中,輿論普遍認為公民等級分為四等,是abcd四個等級。 但輿論猜不到、高層也不會透露的是:a級以上,還有一個更隱秘的s級——是“一切極端條件下,都必須要保存的有生力量”。 s級評級者不超過七百人,在一個以百萬人口為單位的基地城市中,這個比例低得幾乎沒有存在感。 這么一小撮人各有專業(yè)特長,專業(yè)涵蓋了一座城市從建立、到運作、再到繁榮壯大的方方面面,任何條件下,都可以整合資源重新配置,在任意一片荒土上,去構(gòu)建一個全新的城市。 編號的排序,即是專業(yè)的重要性排名,賀曉的013序列,是排序很靠前的。 她所專精的城市建設(shè)與規(guī)劃,是從一個城市胚胎期就要開始布局的學科,土地規(guī)劃、空間形態(tài)、人口分布、市政設(shè)施、建筑道路設(shè)置等方方面面,全部要考慮進去。 設(shè)計的好與壞,幾乎決定了城市運行的脈搏。 而蕭臨風他自己,境地要更糟些,他專精的是軍事建模分析,與排兵布陣是一個意思。 可放到這里,放到這個科技力量低到連活字印刷都因為成本太大而普及不開的朝代…… 蕭臨風腦海中浮光掠影般閃過這么兩道思緒,他徐徐開口,艱澀道。 “賀曉,你得知道,咱們在現(xiàn)代學的那些本事,來到這里,可能是百無一用的?!?/br> “我所學的軍事建模分析,在現(xiàn)代時要依托于強大的科技,需要很大的計算量來支撐前期的模擬推演。這里沒有g(shù)ps、沒有遙感、甚至沒有無人機航測儀,我就沒法兒架構(gòu)地理信息系統(tǒng),我甚至連簡單的數(shù)字標尺都不知道該從哪里找。” 唐荼荼聽懂了他的意思,心一點點沉下來。 蕭臨風:“防空、陸地布雷、火炮協(xié)調(diào)、戰(zhàn)損率預估……都得有強大的數(shù)據(jù)來支撐分析,不是我憑著自己的腦子就能完成的?!?/br> “論戰(zhàn)術(shù),我不比這個時代的將軍高明——即便我把體術(shù)修煉到極致,我也沒可能像現(xiàn)代那樣cao著武器以一敵百。我在這個朝代做到極致,可能也只是個小兵而已?!?/br> “這不是我口若懸河,對著一群翰林學官講講邊防,就能抹平的差距?!?/br> 唐荼荼心沉到了底兒,甚至意識不到自己已經(jīng)咬緊了唇。 她臉色發(fā)白,蕭臨風清楚她聽懂了,一時心頭滋味難言,“你的專業(yè)比我好些,起碼可以……” “我沒有?!碧戚陛贝怪劬?,打斷他,“我沒有比你好?!?/br> “我只會畫圖,用很大的紙,純靠手畫。我找木匠打了一個很大的木尺,一米長的,他們這里沒有那么長的硬尺。” 她有點說不出。 “我只會畫圖,不會做別的了……可你看京城,城市分區(qū)明確,功能完備——哪里有需要重新規(guī)劃的?即便有,也是時下生產(chǎn)條件達不到的,要么是時下百姓不需要的。” “他們的工部大約有一群能工巧匠——江隊你知道么,這里的坊市尺寸、樓宇殿閣,幾乎能做到一模一樣。城墻高度、厚度,都是精確算好的,從城東到城西,這一條街上總共三萬七千多塊磚,幾乎磚磚等長……” “這群古人,是用匠人精神去造城……幾百年來精益求精,造了這么大的一座城。” “這是人力能達到的極限了……也是這個朝代,城市規(guī)劃所能到達的極致了?!?/br> 她胡言亂語,自己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么,但結(jié)果卻無比清晰。 唐荼荼:“……我不會比他們做得更好了,我在這里,也是個毫無用處的廢物?!?/br> 這個認知實在讓她難堪,每次在腦海里走一遍,唐荼荼就得費力卡斷這個念頭,不敢再往下深想了。 她所生活的年代,講究的是“天生其人必有才,天生其才必有用”。人人都追求成才,每個人人生價值的歸宿都是如何發(fā)揮所長,讓社會、讓集體變得更好。 而穿到盛朝,她成了個連自己溫飽都顧不了的廢物,套著個十四歲女孩的殼子,裝模作樣哄騙著這女孩的家人,以求得供養(yǎng),實在讓她難堪極了。 “哼!” 蕭臨風重重一哼,看不慣她這自慚形穢的樣子,“才來這兒活了半年,連京城都沒出過,你倒是想得遠?!?/br> 唐荼荼被這一句逗笑了。 “江隊長不也一樣么?你口問唬住了翰林院一群老學究,他們哪里有一個懂兵法的?你學過那么多兵書,還有現(xiàn)代的軍事頭腦,怎知自己不比這里的將士厲害?” 蕭臨風嘆口氣:“我知道自己的能耐?!?/br> 唐荼荼不服氣:“我也知道自己的能耐,我在這里也沒多大用。” 別人是爭強好勝,他倆是在爭誰更沒用,也不知道都是什么腦子。 “你真是……死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