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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我力能扛鼎在線閱讀 - 我力能扛鼎 第8節(jié)

我力能扛鼎 第8節(jié)

    于是唐荼荼的鋸子聲成了院里唯一的噪音。

    “吱啦吱啦吱啦——”

    “砰砰——鏘鏘鏘——”

    唐珠珠拿被子捂著耳朵,捂出了一身汗之后,再也忍不了了,踩了雙帛面屐,一推門。

    “唐荼荼??!你又做……”

    四個小丫鬟圍在院兒里看,那塊平地上立起了四根高高的竹樁子來,上頭兩兩交叉,下頭深深扎在地里,與地面成一個三角。

    唐珠珠愣住,繞著竹樁子轉(zhuǎn)了個圈:“你又干什么呢?”

    第9章

    她的三個丫鬟嘰嘰喳喳,一人一嘴:“二小姐在給您架秋千呢。”

    “大秋千!”

    “說是漆成紅的,特別好看?!?/br>
    “秋千……?”唐珠珠有點恍惚。

    老宅門前的槐樹下吊著兩個,弟弟meimei們擠著玩,唐珠珠也想玩??商评蠣斒切¢L房,長房得懂事,長房的孩子們不管多大,都得拿出禮讓弟妹的架勢,唐珠珠總是玩不上。

    搬來新宅后,與她娘說過好幾回,唐夫人總是嗯嗯地點頭應住,一扭頭就忘,答應了她好幾個月的秋千,至今沒個影。

    眼下看著jiejie踩著高高的梯子搭秋千,地上的基打了一尺深。這么熱的上午,jiejie把那兩根又粗又長的竹子埋下去,不知費了多少力氣,她臉紅得似火燒,汗都出了有一缸。

    唐珠珠揉了揉臉,把滿眼的淚花子揉回去,哭咧咧地扯開嗓子。

    “你又討好我。你每回欺負完我,就又哄我開心……你打一巴掌給個甜棗,你……你……你欺負人?!?/br>
    唐荼荼低頭瞧她一眼,抿著嘴不說話,任由珠珠干嚎不掉眼淚,自個兒手上只管穿孔綁繩結(jié)。

    繩結(jié)要打得結(jié)實,力氣不夠,辦法湊,她讓四個丫鬟倆倆一邊,使勁地拽繩子兩頭。

    唐珠珠還在干嚎,哇嗚哇嗚地像個喇叭。院里的丫鬟們倒都對這場面習以為常,嘰嘰喳喳給唐荼荼說好話。

    “三小姐,二小姐天不亮就起來了呢,去街上買了竹子,您看見沒?這么粗——這么長——的竹子,都是她親手拖回來的。奴婢們說要幫她忙,二小姐都不讓呢,說這秋千是送給您的禮物,她要親手做。”

    唐荼荼木著臉釘木楔,頭也沒回。

    親手拖——是從院門口拖進來;不讓你們幫忙——還不是因為你們身無二兩rou,連半根竹子都拖不動。

    她穿過來半年,依舊沒掌握這門“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藝術(shù),依稀覺得這門本事很有用,可惜自己嘴笨,學不到精髓。

    “姐!你怎么這么好?。 碧浦橹檫@下真要被感動哭了,撲上來抱住她的胳膊,蹭了自己一身碎竹屑。

    飯也不去吃了,餓著肚子坐在小板凳上,等著唐荼荼把秋千掛上去,試了高度,又刷了兩遍桐油,桐油里調(diào)進了點紅漆,幾根竹樁子油亮亮地發(fā)著光。

    到吃過午飯后,這丫頭就又跟唐荼荼親親熱熱挽著手了。

    脾氣大又好哄,就是個小孩兒。

    年紀最大的丫鬟芳草笑盈盈看著倆小姐和好如初,悄悄去后院給夫人報信了。

    可唐珠珠不能慣,一慣就猴兒一樣往桿上爬,扒拉了她半個上午后,冒出來一句:“姐,今晚我去你那屋睡吧?!?/br>
    唐荼荼眼皮撲泠泠一跳,勸她打消念頭:“我那屋熱?!?/br>
    “沒事兒,正好我昨兒晚上著了涼,娘不讓我放冰了。”

    唐荼荼只好答應。

    夜里福丫服侍著兩人洗了腳,唐珠珠光著腳從床邊骨碌進里邊,硌得直錯牙,趴在床邊上摸褥子:“姐,你是不是又掀褥子了,這床怎么越來越硬了?像老太太的床?!?/br>
    唐荼荼:“褥子薄對腰好。”

    唐珠珠嘀咕:“太奶奶的床我也爬過,都沒你這么難睡的?!?/br>
    她這屋用的是深色兒的床帳,枕頭低,褥子也薄,躺上去硬得像塊石頭,能把人從頭到腳拗成一塊直挺挺的板。

    唐珠珠站在床上,叉腰瞪福丫:“怎么伺候的呀!明兒去我院里跟芳草學學怎么鋪床,這床睡得多難受??!”

