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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我力能扛鼎在線閱讀 - 我力能扛鼎 第40節(jié)

我力能扛鼎 第40節(jié)

    “天還沒亮,人家借著廚房用了用,我瞧著只做了兩樣面點,兩樣小菜,熬了一小鍋子粥,伺候他家主子吃過,就上車了。方才我去東頭屋瞧了瞧,哎唷,被褥枕頭疊得整整齊齊,屋子都給咱掃過了?!?/br>
    難為她年紀這么大,眼睛還這么尖。

    唐荼荼“噢”一聲:“咱們早飯吃什么?”

    古嬤嬤一臉一言難盡的表情,對二姑娘不關(guān)心家里大事有點不滿,也不敢講,扭頭去廚房催飯了。

    宅門寬敞,唐荼荼站在院里遠遠望著,二殿下和那兩個公主全換了身衣裳,昨兒什么都沒見他們帶,不知道這幾位一晚上的穿用都是從哪兒帶來的。

    有了昨天晚上熱臉貼冷屁股的經(jīng)驗,古嬤嬤和仆役們并不往前湊,只站在門口望。

    套好車后,那位獵場千總進了院兒掃視一圈,認準了華瓊,這糙漢子咧嘴笑道:“大妹子,我們走啦!回頭讓你二哥去我那兒喝酒!”

    華瓊與他寒暄了兩句,客氣有余,熱情不足。因為不清楚二哥和他關(guān)系如何,回頭喝酒這話華瓊也沒應,笑盈盈地送他出了院。

    剩下幾個貴人都搭不上話,華瓊便一句不開口,站在宅門前目送人家離開,盡全了地主之誼。

    那位本該眼高于頂?shù)亩钕聟s客客氣氣地謝過了她,還交待千總好好照料她一家,華瓊頗有點受寵若驚。

    她略略偏過頭,嘴皮子看不見動,聲音卻出來了:“他做什么呢這是?昨晚你倆聊什么了?坐外邊兒說那么半天話?!?/br>
    唐荼荼:“您看錯了?!?/br>
    她站在華瓊旁邊望著,只見那位殿下上馬前回過身來,臉上又鑲上了他那張冷峻的殼子,走前,遠遠地朝她一拱手。

    別人行拱手禮,總是謙卑而恭敬的。要是外貌不出色、五短身材的人,這么一拱手,免不了會有點頭哈腰的意思。

    他卻能拱出“禮賢下士”的矜貴味兒來。

    唐荼荼手里端著一碗胡麻粥,做什么回禮都不方便,只遠遠點了點頭,目送他們啟了程。

    她端著一海碗胡麻粥放到桌上,又給華瓊和珠珠各盛了一小碗。

    古嬤嬤站在宅門旁看了好半天,直到那一排馬車走得只剩個小點了,回來才敢嘮叨人家。

    “可算是走了,再待上兩天,家里的菜都得吃空。咱家種那兩畦菜,平時夠咱們自己一月刨食,他們昨晚上那一頓飯就吃了小一半啊?!?/br>
    她念叨了一晚上了,華瓊笑道:“嬤嬤快坐下吃飯吧,莊子這邊的賬都是你管著,花用了多少你自己從賬上支?!?/br>
    古嬤嬤咕噥:“老奴哪里是說這個。”

    嬤嬤眼界不寬,在莊子里住久了,養(yǎng)成了碎嘴的壞毛病。華瓊笑著聽完,并不理會,任她嘮叨兩句,也就不再說了。

    胡麻粥便是芝麻粥,榨油浸出后留下芝麻外殼磨粉喝,這樣的芝麻粥油少,香味卻不減,一碗粥溫溫熱熱地下肚,別提多舒服。

    珠珠吃飯快,吃完就拉著唐荼荼要去后院喂兔兒。她愛玩卻膽兒慫,后院的兔子各個吃得肥碩,蹦一下能跳好遠,rou兔,長得不機靈,各個直頭楞腦的,看起來特別兇。

    唐荼荼只好起身去陪她玩。

    華瓊輕飄飄一句話,截住了她的腳步,“別玩太久,一會兒去我房里,咱娘兒倆說說話?!?/br>
    “……”唐荼荼目光閃了閃。

    華瓊端著那碗粥,含笑看著她,話里頗有點意味深長:“閨女大了,有自己的小秘密了,咱娘兒倆關(guān)起房門說一說?!?/br>
    唐荼荼心里一咯噔,被珠珠拉著手跑了。

    宅子后邊圍了幾道籬笆墻,里頭養(yǎng)著十幾只兔子,一察覺到有生人氣息,都撒丫子往兔籠里鉆。

    “兔兔!兔兔快出來呀兔兔!”

    珠珠拿著一小筐野菜和蘿卜頭,蹲在這個籠子口瞅瞅,去那個籠子口逗逗,沒一只出來跟她玩的,滿地兔子屎都糊她腳底了。

    唐荼荼看得膈應,換了個方向站,等她玩。

    她大約知道華瓊要問什么,一定是問她這身突如其來的力氣。她這身力氣雖然怪,但也能忽悠過去,讓唐荼荼心里打鼓的是:華瓊不會是認出她這芯子是假的了吧?

    唐荼荼占了這個殼子已有半年,除了最開始那半個月,她警惕異常,怕唐家人發(fā)現(xiàn)這芯子換了人??砂雮€月后,她再沒為這事兒緊張過。

    無他,只因為府里沒一人懷疑。

    除了哥哥發(fā)現(xiàn)她跟以前有點不一樣,唐家剩下的所有人都沒覺出異常,他們奇怪的都是一些小事,比如:閨女怎么食量一天天地變大了,怎么忽然不喜歡花哨的衣裳了,怎么不愛跟珠珠玩了,怎么從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突然變得愛出門逛街了……

    全是瑣事,奇怪來奇怪去,誰也沒當回事。

    唐荼荼剛穿來那天,從福丫那兒連逼帶誘地問過,以前的“唐荼荼”是什么樣的姑娘。

    福丫伺候原主將近一年,居然沒說出個所以然來,支吾半天,也就吐出來幾句“小姐平時話少,也不愛玩,以前的閨中密友都不來往了”、“小姐愛看書,學業(yè)卻不好,學館念了三年書之后,就不想去上學了”,“小姐平時跟老爺不親近,跟夫人也不親近”。

    至于跟華瓊這個親娘,那更是當仇人看的。

    這具身體的原主人——那個還不滿十四的小丫頭幾乎把自己活成了隱形人,肚子里揣著“哥哥受全家重視,meimei機靈可愛,只有我是個小可憐”的怨尤,鉆了牛角尖,難為她一個小丫頭心里藏那么多事。

    上邊唐老爺和唐夫人都不是什么細心人,壓根沒察覺,最后那小姑娘硬是在一輩子最美好的花季,選了最錯的一條路。

    至于華瓊,原身以前與她見面極少,對原身的了解應該還不如唐老爺,按理兒說不應該被察覺呀。

    可從這幾日的相處中,唐荼荼又覺出華瓊精明異常,就有點拿不準了。

    跟一只蠢兔子對視了會兒,唐荼荼拿定了主意,打算順其自然——要是華瓊認定自己不是她女兒,她就咬咬牙攤了牌;要是華瓊只是心生疑慮,那該瞞還是得瞞。

    穿都穿來了,總得有一個能立身的身份。時下對鬼神一說抱著敬而遠之的態(tài)度,要是別人知道她從后世來,也不會有人把她當神仙供起來的,下場大約好不到哪兒去。

    等心里想出了個成算,珠珠那邊也喂完兔子了,唐荼荼才往華瓊院兒里走,臉上苦大仇深的,走出了一副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氣場。

    華瓊聽見門響,一抬眼,看見的就是她這副表情,噗地笑了出來:“怎的了這是,娘還能吃了你不成?”

    唐荼荼直挺挺地在椅子上坐下,嘴抿成一條線,等著接下來的驚濤駭浪。

    卻聽華瓊道:“娘就是放心不下。你在家里種菜,也能做力氣活,這我是知道的,你力氣比尋常姑娘大的事,仆婦也跟我提過一嘴。但娘不知道你這力氣竟大得這么離譜,這是怎么回事?你這本事又是什么時候練出來的?”

    那么重的馬車,幾個男人都抬不動,竟敵不過她一個小姑娘?

    唐荼荼被華瓊接連自稱的幾聲“娘”說懵了,原來她是問這個,只問這個么?

    這下,唐荼荼提早準備好的說辭和假話都沒用上,她在華瓊的目光中,結(jié)結(jié)巴巴開了口。

    “沒專門練……就是我上回大病那一回,睡了一覺起來,力氣就突然大了……時有時無的……”

    這臨時編出來的說辭毫無邏輯,一聽就是假話,唐荼荼緊張得心直跳。

    華瓊比她多活幾十年,一眼就看透了她心虛。華瓊含著這幾個字咂摸:“上回大病,睡了、一覺、起來?”

    她斷句古怪,唐荼荼一時沒能分清這話是怎么個意思:“……啊,對……”

    這下,華瓊看著她的目光也古怪起來,腦子里幾個支零的片段一點點串聯(lián)成線。

    荼荼那回生病,真是好蹊蹺啊,怎么什么奇怪的事,都是在那回病以后發(fā)生的呢?

    ——去年冬至那回,荼荼得了那場稀里古怪的病,病中,她竟連話都不會說了,誰也不認得似的,發(fā)著燒,人卻不糊涂,警惕地看著唐府每個人,動不動就“謝謝”、“沒關(guān)系”,言語精簡,不像以前那樣文縐縐的了。

    ——再說她母女倆的關(guān)系,以前荼荼這孩子可渾,對上她,總是污言穢語沒個好臉,可荼荼病中還有病好以后,對她這個娘也客氣了起來。

    ——上回義山挨了打,荼荼還讓人傳信給她,愿意找她幫忙了。再有劉大從圃田澤回來后講的那一晚上的事兒,雖然是幾個孩子鬧騰,可荼荼手腕高明,讓華瓊都聽得拍案叫絕,她哪里像是個小丫頭?