    福丫原地一激靈:“是二小姐自己布置的,她平常都不樂意我進屋的?!?/br>
    唐荼荼被她倆說得頭疼:“那你快回自己屋睡去吧。”

    “嘿嘿,別嘛,我就說說?!?/br>
    燭燈熄了,屋里就不剩一點光了。

    唐珠珠樂淘淘地抓著她一根手臂,連舞帶比劃:“等秋千干透了,我就往上邊貼花紙,我攢了好多花紙,娘不讓往屋子里亂貼,說讓人看見了笑話,我往秋千上邊貼。姐,那漆多久能干透啊?”

    紅漆是搬家打完家具后剩下的,桐油是自己買的,調(diào)的比例也不知道對不對。唐荼荼心里沒底:“一兩天吧?!?/br>
    唐珠珠便念叨:“這兩天可不要下雨,不要下雨。”

    唐荼荼心說也是,不然化了還得刮了重抹,木匠鋪賣的漆桶太大,用不完又要浪費。

    珠珠孩子心性,心里不藏事,幾個呼吸就睡著了,還挎著她一根胳膊,熱得倆人肘窩里全是汗,她也不松開。

    唐荼荼往外抽了抽手臂,苦于太胖,輕輕一動就叫人發(fā)現(xiàn)。珠珠翻了個身,又緊緊摟住了她胳膊,從肩頭到后背都露在外邊。

    唐荼荼斜身坐起,給她把被子往后腰拽了拽。

    這瘦瘦的、傻子一樣的小姑娘,是她穿到這個朝代后,頭一個放下心防的人。

    小腿骨一疼,她極短促地嘶了聲,感受著珠珠腳趾的形狀,這一腳踢得實實在在。

    ——這小屁孩。

    唐荼荼往床邊挪了挪,給珠珠留出四仰八叉的地方,閉上眼,開始正念冥想。

    圃田澤上的畫舫解繩入了河,船上舞樂響起來的時候,宮墻腳下的興道坊已經(jīng)是一片寂靜了。

    離宮門最近的四座坊,一直是皇子、王侯和天子近臣住地,一為拱衛(wèi)皇城,二來,位高權(quán)重的,全在皇帝眼皮子底下,錦衣衛(wèi)每天打馬而過,叫道兩旁的人七上八下,惴惴不安。

    心里惶恐,便少走錯路。

    二皇子十三歲開府那年,皇上給他指的府邸本是靠西頭的太平坊。

    只是太子住在內(nèi)城東宮,二皇子府若在西頭,一東一西,有分庭抗禮之嫌。為避諱,晏少昰辭絕父皇,自己挑了靠東頭興道坊的一座宅子。

    這座宅子,是兩朝太師蕭長楹的舊宅。

    幾年前,太師辭官回鄉(xiāng),連著老妻牌位,帶著子孫四代,闔府回了江南故里,府里連一個老仆都沒留下。青年功名在身,壯年負圖之托,輔佐幼主,暮年急流勇退,堪為明臣典范。

    晏少昰重開府門,一草一木都沒動,也沒翻新,在這座生機日漸消頹的老宅中,漸漸沉下心來。

    皇子府是機要之處,開府置屬后,也是辦公的地,前院后院分得很開,中間高墻矗立,將整個皇子府一劈為二。晏少昰只在前院起居,處理公事也在前院。

    他還沒娶妻納妾,府里伺候的人少,除了從澶州剿匪時救回來的幾個親信、十幾個幕僚來,就只有一群神出鬼沒的影衛(wèi)了。

    各方送進府的美人都在后院養(yǎng)著,非要緊事不能出門,等每回湊夠了十個,就一波銷了奴籍,一人賞二十兩銀子,有家的回家,沒家的自己想法兒謀生去。

    于是晏少昰“不近女色”的名聲,還沒他“鐵公雞一毛不拔”的名聲傳得遠。

    “年侍衛(wèi)?!?/br>
    廿一穿過回廊,廊上一重一重的侍衛(wèi)都恭恭敬敬問了禮,如草穗見風一樣,逐一低下頭。

    廿一應了聲,板著臉穿廊而過。他是殿下身邊的影衛(wèi)頭子,打小訓出來的,爹娘家譜都不知道,便以排號入名,叫守衛(wèi)都以為他姓“年”,每天“年侍衛(wèi)”、“年侍衛(wèi)”地喊。