    ——這孩子也不像以前一樣畏畏縮縮的,敢抬頭挺胸闊步走路了,目光明亮,做事縝密。

    ——平時見得少也就罷了。這幾日,每每看到她和義山、珠珠站在一起,那場景竟不像兄妹仨,而像是誰家老娘帶著倆不懂事的小娃娃,訓了這個cao心那個。

    ……

    幾個片段串聯(lián)成線,華瓊漸漸睜圓了眼睛,腦子里冒出一個她不敢深想的念頭。

    半年時間,一個孩子會有這么大的變化么?只因為大病一場,就脾氣性格全變樣了?

    還是說……

    “荼荼,你……”華瓊心怦怦直跳,以前她從沒往那頭想過,可眼下把這些奇怪的事串起來一想,所有的古怪都指向了那一個念頭。

    華瓊眼里亮光驟盛,卻不敢大口喘氣,仿佛大口呼一口氣,就要把這種可能性嚇跑了。于是這個精明了許多年的大掌柜,呼吸都不利索了,按著自己的揣測開始小心試探。

    “荼荼,你有沒有聽過……淘寶?lamer?香奶奶?奧運?跨國連鎖?并購?核泄漏?微博抖音快手?網(wǎng)紅帶貨?”

    唐荼荼呆滯臉:“什么?”

    華瓊太陽xue突突直跳,飛快盤算:荼荼也許不是她現(xiàn)在身體的這個年紀,她穿越前可能是個小孩,也可能年紀更大,甚至荼荼穿越前是個老年人也說不準!可那沒關(guān)系,不管什么歲數(shù),那都是自己老鄉(xiāng)??!

    華瓊拼命搜刮著上輩子那些她幾乎快要忘記的熱詞,把老中青三代的熱詞一齊籠統(tǒng)往出倒。

    “柯南?海賊?漫威!高達?嗶站?新聞聯(lián)播?鴻茅藥酒?腦白金!——今年過節(jié)不收禮啊,收禮只收腦白金!”

    時隔多年,華瓊循著記憶唱起來,竟一句沒跑調(diào)!要不是年代太久,她實在不記得那老年舞怎么跳了,不然一定手舞足蹈地給荼荼原樣跳一遍。

    “娘,你怎么了?”唐荼荼目光呆滯,一個詞兒也沒聽明白,她甚至不知道華瓊念的是哪些字。

    ——不是么?

    華瓊呆了會兒,目光失望起來,眼里的亮光全滅了,整張臉也一下子灰了下來,她難受地按了按胸口,強顏歡笑道:“沒事……”

    半晌,華瓊才重新提起精神,懨懨道:“罷了,是我犯蠢了。你好好與娘講講,你這力氣是怎么回事?!?/br>
    唐荼荼不明白她剛才還一驚一乍,這會兒怎么又消沉了。沒想明白,頓了頓,把自己力氣時有時無、危險關(guān)頭才能冒出來的事兒全給華瓊講了。

    “不管我自己怎么使勁,死活使不出來,讓您拿大石頭砸我一下,力氣立馬就冒出來了,但是隔不了多久……”

    唐荼荼突然頓住話不說了。

    華瓊:“怎么?”

    唐荼荼手指往唇上一比,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后側(cè)耳聽著。

    也不過三五個數(shù)的工夫,她們的房門被一個仆婦砰砰拍響:“三掌柜醒了沒?老奴有急事要回話。”

    華瓊瞧她一眼,心說什么驢耳朵,聽得倒是遠。

    “沒閂門,你進來吧?!?/br>
    那仆婦匆匆進來,又回身把門合嚴實,看見唐荼荼也在屋里坐著,撐起笑喚了聲“二姑娘”。這回她不敢像上次那樣把二姑娘當外人了,當著兩人面便道。

    “開化坊的那客人已經(jīng)等不及了,昨夜就在圃田澤等著了,一宿沒見著三掌柜,怒氣沖沖質(zhì)問哪有咱們這樣的,接了生意又不見人,要是再晾著他,就要去官府告咱們?nèi)チ??!?/br>
    華瓊剛受了迎面一擊,這會兒心氣不順,冷笑道:“讓他去告!當自己東西是什么清白來路!你情我愿的買賣,接不接全憑老娘心意!”

    那仆婦被她發(fā)作得愣住了。

    華瓊深喘幾下,緩了緩自己的脾氣:“讓劉大備車吧,我換身衣裳就出門?!?/br>
    她也不講究,當著荼荼的面兒換了衣裳,出了院門,正要交待古嬤嬤晌午給幾個孩子做點什么吃,卻見荼荼也提著個小包袱跟上來了,裝著的是昨天買給她的那一兜子零嘴。

    “你出來做什么?”華瓊皺眉。

    唐荼荼看著她:“左右我也沒事兒做,我給娘護個駕吧?!?/br>
    華瓊張嘴就要訓,想說你一個小丫頭給我護哪門子駕,剛張嘴又遲疑下來。

    ……能推車的身板,應該也是能護得了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