    他后頭跟著一個影衛(wèi),垂首跟在后邊,腳尖輕得無聲,正是派去盯梢唐荼荼的那個。

    進了書房,靜悄悄跪下,等著二皇子看完手里的邸報,才稟道。

    “奴才奉您命,將天井一寸一寸查過了,尤其是有新土痕跡的地方,挖地三尺,一寸不敢漏。土里除了鋤爛的菜根什么都沒有,那位二小姐什么都沒往地里埋?!?/br>
    “奴才請教過了精于農(nóng)務的師傅,‘用菜根漚肥’一說屬實。也看過了二小姐攏土挖溝槽,很有講究,并不是在瞎種地?!?/br>
    晏少昰掀起眼簾:“她力大無窮?”

    影衛(wèi)搖搖頭:“不像,那位二小姐連打井水都吃力,一桶水只能裝一半,晃晃悠悠地提著澆菜,也不讓下人幫她。她今日午后在菜園子里呆了一個時辰,起身時腰酸腿麻,坐一旁揉捏很久,也不像是習過武的?!?/br>
    聽著就是個普普通通的、愛作農(nóng)務的姑娘,只是力氣大了些,癖好怪了點,倒是沒什么可疑。

    晏少昰心忖,揮揮手:“不必再盯了,撤了吧。”

    那暗衛(wèi)卻留著沒走,遲疑道:“只是……”

    廿一皺眉:“有話只管講。”

    影衛(wèi)怕耽誤殿下工夫,語速加快:“只是這位二小姐,一得了閑就往她院子里的一間小屋跑,半個下午都呆在里邊。那小屋在她臥房東面,無窗,奴才猜想可能是她的私庫,未請主子令,自作主張進去查探過了?!?/br>
    晏少昰下頷輕抬,示意他繼續(xù)說。

    “里邊放了些零碎雜物,鐵皮、硝石、油膏、大大小小的圓木片,還有幾只用舊的手爐,東西不值三兩銀,門卻上鎖鎖著。奴才覺得有異,里頭的東西一樣一樣查看過,并無異常?!?/br>
    “只是那屋的墻上掛著幅白絹,半人高,上邊畫了一張古怪的畫?!?/br>
    第10章

    “什么畫?”

    “奴才認不出來,那畫上頭密密麻麻、一道一道的亂線,還有許多奇怪的字符。奴才覺得蹊蹺,照著拓下來了,只是時間緊迫,只拓了一半?!?/br>
    影衛(wèi)膝行上前,呈給二殿下看。

    他拓的那張紙沒唐荼荼掛在墻上的白絹大,擠成一團,小而密,更看得人眼睛疼。紙上以墨黑和朱紅兩色畫了許多橫豎粗細不同的線,還有圈圈繞繞的線條。

    右上方的圓圈最顯眼,一圈一圈的似老樹年輪,中間包著個小小的實心黑三角,三角旁寫著幾個奇怪的字,筆畫簡單,不似漢文;而圖上更多的是一排排正正方方的框子,大的套小的,寬的套扁的。

    還有實線,虛線,雙線,十字線,不一而足。一眼看過去,黑壓壓一團,跟三歲小孩鬼畫符似的。

    雖亂糟糟的,卻又細細密密做著標注,好似自有一套章法。

    晏少昰將圖遞給廿一,“你認認?!?/br>
    廿一探身細看,指著個“3”和“9”的字樣,皺眉思索道:“像是藩客們的花樣……奴才好像在大食商人那里見過。他們計數(shù)用的碼子與我們大有不同,也不用算盤,就是用這樣的字符,沒咱們的花碼好寫。”

    “可進了中原后,大食商人很愛在首飾器物上畫這些符號,新鮮別致,很受姑娘婦人喜歡,生意不錯?!?/br>
    晏少昰順著廿一說的去想,還是沒能看明白這畫的是什么,將那圖往桌上一丟,不打算再看。

    他身為皇子,多的是事,沒空為一個小丫頭的胡寫亂畫費神。